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错吧?
半小时前,在挨了那一巴掌之后,方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看着赵静华。
他前后两辈子第一次挨打,他不明白凭什么。
于是他吼了出来,“对!我就是跟他在一起了!他就是我男朋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干脆打死我好了!”
这些日子他不好过,跟贺桤在一起是一件比想象中更引人注目的事情,就算徐权搞出的风波过去,他们两个在学校也算是出了名。
无处不在的异样眼光,无论是友善还是恶意,都会给他莫大的压力。
可偏偏这种时候,他想碰一碰贺桤,都要一忍再忍。
晚上能去出租屋还好,他至少能跟所爱之人待一会儿。
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要回家住的,每一个身边没有温度的夜晚,方承连入睡都艰难到不可思议。
甚至大部分时候,都是天光乍现,他才能睡个二十分钟。
一旦到了学校,他又怕贺桤与朋友们担心,将所有难过焦躁都深深的压在心底,任由负面情绪堆积。
他知道赵静华不能接受自己的性向,所以前世就一直瞒着她。
原本以为今生赵静华只要好好体检不生病,他早晚能有一天坦白自己的事。
可偏偏……她又怀孕了。
就连被徐权和学生家长一起欺负的时候,方承惦记着她的身子,不让老师向父母提起一分一毫,自己扛了过来。
但扛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还是知道了。
赵静华胸口剧烈起伏,方志明连忙过来扶住她,冲着方承大喊:“怎么跟你妈说话呢!白养你了是不是?!”
方承转身想走,身后的赵静华却说:“你又想去找他是不是?!你去了就别回来!这个家容不下你!”
方承脚步微顿,“容不下,呵呵……那就不容了,”随即三两步便跑了出去。
刚到下了两级台阶,身后就响起方志明惊慌的大喊:“老婆!老婆你怎么了老婆!”
未关的门缝里,她虚弱的声音传来:“孩子……救护车……”
方承心脏一坠,疯狂跑回去,只见赵静华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泊还在不断扩大。
方志明慌乱的抱着她,胡乱在身上摸着手机,“叫救护车啊!快点!”
救护车来的很快,父子俩跟着来到了医院,看着一身血红的赵静华被推进手术室。
方承靠着墙滑落,两手捂住脸,无声的崩溃。
直至方志明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很疲惫,“去买瓶水吧。”
方承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动贩卖机,看着玻璃窗里行行列列排放整齐的商品,突然一阵眩晕。
他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他想见到贺桤。
无论是再被打一顿也好,被逐出家门也好,他想见到贺桤。
*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大哭后的缺氧缓解。
在售货机买了两瓶矿泉水,方承走到手术室前,递给正薅着自己头发的方志明,“爸,喝点水吧。”
方志明接过来,没喝,握在手里紧紧的攥着,“方承,前世你妈是什么时候发现癌症的?”
“……您去世两年后。”
“你跟贺桤……上辈子也是这种关系吗?”方志明和赵静华其实早就猜到了两个孩子前世认识,只是他们以为是好兄弟,没想到竟然……
方承咬着嘴唇点点头,“是。”
“从南城来疏云,就是为了找他?”
“不全是,也是为了让您躲过爆炸。”
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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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前世你妈接受了你们的关系吗?”方志明问。
方承喝了口水,“没敢跟她说,她那时候生病了,情绪忽好忽差。”
“要是这孩子保不住……你妈会很伤心的,你跟贺桤的事能不能缓一缓?”
“怎么缓?”
方志明:“暂时,暂时别去他那,在家老实一段时间。”
方承沉默,后摇了摇头,“离了他,我好像活不了。”
“你这孩子,”方志明皱紧了眉,“再怎么重生,也还是个孩子。哪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他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手术室亮起的红灯上,“跟你妈一样犟。”
长久的安静。
直到“踏踏”的脚步声传来,贺桤出现在走廊的一头。
方承起身,想向他奔去,却感受到身后一道冷刺的目光,抬起的脚倏地停顿,原地落下。
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像贺桤招招手,“这里。”
贺桤也看到了坐在他身后,神色不善的方家叔叔。
他快步来到方承面前,先是接着身体的遮挡捏了捏对方的手以示抚慰,后朝方志明点点头,礼貌的问好:“叔叔好。”
方志明看着两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眼神在方承的后脑勺和贺桤的面庞扫视了一圈,才嗯了一声,“你来干嘛?”
