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心想:贝贝呢。
“哦。”李蒙才想起来,“佟哥也没事,就是……”
就是浑身淋了雨,发烧了。
秦岭连着咽了几下喉咙,才发出声音:“就是什么?”
李蒙为难道:“发烧了,昨天烧了一个晚上,刚刚去吊盐水了。”
秦岭动了动,明显是想起来的意思。
李蒙忙道:“秦总,你一条腿被砸骨折了,腿已经包起来了,就别动了。”
又忙说:“佟哥没事,真的,昨晚吃了退烧药,刚刚去挂水的时候也不怎么烧了。”
秦岭闭了闭眼:“水。”
“哦哦。”
喝了几口水,嗓子不干了,秦岭示意:“手机。”
李蒙把床头柜抽屉里的手机找出来,递给秦岭。
电话接通,手机那头的声音低哑而带着惊讶,“你醒了?”
不待秦岭开口,几乎是飞快的,“感觉怎么样?还晕吗?除了腿,有没有其他什么地方不舒服?”
“想吐吗?难受吗?”
满口都是掩藏不住的担心和关切。
秦岭一直等佟贝贝说完,才开口:“我没事。”
秦岭的声音有几分虚弱,同样的关切不减,“淋雨发烧了?多少度?现在好一点了吗?”
佟贝贝急道:“你管我这些干什么?我又没事!”
秦岭:“我也还好。”
佟贝贝的语气还是急,从未有过的急,与往常的平静温和截然不同。
“小李呢?小李没在你病房?”
秦岭试图顺毛:“贝贝。”
佟贝贝不容置喙:“把手机给小李,你给我躺回去!”
秦岭:“贝……”
佟贝贝:“躺回去!”
又凶道:“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
秦岭老老实实地放下手机,递给李蒙。
李蒙伸手接过:“喂,佟哥。”
一通嗯嗯啊啊,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站在床边的李蒙和躺靠在床头的秦岭面面相觑——亲眼目睹老板被老板娘凶一通什么的,咳……
李蒙吸了吸鼻子,两手握在胸前,缓和气氛道:“呃,佟哥那不是凶你,他就是太担心太着急了。”
从昨天开始。
秦岭:“我知道。”
李蒙:“你要吃芒果吗?我帮你削皮。”
两个小时后。
就跟一阵风刮进病房似的,佟贝贝几乎是用的百米冲刺的速度。
人刚在床边站定,露出的却是一张无比严肃的冷脸。
秦岭:“……”
佟贝贝顶着冰块一样的冷脸,注视秦岭:“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呃……
周身骤降30度,秦岭愣愣的:“还好。”
佟贝贝继续冷脸:“什么叫还好?”
就跟高中教导主任似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李蒙咽了咽喉咙,默默往后退。
秦岭对掉到冰点的态度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顿了顿,回道:“……不、好?”
佟贝贝:“哪里不好?”
秦岭的眼神往下示意:“腿。”
佟贝贝跟着往秦岭那露出被子的打着石膏的腿看去。
不看不要紧,这么默不作声地一看,就半秒,真的就半秒,佟贝贝眼眶一热一红,眼尾瞬间闪起了泪光。
秦岭一惊,立马坐起来:“贝贝,宝贝儿,心肝,别哭别哭,我没事,真没事。”
第51章 这必须得是真爱啊
佟贝贝无法形容的自己的心情,从看到秦岭倒在那一堆金属管子里开始。
那一瞬间,跑过去是身体的本能,心理层面的反应则是瞬间的发懵后,惊惧到后背激出层冷汗。
甚至有那么0.01秒,他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的。
所有肢体上的行为,通通都是身体下意识的行动。
包括拨打120,冷静地去摸秦岭的腿。
等顶着风雨跑出大楼找人,心底累积克制的所有情绪都在激发搅拌。
他看不到人,找不到人,为什么没有人,人呢?
他现在能做什么?
没有人,他还能做什么?
对,急救包,工地应该有急救包。
在哪儿?
放在哪儿?
