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这才把话题收回来,回到何小书的身上:"我当时就说吧,小书他干不了啥大事儿,像我,把人打出事儿了,进去了,那我也是敢做敢当,想我阿海什麽事儿不敢做?什麽事儿又做不出来,你都不知道啊,那时候小书一家睡马路中间的时候吧,我一眼就看出来小书是个好料子啊,我心想吧,把这小夥子一给打扮了给山茶姐他们那个啥酒吧送去,肯定能赚一笔。"
李宇森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之後呢?"
"之後?!"阿海笑了起来:"那还有啥之後的,我想把介绍小书做鸭子呗,小书当时是知道有钱挣,我也说了,这工作特脏特累,你乐意不乐意干吧!小书当时倒是挺痛快,你可别说啊,山茶姐他们一给打扮啊,小书那简直就是......我就说,小书要跟了山茶姐准能红!那是男人女人们都争著要给他掏腰包啊!"
李宇森再也没有办法保持自己的风度,一把抓住了阿海的领口:"你他妈的王八蛋!你出来了是不是?!你出来了我非再把你关进去不可!!"
余信阳笑著把他们拉开:"还没听完,这麽著急做什麽?"
阿海没想到李宇森看著挺斯文的人,怎麽力气就那麽大,他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大口地水:"老板咋那麽急呢,我不是还没说完吗?"
时间已经磨去了一个小时多,阿海都只扯些无关痛痒的话,或许是没有人来倾听他自认为的丰伟功绩,一说便收不住了嘴。
"小书他不是没答应嘛,山茶姐当时就说,咱不能强迫人家,她也知道这是触犯法律的事儿,大家不图个糊口麽,不过那个酒吧去年也给警察抄了。"阿海看了一眼李宇森的表情,接著道:"後来山茶姐就说,要麽让他拉皮条(通俗,介绍卖淫的中介人)吧,抓著也就给关了几天,没啥大危险。小书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了,就那麽答应下来了。结果反而让山茶姐不好办了,那些个客人们有的不要鸭子,也不要店里的女人,就挑上小书了,山茶姐这不也著急了麽,想再劝劝小书,你说小书也是有福相,阴差阳错地咋就错拉了路过他们门口儿的余教授了......"
余信阳听到这儿微微一笑,往事似乎历历在目。
李宇森的脸色并未因阿海的话而改变丝毫,只道:"你别耍花样,有什麽说什麽。"
"你要我说啥,余教授做证啊,小书真是只拉了几天的皮条,什麽都没干!"
"你要我相信那麽多个男人女人成天拿钱捧著他,真的能什麽事儿都没出?!"李宇森提高了声音。
阿海不再说什麽,他知道自己的某些话或许引起了李宇森的误会,为了避免出现新的误会,阿海开始保持沈默。
李宇森站起了身,还是让人看不出来究竟想什麽的表情。
"我想我知道一部分了,那麽今天先告辞了,我会再联络您的,余先生。"
余信阳没有拦住李宇森,任他那样的离开。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何小书站在风中不住地战抖。
李宇森替他重新扎好的围巾,又把大衣脱了下来,裹在何小书的身上,他只在他的耳边说了那样一句话:"今天我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你,我会再找你。"
手从大衣上拿开,之後何小书听见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李宇森走了。
只留下一件大了好几号的大衣。
再抬头,余信阳站在了何小书的面前,何小书带著悲伤意味地微笑,始终注视著余信阳。
"或许,我向来该感谢您,但是只有今天,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才愈合多久的关系?李宇森终於知道自己从前的职业了,那周转与嫖客与卖身者之间的工作。他该怎麽看他?
何小书蹲到地上笑出了眼泪。
谁都该说,何小书啊,何小书,你这时候知道丢人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李宇森握紧了方向盘,他自言自语了,对著无人乘坐的车。或许开始曾经燃起过嫉妒和怀疑,但不久这些都因为爱情而消失殆尽。
"小书,早知道我就是死也要把整个城翻出来找到你啊......小书。"
可这些话,何小书是听不到的。
二十七
那天晚上,何小书不知道是怎麽回的家,余信阳打了的送何小书到了楼下,自己才走。那已经是晚上了,何小书开了门,发现自己走之前放在桌子上的馒头,一个都没动。手机在桌子上平躺著。
"妈一直想问你,你跟李家大少爷是啥关系?"