贺桤:“承承说阿姨出事了,叫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方志明没好气的说:“你来只能帮倒忙,赶紧走吧。”
方承没有回头,嘴唇慢慢抿成一道没有血色的弧度。
贺桤从善如流:“好的,那我就先走了。承承,你送下我。”
方志明没出声,方承便像个小鸡仔似的垂着头跟贺桤走了出去。
刚出急诊楼,在视野遮挡的绿化带内,他便一头扎进贺桤的怀里,蹭掉眼中的温热,沙着嗓子低喃:“贺桤……”
“阿姨会没事的,”贺桤摸摸他柔软的发丝,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他用更平稳的声音劝慰:“现代医学很发达,我查过,六个月算是比较安全的平稳期,你们送医及时,肯定会没事的。”
方承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给了他,虚着眼睛,目光不太富有焦距地落在枯黄灌丛上,呆滞的慢慢阖上眼。
贺桤又缓又沉的声音带着丝丝隐忍的哀痛:“如果你想暂时分开……”
“我不想。”方承一动未动,却反应极快的打断他,“没有跟你分开这个选项。”
“……好。那就等阿姨醒了再说吧。”
贺桤陪他在楼下呆了二十分钟,一月末的天气将两人冻得手脚冰凉,像是坠了一大块冰。
“进去看看吧。”
方承却放不开他的手,暗淡的眸光似是被大片乌云遮挡的夜空,“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阿姨不会愿意看到我的。”贺桤将手搓热,覆在他冻得通红的耳朵上,“我去对面给你们买点东西吃,待会儿叫你下来拿。”
方承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让贺桤出现在父母面前,可他就是不想跟他分开,只要看不到贺桤,他的心脏就会像个脱了手的氢气球似的,漫无目的的随风飘走。
贺桤感受到他的不安,找出两人的手机,拨通语音电话,“我们一直通着话好吗?我保证一直在。”
方承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长,一步一回头的返回急诊楼。
手术室外,方志明还在焦灼的等待。
他坐不住,来来回回的转圈,不时的看向上方的红灯,期盼着它能随时变成绿色。
“都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
方承默不作声的站在墙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十多分钟,红光乍然变换,手术室大门随即打开,戴着口罩的医生出来,对急忙上前的父子俩道:“放心,母子平安。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稍后会有人过去与你们讲注意事项。”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方志明神色动容,眼眶通红,从随身包里将证件与银行卡一股脑塞给方承,“你去办手续,我等你妈妈。”
方承看了眼再次关闭的大门,听话的去办手续。
赵静华一睁眼,便看见自家老公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激动的嘴唇直颤,“老、老婆……老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她摇摇头,声音虚弱至极,“承承呢?”
方承一直等在门口,听见方志明的响动才踏进病房。
赵静华看着他,两人无言的对视。
他手上拿着一些贺桤送来的食物,放在床头,“医生说您得好好补一补。”
赵静华的麻药劲儿还没过,闭了闭眼,再睁开,轻声细语的将方志明轰了出去,“我想单独跟承承谈一谈。”
方志明虽不情愿,但也不敢不听她的话,闷头出了病房,一头撞上了个带着温度的肉墙。
他一抬头,只见贺桤客客气气的开口:“叔叔。”
方志明略显诧异:“你怎么在这?”
“……”
“行吧,别进去就是了。”
病房内,母子俩对视良久,方承有些心虚的先撇开眼神,才听柔弱的声音道:“我看见了。”
方承一时没懂:“什么?”
