况融被他派去埋伏商国随礼队了,这次回来,不是成功就是失败,但应当是前者。
卿天良人生头一次办大事,无比兴奋,来到院子里,见一小丫鬟蹲在池塘边看鱼,便好心情地去找她聊天。
卿天良上回帮家丁、丫鬟们要回了工钱,终于在这些人心里有了那么一丢丢好感,上次那个大胆的丫头最愿与他说话,卿天良不能出王府,于是小丫头在外面听到什么都会说给他听。
这次卿天良找她说话,她便把今早在外面听到的趣事说了出来。
这会儿说到地下钱庄开了赌注。
原本就有流言说和亲的是霍云朝,结果圣旨一下和亲的成了三皇子,很多“内幕”消息流出,大家对霍云朝的婚事便感兴趣起来,赌庄闲来无事便设一个赌局,赌霍云朝是先娶妻还是先纳妾。
有人说霍云朝要娶张将军府的大小姐为妻,因见霍云朝曾与其泛舟同游;有人说会纳那三位美姬为妾,毕竟霍云朝表现得很喜欢她们。
谁都有自己的看法,最后引发激烈争论,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赌注,一个冷门赌注就这么被炒成了全民赌注。
其他赌场眼红,于是纷纷效仿,接着五花八门的赌注都出现了,一时关于霍云朝娶谁的话题吵得沸沸扬扬。
晚膳时间,卿天良与霍云朝同席而坐,卿天良吃了半天还是觉得闹心,终于忍不住问:“听说外面赌场开了个‘赌小王爷娶谁’的赌注,有人说你会娶张将军府的大小姐……你会娶她吗?”
霍云朝吃饭的动作一顿,看他:“你很在意?”
卿天良瞥开眼睛,低头刨了两口饭,口齿不清道:“造也不似在意,我就比较好奇,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赌你是娶大小姐,还是纳美姬,你若能告诉我,我去赌一把必定能赢得许多银子,到时候五五分也行。”
霍云朝听罢眼底一寒,没理他,低头继续吃自己的。
卿天良拿眼瞧了瞧,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痒痒的得不到平息,忍不住又问:“到底是不是娶她?反正你都要娶了,提前跟我说不行吗?咱俩这么多年的孽缘,不值得?”
霍云朝放下碗筷,直视他,平静道:“坊间也有赌我不娶妻,要娶那藏在金屋里的小倌,你怎么不赌赌那小倌?”
“……”
很好,堵住了,他没话说了。
卿天良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吃起来,心里却是舒坦许多,被调侃了反而舒坦,难不成他一天不被骂就不习惯?贱皮子?
他又纠结起来,不是滋味。
时间一晃而过,商国送礼队终于抵达大嘉国国都正阳,队伍在城外整顿修养三日,三日后在祭坛举办迎接大典。
加上有和亲一事,是以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红绸铺满了十里长街。
商国送礼队入正阳当天%2C天还没亮,祭坛周围便已灯火通明。
祭坛是圆形的,外面一个大圆台,中间一个小圆台,从大圆台上到小圆台有三十来个台阶,台阶有三分之一圆台宽,两边用玉石砌了十来对柱子,每隔两层台阶就站着一个士兵,旌旗将祭坛衬得庄严无比。
早起做生意的百姓路过时张望了两下,立马就被一旁守着的官兵驱赶走开。
霍秉及一众大臣陆续到场,大家互相见过礼便走至第一台处候着,各自攀谈。
商国使臣站于台阶的右边,与大嘉国官员相对而望,比起大嘉国官员们的热闹,那边显得冷冷清清,没几个人说话,杜句抬头望了望天色,忍不住往城门的方向望去。
霍秉站于祭台边缘,卿客仁跟随其后,两人都没说话,随着天色渐明,霍秉才重重叹息一声,转头对卿客仁道:“朕有些后悔了。”
卿客仁看了眼霍秉,随后低下头,恭敬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霍秉点了点头,想谈一谈别的什么比较轻松的话题,可想了一周,发现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轻松的话题可以谈论,遂作罢。
当天边第一道光照进正阳时,祭坛响起了古老庄严的号角声,吉时到,开城门。
卿天良推开卧房的窗,向祭坛所在方向看去,按理说他原本也应该去参与大典的,但在外人眼中,他目前应该还蹲在大牢受刑,所以这个场面他必须避开了不去,省得杜句或其他什么人借题发威。
三遍号角声过,正阳城门打开,商国送礼队走东街直至祭坛。商国这回来得人很多,声势格外浩大,光装布匹的马车都有五六辆,还有其他用木箱装起来的物什,有一些车用大红布遮盖着什么也瞧不见,却显得十分贵重。
装礼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再加上护送的人马,浩浩荡荡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祭坛,杜句喜形于色,忍不住踮脚。
站另一旁的三皇子目光深沉,盯着不远处的霍云朝,好像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