等拿着急救包跑回大楼,眼看着秦岭也晕过去了,佟贝贝是真的慌了。
他跪在秦岭身边,表情冷肃,看起来非常冷静,实则浑身都在发颤发抖。
而救人的潜意识,又令他的理智能够在这个时候保持运转。
他便跟神魂被人一劈为二似的,一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冷静地打开急救箱,先给张总流血的额角做了简单处理,接着继续打电话给120,询问此刻自己能做什么、有没有什么急救方面的口头指导,一边则是内心胶着在惊惧、后怕等情绪中。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真的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救护车怎么还不来?怎么还没到?
他起身,看看张总,又回到秦岭身边。
他打电话给李蒙,让李蒙想办法立刻找人来工地这边。
谁最快能到就找谁,哪怕是张总那个送完人就不知道跑到哪儿溜达的司机。
挂了电话,眼看着秦岭的唇色越来越白,面孔上的血色退得一干二净,佟贝贝跪在秦岭身边,浑身发颤地握住秦岭的手。
而他的手比秦岭的还要凉,浑身湿透,带水的衣服黏贴在身上,雨水滴滴答答地从发顶滴落。
佟贝贝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没事的,会没事的,120已经在路上了,他也给李蒙打过电话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冷汗与雨水一起侵入毛孔,佟贝贝浑身发颤。
可怎么都等不到120,怎么都等不到人。
为什么没人?!
人呢!?
佟贝贝的理智和潜意识都在告诉他:不行,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得做点什么,得找到人。
雨这么大,最近的医南院离这里少说也有十几公里。
救护车过来需要时间,但他等不了那么久。
佟贝贝又冲进了风雨里。
工地无人,值班室空空,佟贝贝跑到马路上。
雨水在天地间倾盆倒灌,雨雾漫天,路上几乎没人,偶有车辆路过。
佟贝贝就这么淋着雨,满脸的水,看到车就示意,想办法去拦、去求助,可没人理他,那些车辆从他身旁缓驰而过,只留下冷漠的拒绝和车速带起的水浪。
佟贝贝抹了把脸,脸上、睫毛上全是雨水,不放弃,继续去拦。
终于,有辆车在他面前刹住了。
他赶得及,想绕过车头去主驾求助,不等那车停好就跑,差点被车头撞到,胳膊在车头一撑、擦了下,什么都顾不上,跑过去。
车主以为他被撞了,吓了一跳,大雨天的也推开了车门下车看他。
暴雨的浇灌阻绝了声音的正常传播。
车主几乎是用喊的,顶着风雨,眯着眼睛问跑到他面前的佟贝贝:“你没事吧?”
佟贝贝脸上全是水:“帮帮我好吗,那边工地有人被砸了,我打了120,救护车一直不到。”
车主忙道:“哪边?严重吗?你们是不是没车?”
“走,上车,我带你!”
车主和佟贝贝赶到现场的时候,出去一起买烟的门卫和司机也回来了。
几个大男人合力将张总和秦岭一起转移下楼送进车里,赶紧送往最近的医院。
到了医院,张总和秦岭一起被推进急救室,大门推开、合上,担架车滚轮的声音消失,急救室门上的红灯亮起,格外刺目,佟贝贝站在门口,木然地立了片刻,眼前和大脑一片空白,接着骤然脱力,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李蒙沈总他们赶到的时候,佟贝贝已经把帮忙救人的好心人车主送走了。
他一身湿淋淋的,独自坐在急救室门口,弯腰弓背,手肘撑着腿,两手握起、抵着额头。
李蒙赶紧让人去买身衣服,衣服到了,走过去,细声细气地劝佟贝贝:“佟哥,去换身干衣服吧。”
佟贝贝维持姿势,没反应,李蒙这才发现佟贝贝在发抖,浑身发抖。
没人能说动,佟贝贝始终坐在那儿等着,不换衣服不和任何人交流。
终于,急救室大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佟贝贝第一个冲了过去,满脸迫切:“医生,怎么样了?”