“你所说的前世。”
“……”
赵静华呼吸很浅,但有些急促,“那场爆炸后,我生了病,你考上大学,一边照顾我一边兼职……我看见你在深夜里画漫画,天不亮就挤地铁去卖场,天色稍暗又去做家教,回到宿舍继续画漫画……”
说到这,她轻笑了一声,“白白交了学费,课都没上几节。”
方承没想到她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视角,那岂不是……
“不过最后找的工作确实跟专业没什么关系,也怪不得你非要学理。”赵静华有些疲累,闭上了眼睛,“包养……承承,我没想到我们家教育出来的孩子,最后竟然会选择被包养……”
她的声音又轻又浅,却好像有着千斤的重量,令方承有些难堪。
“如果我知道是你卖身换来的治疗条件,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又能如何。”方承说,“我还是会跟他签订协议的。”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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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静华在濒死的梦里看的并不真切,将近十年的过往在短短几十分钟内一晃而过,她只能根据一些重要情节来推测事件发展。
“承承,你是因为贺桤的死才回来的,我知道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放手了,但……”她眼角析出一滴泪,“但妈妈希望你至少爱得有尊严。”
她向方承伸出一只手,方承握住,坐在床边泛旧的椅子上。
“那姓贺的总裁,前世就在家里把你当成宠物一样养着,外面还与有妇之夫牵扯不断,心思深沉,自己是生是死也从来不在乎你的感受……这样自私的人,难道今生会全心全意的爱你吗?”
赵静华本就对同性之间的爱充满怀疑,在看到过方承前世之后,她已经能明白为何方承非贺桤不可。
但走马观花看过的前世,确实上帝视角,当方承对贺总的情谊与贺总在外与徐权的就趁同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怎么能对贺桤产生信任?
方承有些哽咽,“他跟前世不一样,他现在很爱我,我觉得我们两个可以好好的在一起……”
“他究竟是爱‘你’,还是爱‘爱着他的你’?”麻药劲过了,她似乎恢复了些力气,抓着方承的手有些用力,指节泛白,“因为你对他有前世的感情基础,你处处迎合他帮助他,甚至为了得到他的爱,你可以欺骗他套路他……这样得到的爱意,真的纯粹吗?一旦出现外力,不会动摇吗?”
方承的手在颤抖,赵静华的话像是一把铁锹,将他深藏在心底的惶恐不安挖了出来,暴露于空气中,让每一个流动的气体分子都变成一根针,在其中如鱼得水般穿梭。
他很疼,疼得面色发白,像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比躺在床上这位病人还要脆弱。
赵静华虚弱的闭上眼睛,“叫你爸爸进来吧。”
方承失魂落魄的将门口的方志明换了进去,怔怔的望着等在另一侧的贺桤。
贺桤也看着他,浅色的瞳孔中不明情绪翻滚涌动。
须臾,他开口:“什么叫包养?什么叫……姓贺的总裁?”
方承眼神一晃,看见了他一侧耳朵上带着的耳机,视线顺着手臂向下,修长手指握着的手机上,通话时长还在规律的跳动。
“……”
方承一直以为,自己会很害怕贺桤知道有关前世的秘密,怕他知道落羽根本不是自己的作品,而收回他对自己的爱。
——他太爱贺桤了,爱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任何一丝贺桤会离开他的可能,都会像铅块般沉甸甸的悬在他头顶,而系住铅块的,不过是发丝细的他性格中仅剩的坚定。
可此时,当贺桤质问他时,他感觉到的却是一阵轻松。
仿佛寒冬过后沉重的冬衣换成单薄的短袖,他的疑问,也像一片轻飘飘的柳叶,随风而来,切断根根细丝,那些铅块轰隆隆的从天而降,擦着鼻尖砸落在他面前。
而他却还活着。
方承故作轻松的说:“陪我回趟家吧,得帮我妈去拿一些衣物。”
贺桤跟在他身后,听着他接近自言自语的叙述,“从前有个姓贺的总裁,又帅又有钱,不食人间烟火。为了体验人间情爱,选择了最简单了粗暴的方式——用钱包养个玩物……”
方承的话语间带着些自嘲,用最尖端的方式概括前世他与贺总的相遇相知。
“……用贺总的作品赚钱养贺总,还成功骗到了贺总的心,这个小小的玩意儿,是不是还挺厉害?”
方承说到这,刚好走到医院门口。
他语气很是柔和,像是哄小孩子那样,“故事怎么样,贺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