霍云朝目不斜视,看着随礼的队伍,看着那些人在祭坛下的广场有序站立。
这些人里,大部分已经换成了霍秉和他的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等霍秉在大典上将商国勾结圭厥的证据摆出来,届时这些人将成为把杜句困死在这里的枷锁,谅他们插翅难飞。
第18章 秋风清秋月明 18
=========================
随礼队派出一个人上前承上议和文书,杜句作为使臣先与此人对接,他走上前将文书拿起翻看,一目一行不错过一个字眼,在确定无误后把文书放回托盘上,又拿过一旁的礼单过目,看时扫了眼呈文书的人,不太面熟,于是问了句:“昨天听闻何将军水土不服,你是代他来的?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回答:“回大人,姓巩。”
巩?杜句没听过商军中有这姓,于是皱起眉,对方平静地回视他,杜句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顿时喜了,心想随礼队竟与圭厥先一步联系上了!他快速过了一遍礼单,简单与士兵交谈了几句,随后让士兵上小圆台,将文书交于卿客仁。
士兵一步一步上前,最后站于小祭坛上,离霍秉不远。
一阵风吹过,携裹着淡淡血腥味,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突然见那士兵发难,从托盘下抽出一把匕首朝霍秉插去,卿客仁反应最快,立马以身相挡,却被匕首穿了心。
霍秉受惊吓退后两步,托着丞相的身体,嚷声喊:“拿下刺客,宣太医!”
刺客见刺杀霍秉不成,直接咬碎口中藏着的毒药当场毙命。
霍云朝脑子嗡嗡的,看着眼前一幕不知作何反应。
杜句同样没反应过来,脑子飞快运转,什么情况?公主跟圭厥决定在今天动手吗?为什么没有人告知他行动计划?
“来人,把这些贼人给朕拿下。”霍秉吼了一声。
杜句猛然惊醒,从腰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号弹对天放了一炮,远处百姓看见天空炸开一朵绿色烟花,以为典礼开始,各自欢呼开来。
杜句趁所有人注意力被信号弹吸引的空挡,迅速跑下祭坛来到商国随礼队面前,夺过最前面士兵的佩剑转身面相祭坛,挥剑怒吼:“商国的士兵们随我进攻,砍下霍秉狗头为死去的同胞们报仇啊!”
身后士兵纷纷抽出兵器,冰冷的兵器声让祭坛变得更为肃杀,几道寒光闪过,冰冷的剑锋便交叉架在了杜句脖子上。
杜句动作一僵,不可置信:“你们……为什么?”
霍秉走至祭坛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杜句,冷声宣告:“商国使诈,欲派人刺杀朕,幸得丞相以命相救,然丞相遭毒剑穿心已无力回天,朕悲痛欲绝,于私,誓与商国不共戴天。于公,商国背信弃义,欲致大嘉国于战乱水火之中,朕作为大嘉国的君主,当执起手中之剑守卫大嘉国百姓的安危。朕前日已得到商国勾结圭厥的证据,明日张榜以供天下百姓观读……”
事情着实出人意料,杜句等人尽数被“商国随礼队”控制,这时才反应过来中计了,杜句忙将目光投向萧王。
萧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杜句面前,爱莫能助道:“随礼队的人早在城外就被埋伏啦,怪你们家公主行事太不谨慎被人抓住了把柄,皇兄让我去伏击随礼队,我要是不帮霍云朝的忙办成这件事,他能就着这个机会扳倒我,所以我这是出于自保,你可不能怪我哦。”
“商国随礼队能被悄无声息地替换掉,是你在从中周旋?”杜句问。
“然也,”萧王诚恳道,“这还得多谢杜大人你平日里跟不少朋友说咱们是盟友关系,不然我也没那么方便下手。”
“呸!大嘉国果然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幸好老夫准备了第二手,拉着你们陪葬老夫也算值了!”杜句扭过头,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萧王忍不住一笑:“你猜怎么着?火药炸不了了,你那信号弹还会将藏在正阳各处的商国或者圭厥人引出来,皇兄他们早派人埋伏在各个地点,就等瓮中捉鳖了,棋差一招啊杜大人。”
“不可能!”杜句反驳。
“那炸了吗?你放信号弹多久了,炸了吗?”萧王问他。
确实没炸,真的没炸,这么久过去了……杜句顿时面如死灰。
“哦对了,你猜发现并处理那些火药的人是谁?”萧王神秘道。
“谁?”杜句问。
“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呀,叫卿天良,是不是很惊讶?本王也好惊讶的,很想抓来仔细研究研究,可惜人被霍云朝护着,捉不到。”
闻言知是卿天良,杜句咬牙切齿:“那个小兔崽子,我竟是败在了那个小人手中,早知道就该把他杀了!”