听说两人都无碍,要转去专科做进一步的治疗,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张总先被推出来的,人还晕着,李蒙已经让这边的同事联系了家属,家属暂时没到,便派了公司的几个人先跟着。
秦岭跟着被推出来,大家围上,佟贝贝脚下落着一滩又一滩的水渍,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担架车上躺着的身影,默默地跟着。
还是沈总低声道了句“去换身衣服吧,秦总后面还需要人照顾,你不能倒下”,佟贝贝才去把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给换了。
然后便是送专科、看医生、拍片、打石膏。
期间佟贝贝一直陪着,李蒙和沈总也一直都在。
中途李蒙接了个电话,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李蒙十分为难地对佟贝贝低声道:“佟哥,出了点状况。”
佟贝贝没有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回头:“怎么了?”
李蒙:“张总家里人来了。他太太现在的情绪很激动,一直喊着要见我们这边的领导……”
能做张总领导的,如今这边只有秦岭,可秦岭也……
家属总要安抚好。
佟贝贝定了定神:“我去吧。”
去到脑科那边,张总的太太几乎是哭着拉住佟贝贝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喊道:“我们家老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我可怎么办啊!”
周围的人都劝着,佟贝贝被女人扯着胳膊,在这瞬间灵光一闪地想:
秦岭也是家里的顶梁柱,秦岭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办?
不可抑止的,佟贝贝的心口疼得发懵。
晚上,单人病房里,秦岭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佟贝贝伸着腿,靠着椅背,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一瞬不瞬,目光里只有病床上安静躺着的那道身影。
谁进来他都没反应,谁跟他说话他都反应匮乏。
十点多的时候,李蒙轻声进来,弯腰在佟贝贝耳边道“佟哥,我在医院旁边的酒店给你开了间房,你忙了一天了,过去休息吧,今天我来守夜。”
佟贝贝看着床上,摇了摇头,“我来吧,你去休息吧。”
夜里,佟贝贝烧起来。
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但他顾不上。
他就想看着秦岭。
就想守着。
就想陪着。
哪儿都不去。
就在这里。
困了他就把椅子挪近,伏到床边、握着秦岭的手,枕着自己的胳膊趴一会儿。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心安。
……
此刻,看着醒来的秦岭,看着秦岭包得严严实实不能动的那条腿,听着秦岭哄他的声音喊着心肝,佟贝贝积压在心口的所有情绪瞬间爆发。
他站在原地,抬起胳膊挡在眼睛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
吓死他了!
真是吓死他了!
他在出事的时候真的想过秦岭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干坐在急救室外沉默地等着的时候,那走过的每分每秒都是度秒如年般的焦灼。
他真的怕!
特别的怕!
李蒙合上门出去了。
秦岭也吓坏了,赶忙起身拉着佟贝贝的胳膊将人半抱到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没事。”
秦岭:“你看,我好好的,我什么事都没有。”
秦岭:“我刚刚骗你的,没有哪儿不好,都好,腿也好,腿养养就好了,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佟贝贝埋首在秦岭胸前,双肩颤了有好一会儿,渐渐的,终于平复了。
他吸吸鼻子,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秦岭,第一件事先问:“是意外吗?”
秦岭点点头:“应该是。”
当时那些铁柱子是搭起来供工人登高用的,就摆在楼梯口。
当天风大,他和张总上去的时候都看到了那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铁架子,因此早有心理准备。
张总当时还说,这架子这么吹,别被风吹散了砸到人,刚说,架子就散了。
张总离架子近,头都被砸到了,他离得远,只砸到了腿。
万幸,两人都没有大碍。
秦岭搂着佟贝贝靠在床头,温声道:“吓到你了?”
佟贝贝吸了吸鼻子,和着眼泪,脸颊蹭在身下人的胸口。
秦岭安抚地拍了拍他:“别怕,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
佟贝贝:“你腿感觉怎么样?”
秦岭:“刚被砸的时候挺疼的,现在还好。”
佟贝贝:“还疼吗?”
秦岭摇头,不疼。
他伸手,给怀中人擦去眼泪,边擦边道:“我现在心疼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的贝贝哭成这样。
得吓坏成什么样,牵挂他到何种程度。
秦岭吻了吻佟贝贝,声音低、音线温柔:“好了,别哭了,你一哭,我真要疼了。”心疼。
说着,用过了一夜的长出来的拉碴的胡子亲昵地蹭了蹭佟贝贝的脸。
佟贝贝小半个人趴在秦岭身上,尽量自己撑住重量,不压到秦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