钥匙从手里滑落,金属碰撞的声音。
车停在李智森公寓的楼下,李宇森没有时间等待电梯,而是选择安全阶梯。
陆诩开的门,他上身只披了一件单衣,屋子里因为空调,使得空气一片的燥热。还没来得及让陆诩朝里面喊李智森,李宇森就干脆开门走了进去。
那景象可笑极了,李智森缠著头巾手捧一本印刷物。那景象让人足以联想到几个荒淫地末代储君。
"哥?!"从头上取下头巾,李智森倒被李宇森给吓了一大跳。
"王八蛋!"李宇森狠狠给了李智森一巴掌,陆诩跟女人似地叫了起来,却又被李宇森那不带善意的眼神吓地住了嘴。
李智森给打懵了,他知道自己的兄长没有手下留情,那嘴角的血腥味道立刻在口腔中蔓延开去。
"李智森你给我凭良心说,我从小到大对你怎麽样?!"李宇森极尽愤怒地顶端。
"哥我......"李智森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你给我说话!!"李宇森一把扯起了被打趴在床上的弟弟:"你说我当时答应你回日本的条件啊!!你说能帮我照顾他们!!!!你他妈的知道小书这两年怎麽过来的麽!!!你说话啊!!!!"
李智森笑了,抹去了嘴角的血液:"哥,如果你不为了他的事儿就永远不会来主动找我,是吧?"
李宇森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只等著李智森的下文。
"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过帮他,也没打算履行你跟我的诺言,我就只想让你回日本去,这样宏口就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就不用再永远背负被遗忘的命运,从来没有过李智森,在你眼前的只是被叫成‘李宇森的弟弟'的人!!我这麽做有什麽错!?你从来就不知道,哥你从来就不知道!!!"
李宇森什麽都没说,又给了李智森一巴掌,陆诩想要拉住他的手,却被李宇森一把甩开:"我没有弟弟,没有家!自从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开始!你记住李智森,你两年前的失约算是你撕毁了合同,我不会放过你的。"一把放开了李智森,李宇森甩了门就走了出去。
快走出门的时候,李智森只平静地说了句:"老爷子病情恶化的很厉害。"
李宇森只是停住了脚步,但很快就狠狠甩上了门。
那之後,李智森捂著火灼烧似的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陆诩走了过去,让李智森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李智森笑了,他的笑脸却比哭更加的凄惨:"诩,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喜欢我哥麽?从小时侯起就把我背到背上的哥哥!哈哈......"
何小书始终一句,我跟李宇森什麽关系都没有,就只是认识,又在他手下打工,如此而已。
陈秀云指著手机,她看不懂那上面的字,但只是认得那个名字,那名字在何士良死的时候就牢记在了心里。
何小书心里一阵烦闷,那天他顶撞了母亲一句,就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没开灯,手里拿著的是李宇森的大衣,他什麽都没说,只留下了大衣。何小书知道,他以前的工作见不得任何人,那是连他母亲都不知道的事。
记得那些日子,站在风里冻红了手,还要扯起笑脸,厚著脸皮地问,需要不需要点儿什麽特别服务?後来他发现,有口音连客人都联系不到多少个,他开始努力纠正自己的口音,想要溶入这个城市。
他不再是以前有血性的何小书,他只觉得自己的个性被完全磨平了,被生计完全磨平。
那风衣透出来的味道让何小书再熟悉不过,很自然地合上眼睛,用手解开裤子,那是见鬼的生理需要,何小书发现,自己只要不想象李宇森的身体就很难以达到高潮,李宇森他成功了,成功地让何小书烙上了他的印子。
收拾完残局,房间里充斥著淡淡的腥味,手机指示灯忽然亮了,何小书赶紧转身去接那通电话,才拿起来,灯就灭了,来电显示──李宇森。
何小书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他想过回一通电话,但还是没有附诸於行动。
余信阳说,第二天必须早到宾馆去面试,何小书临睡前想,他和李宇森真的这麽完了?
何小书根本没有想过,李宇森那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强打起精神让母亲吃药,之後没有任何心思吃早饭就离开了。
已经有几个人围住了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指手划脚,一个人还笑著扯住何小书,夸耀自己儿子将来长大了懂事了就给他买辆像这样儿的车。
何小书转过头端详那辆车的时候,发现了再熟悉不过的车牌号码,坐在驾驶座的人究竟在做什麽,看不清楚,依稀可以辨认那窗口的小风铃。
车鸣声响了起来,何小书猛地站直了身子,虽然看不清晰,却依然能感受到那一道视线。那让他没有办法回避,走近了车身,李宇森在里面帮何小书开了门,何小书还像从前那样坐进了副驾驶座。
李宇森什麽都没说,就把车给开走了。周围的人都说何小书是发了迹了,交了个这麽有钱的朋友,也有人嫉妒说,那人指不定是给哪家公司做司机的,偷开出来现现样子。
"早知道就把风衣给你拿下来了。"何小书的口气尽量像是半开著玩笑。
"没关系。"口气淡然无味,只盯著前面的路。
何小书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一脚踹了出去:"你要看不顺眼,你要不相信我拉倒,你有本事把我一脚踹出去啊!