萧王摇了摇头,道:“杀不了,我都派好几波人去抓了,没一个给我抓回来过,霍云朝护的紧,你跟霍云朝熟吗?他才十九岁,就开始让本王四处吃瘪了,他拿命护着的人,凭你也杀的了?杀霍云朝都比杀他简单。”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瞥向霍云朝,霍云朝也正盯着他,像一头凶兽,萧王扭头对霍云朝露出一个笑脸,转身走回自己之前站的地方,再不与杜句搭话。
萧王这目无君主的态度让霍秉气血上涌,可他确实无力去跟萧王斗了,霍胸捂住胸口倒退几步,被一旁的洪公公扶住,摇了摇手,道:“回宫。”
……
王府大门不是谁都能闯的,也不是谁都能闯到用膳的地方,所以当门被撞开的那一下,卿天良着实吓了一跳,眉头一拧,看向来人。
左业脸色苍白,对卿天良说:“商国使诈,派人在大典上刺杀陛下,丞相为救驾……殉国了……”
碗筷摔落在地碎成几片,凉风入室吹得人脊背发凉,卿天良愣了一秒,下一秒提起衣摆便朝外奔去。
祭坛在离皇宫不远的灵山脚下,原本庄严的地方此时只剩一地狼藉,受惊的陛下已被护送回宫,商国使臣尽数被抓,就剩宫廷侍卫留守现场,还有一具停放在祭坛中央等待收殓的丞相遗体。
霍云朝呆愣地站在遗体旁。
卿天良策马飞奔而来,还未停稳便翻身下马,祭坛入口处的侍卫伸手拦他,卿天良目眦欲裂,通红着眼道:“你他妈敢拦我试试?”
另一个侍卫对同伴摇了摇头,拱手道:“公子息怒,请入吧。”
卿天良从没走过这么多台阶,好似一直走不完,接连被绊了两下才跑到小圆台中央,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朝躺在地上的那人靠近。
大嘉国侍奉两代君王的朝臣,风光无限,没想到居然这样突兀地结束了一生。
卿客仁从来都不苟言笑,偶尔也有慈爱的一面,却很少是对他。
卿天良也同万千男儿一样,不过是想得到父亲的赞赏和注意罢了,可他爹从来只欣赏霍云朝,那他怎么办?就只能纨绔、堕落,比起不闻不问,至少这样还能引得他爹的操心。
可现在,没了。
“爹……”他跪在遗体前,像哭又像笑,“您干吗啊,睡地上不凉吗?您可真不像话,我都没在大街上睡过,快起来,儿子带您回去……”
一口气哽在喉头,想再多说两句,却一个字也哽不出来,呼吸有点困难,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卿天良擦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能擦干净。
他有点心慌,忙撒娇道:“爹,快起来看看我手是不是有问题啊,脸擦不干净了,脏死了……”
往常他爹肯定要骂他矫情的,一定会骂的!可他没听到声音。
“爹,我耳朵好像也坏了,您说什么我没听见,可以再说一遍吗?”
大典用的彩带随风翻飞,好个五彩缤纷,好个喜庆洋洋,春末三暖,猛地暖出个刺骨寒。
卿天良弓下腰,头慢慢抵在地上,再没力气抬起来。
秦夫人随后而来,一眼就看见偌大祭台中央的那两个孩子,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无声,一个泣不成声。
她仿若想起秋风萧瑟的大漠,还有那些不归的沙鹰,一声声啼鸣着呦呦消失于天际。
当年她随阮老将军去边疆时,是卿客仁独自前来相送的。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无话不谈,那一天他们却相顾无言,都明白此一别可能再也无缘相见。
那时卿客仁说的是:“你们放心去,正阳一切有我照应,什么时候能回来了便回来,我在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家。”
后来阮老将军战死,再后来边疆战事紧张,阮裴旭担心她的安危非把她送回正阳,那时候也是卿客仁独自前来接应的。
她见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阮郎战死,我若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