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郊区风景十分不错,一条河流蜿蜒而下,不大不小的一块草坪,夜晚有无数萤火虫翻飞。
屋舍与屋舍相邻而建,打开窗户就能说说笑笑,夜间孩子们喜欢聚集在一堆玩耍,不过也有个例。
一个八岁大的小孩,长得可爱灵动,怀里不知揣了个什么东西,一路跌跌撞撞跑向河边,看到河岸边那个熟悉高大的背影,小小的眼睛露出光彩,嘴角裂开笑往前跑去。
“云先生,这是我娘刚蒸好的桂花糕,您尝尝。”小孩将手里的糕点递出去,满怀期待地看着对面的人。
云先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他上课时十分严肃,因为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大家都很害怕云先生,可他不怕,他觉得云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讲课也讲得十分生动有趣,而且还很会照顾人,是最好最好的先生!
云先生表情诧异了一下,伸手接过蒸糕,问:“为什么给我?”
小孩看了看他,微微垂下头似乎是害羞,最后却突然鼓起了勇气,抬起头,转向黑夜,大喊道:“因为我喜欢你呀!”
平地一声雷,惊飞满地萤火,向空中席卷而上,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霍云朝被惊住了,良久后转头看着手中的蒸糕,轻轻咬了一口,嘴角微抿,手往后撑住草地,扬起头看着满天飞星,想起某个人小时候,也这般惹人可爱。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霍云朝清冷的声音像山间清泉,却饱含着说不出的缱绻意味。
小孩儿没听出来,低下头拼命思索,喜欢不就是喜欢吗?喜欢还能是别的?
第120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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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卿天良起了个大早,洗漱完,下楼吃早餐。
他今日换了件白色轻衫,长发松散捆在身后,一举一动都仿若带着灵气,巩清明很久没看到他这么开心了,连日来的奔波疲累都好像被他这种灵气一扫而光。
看他快速啃完包子喝完豆浆,又跑到门口财神爷处拜了两拜,顺手拿了贡品上一个苹果,在高落红举起的鸡毛掸子下蹦跳着出了门,然后一个回马枪把头伸进来,嘴里嚼着苹果,口齿不清道:“清明,走啊!”
巩清明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到财神处拜了拜,把顺手拿的包子放到了缺失苹果的位置上,不伦不类,在高落红再次举起的鸡毛掸子下快速抬脚跟了出去。
卿天良顺着高落红给出的地图一路往郊区走,平日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今日却怎么也不肯骑马,面对巩清明的疑惑,卿天良顺手折了一朵十分好看的红色花朵,扭捏道:“我,我还没准备好。”
巩清明点头,那是,偌大个朝廷随便安排一下就说没问题了,现在见个人却说没准备好,我信了你的邪。
“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看着近在咫尺的村庄,巩清明问。
卿天良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转头,气势汹汹:“准备好了——啊!”
一个七八岁长相很可爱的孩子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了卿天良一跳。
“你为什么要摘花儿?”
跟别的看到生人的孩子不一样,这小孩第一句问的是“为什么要摘花”,而不是“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卿天良觉得这小孩挺个性的,看了看手上不知什么时候采下的花,递给他:“你种的?不好意思啊,顺手了,喏还给你。”
小孩鼓着的小脸显示他并没有因为卿天良的道歉而原谅,反而更气了:“你这人好没规矩,这花是云先生栽的草药,要结果了才能变成药材,你把花摘了,它就不可能再结果,你既然摘它想必是喜欢,可又这般毫无留恋地舍弃,不仅辜负了栽花人的辛劳,还辜负了花的美丽,你是个坏人!”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坏人”的卿天良被一个小孩说愣在当场,他不知道这是老百姓种的药材,他往后看去,村道两旁稀稀松松地长着不少同样的花,他一拍脑门,愧疚心起。
但是又憋屈,哪个大冤种把药材种村道两旁的?这换谁看都会以为是野花好吗?
卿天良道:“对不起,我是真不知道这是你种的,要赔吗?我有银子,赔给你好不好?”
小孩扬起下巴:“谁稀罕你几个臭钱!”
“嘿,你这小孩!”卿天良瞪了下眼,怎么有这种理儿歪的小子?
“阿离,你在干什么?”
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传来,一只手从树灌中探出扒开树,接着迈出一只修长的腿,随后一抹墨绿色身影出现。
卿天良和巩清明同时抬头望去,看见那人,鼻子高挺,眉目生辉,薄唇微抿,一道狭长伤疤印在左脸上,气质清贵,哪怕背着个背篓也彷如神祇。
卿天良眼微微睁大,痴愣愣地看着人一下忘了反应。
应离小跑到霍云朝跟前,扯着他的衣摆,告状:“云先生,这个人摘了你的药草。”
霍云朝眼睛也一直看着卿天良,比起卿天良显而易见的惊喜,他却情绪冷淡很多,听了应离的话,竟当着卿天良的面垂下眼低下头,对着应离微微笑了一下,道:“摘了就摘了吧,你被欺负了?刚刚听你在这边吵。”
应离摇头,骄傲道:“没有,我可厉害了,不会被欺负的。”
卿天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小孩没被欺负,但他被欺负了,可霍云朝那狗贼居然在关心别人!还敢移开眼,他什么意思?不想看见他吗?他就这么惹人嫌了?
卿天良气红了眼,看着霍云朝,见他一直低着头跟小孩说话,根本看也不看他,脾性上来,脸一硬,扭头就走。
霍云朝在他转身时心慌乱了一下,手下意识用力抓住背篓,却生生稳住了脚步,没往前跨一步。
“哎,”巩清明伸手没拉住卿天良,回头看了看清冷淡漠的霍云朝,又看了看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最后犹豫了一下,朝霍云朝拱了拱手,向卿天良追去,“等下,别走那么快,前几天撞树伤了腰忘了?走那么快不怕又扭伤?”
然而前面回他的只有越发快速的步伐。
霍云朝听了巩清明的话抬起头,看着那气冲冲的背影皱起眉,腰扭伤了?
“云先生,你认识他们吗?”应离疑惑的声音响起。
霍云朝回过神,摇了摇头,眸中神色暗淡,扭伤了跟他何关呢?如今他还有资格关心他吗?本就是要斩断的关系,少一点关怀就少一份牵挂吧,霍云朝无声叹息。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你怎么了?”应离又问。
霍云朝抬起头,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回家吧。”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一步一个脚印往村里走。
听人劝吃饱饭的卿天良,被巩清明拉着回来继续找霍云朝,却又看见霍云朝温柔摸人家小孩头的一幕,卿天良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横了巩清明一眼,再次气冲冲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巩清明摊手望天,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突然造成的,原谅他一点头绪都没理出来。
卿天良气冲冲回来,直往楼上客房冲去,砰一声关了门,惊了楼下吃饭的一众人。
高落红看着客房门,问刚走进来的巩清明:“发生什么了?”
巩清明摇头:“两人一见面,话都没说一句,一个气冲冲地转身就走,”巩清明指了指楼上,“一个神情淡漠,像看见的是两个陌生人一样,转身回了村。”巩清明指了指郊区的方向。
高落红点了点头,表情同情,道:“我理解,哎,他俩都挺难的,没事,这叫近情情怯,多交锋几次就好了。”
巩清明大为佩服,这女人是怎么从这点只言片语中理解那两人的?他跟了一路都没想明白。
卿天良愤怒地回了客栈,霍云朝回到家也并没有多淡定。
左业将两捆柴挑回来放下,看霍云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便悄悄凑到张秀云耳边,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张秀云正在淘米煮饭,摇了摇头:“一回来就这样,你去问问吧。”
从霍云朝被太后送出宫开始,左业和张秀云就一直跟着霍云朝,后来几人在金城郊区定下来,霍云朝在村里当了个教书先生,左业便每天耕作,帮乡亲们劈柴挑柴分文不取,乡亲们礼尚往来,便帮他们盖了个房子,一个主房一个偏房。
因为修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左业同张秀云是夫妻,于是主房修得大,住两个人合适,而偏房则相对较小,留给霍云朝住。
如今三人,正如同一家三口一样住一起。
原本左业要让霍云朝住主房,被霍云朝拒绝了,霍云朝说现在不用这么讲究,他会适当种些药材卖了换钱,等存够了钱再重新请人修建一个,大家就都方便了。
然而他们初来乍到,没有田土,大嘉国实行新政给老百姓分田土时,霍云朝等人没赶上趟,这个季节几乎所有田土都种满了作物,已经没地方给他种药材了,但村道两旁是公用的,于是大家都让他把药种村道两旁,等来年了,再租一块土给他。
霍云朝谢了乡亲们的好意,便选了一些开花时有气味的药草种下,那些气味能赶走蛇蚁之类的东西,村民进出不用担心被叮咬。
这几天才开花,他本来是去施肥除草的,应离知道后非要跟着,却没想到这趟出去竟见到了卿天良。
左业洗净了手,走到霍云朝身旁,替他倒了一杯热茶,道:“主子在想什么?”
自打脱离太后掌控开始,霍云朝就没再主动打听过有关正阳的一切,所以根本不知道卿天良怎么会找到这里,又怎么来的这里。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挣扎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对左业道:“去查查,查清楚阿良是怎么到金城来的,朝廷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有……他为什么会撞树。”
左业记下后转身就走,刚迈出步子突然顿住,等等,主子刚刚好像说的是阿良,卿天良?
他猛然扭过身,惊喜道:“主子见到公子了?!他人呢?没跟您一起回来?”
霍云朝捏了捏茶杯,轻“嗯”了声。
左业疑惑:“为什么没来,您在哪儿看见他的,公子现在在哪儿,我这就去把公子接来。”
霍云朝多稀罕卿天良啊,没有人比左业更清楚了,得知卿天良来到金城,左业打心眼里替霍云朝开心。
“左业,”霍云朝却摇了摇头,顿了一下,道,“就查查,别暴露行踪,别多事。”
左业愣了愣,悄悄瞥了张秀云一眼,张秀云暗暗摇了摇头,左业移回眼珠收起笑,低声应了声“是”,便出了院子。
当晚,左业就将事情查清楚了,毕竟霍云朝不去主动探听,不代表他们的影卫眼线都不复存在,只要需要,随时都能召集。
所以获取消息很简单,就是找人费了点时间,半夜三更左业回来,见霍云朝还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
黑灯瞎火的看什么书,八成是在等他。
左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推开院子门,几乎一瞬间霍云朝就将目光转了过来,左业从怀里掏出向均通缉巩清明的榜文,开始事无巨细地交代起来。
这几天云先生都没来教书,漫山遍野地找药草,应离每天都巴望着下学,下学后他就会跑到云先生家里帮忙整理药材。
“云先生,今天那个惹你不高兴的人又来了。”应离刚到没一会儿,便开始找云先生攀谈。
霍云朝整理药材的手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问:“哦,他来干什么?”
应离道:“不知道,鬼鬼祟祟在学堂周边徘徊,被我和小栓子发现,带一群人把他赶跑了。”
霍云朝:“……”
第121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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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离把卿天良赶跑了,不论是怎么赶的,卿天良肯定都会觉得没面子,那人气性小,说不定会被气哭。
霍云朝叹了一口气:“应离,下次别赶他了。”
“为什么?”应离问。
霍云朝却没解释,但应离感受得出来,云先生跟那个人认识,而且很在意那个人,云先生这几天找的草药都是治跌打损伤的,上次听那个高个的说矮个的扭伤了腰,云先生这都是特意为那个人准备的吧。
应离嘟囔起小嘴,哼了声:“不,我就讨厌他!”
说完跳下凳子,往外跑去。
霍云朝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思绪,继续沉浸在给卿天良碾药中,碾完后开始加工熬制,又沉淀一整个晚上,才总算把药制出来,几大框药材,弄到最后只装满巴掌大小的胭脂盒。
霍云朝将胭脂盒揣进怀里,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授课。
村里的学堂设在村子中央,带有独立的院子,学堂外栽了一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树枝已经蔓延进院落,爬上树就能看到里面的风景。
卿天良昨日走正门被一群小孩驱赶了,一群小孩,他又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只好憋屈地回家,中途被巩清明笑话,他顺势揍了巩清明一顿,心里才稍微舒坦一点。
今天,又犯贱地跑来了。
他想,霍云朝不想见他肯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他暂时还没办法弄清楚,但在这之前,他可以先弄清楚霍云朝留在这里的原因,通过他自己的双眼双耳去弄清。
当你明白一个人为什么留下后,就自然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离开。
卿天良趴在树干上,那么大一个人,却如同一只猫儿一样,一只手撑着下巴,半睁着眼百无聊赖地看着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