李宇森你本事都跑哪儿去了?!!"
李宇森笑著转过头:"我为什麽要把你踹下去?何小书你听著,你那两年没享的福,从今天起我一点儿点儿给你补回来。"
何小书自嘲地一笑:"你骗谁呢?我第一天在他们那儿干那个,他们就说,这一行,你踏进来,不管干还是没干,想洗也洗不清楚,你是谁,你向来是少爷,我哪能高攀的起。"
"何小书,你简直是欠修理!"
李宇森随便停了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口,一把抓过何小书的肩就吻了起来,何小书紧攀住他的肩,已经分不出来究竟是谁口腔中的液体,他们混合,混合,然後被彼此吞咽下去。
"何小书,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其实什麽都算不上阻碍,以前什麽都不是,从现在起才算数,更何况,我们已经是成人了,就算是怎麽选择都能为自己负担吧?"
李宇森的这句话算是把何小书彻底感动透了,紧紧抓著他的衣服,仿佛那是自己的所有力量。那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所以小书......"
李宇森抬起了他的下颚:"跟我说‘宇森,我爱你'!"脸上那恶作剧般的笑容又回来了。
何小书一拳头揍在了李宇森的身上:"你他妈的滚开!!"
何小书一看表,这麽一折腾,李宇森刚好开反了方向,早上七点半的面试,现在已经七点一刻了。
"开车啊!!!!!!!!!!"
有时候,所谓的爱情阻隔,实际上根本不值得一提。当人们相爱的时候,只要抓住彼此的手,那麽就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
而我们有时候就是看不透这一点,并且因此而烦恼不已。
李智森在那天早上接到电话,说李云情况突然恶化,昏迷不醒。
同天,天海的电视广告正式开始於A市电视台黄金时段热拨。
二十八
第一天面试的日子,就由李大少爷陪同,引用一句别人的闲话,都说小书是好好狗仗人势了一回。当然了,这话没给小书听见,不然他是决计不会饶了他们的。
李宇森笑著跟宾馆经理客气地说了些,多照顾照顾的话,经理自然点头如捣蒜。说来倒是巧,刚进宾馆门的时候,李宇森就靠在何小书耳边说,以後可得来这儿庆祝两个人的第一次。
何小书这才想起来,这事儿提起来,感触颇多,当时却没想到和李宇森的关系能演变到今天这个局面来。
李宇森说是去上班了,到下班时间让何小书在门口等著,两个人吃顿和好的饭。
李宇森刚一走,老板就笑著握住何小书的手道:"小何啊,你被录取了,今天就开始工作!"
之後大手一招,对下面的人道:"何小书作为我们新的大堂经理,不是前两天陈经理吵著事情处理不完麽?"
何小书傻眼了?他刚才似乎听见,自己一下子就被提到大堂经理的位置,可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什麽都不懂。
但总经理说,不懂没关系啊,没文化没关系啊,坐那儿就行,工资照发。
何小书後来被干脆叫成了"坐仙"。
这麽一坐就坐到了傍晚时分,何小书并不精通禅道,能坐这麽久却属不易。李宇森很准时地出现在了宾馆大厅,看见何小书挂著件工作服无所事事地踢著地板。总经理像早就埋伏好了一样,横冲了出来,拉著李宇森地手就握。
"您以後一定要多照顾我们的业务。"
李宇森只漫不经心地说了声,天海有业务应酬自然会记得他们,说罢就走向何小书,留著後面的人千恩万谢。
他们在外面保持著礼仪距离,一进了车门,李宇森就倾听著何小书关於今天一天工作的汇报。
"我看见外国人了!!"何小书颇为兴奋:"真的外国人,跟电视里的一样,眼珠子都是绿的。"
李宇森笑了:"就是品种不同而已,以後你给我生个还是得黄皮肤黑眼睛。"
"那是......"才说完何小书就觉得不对了:"你说啥?谁给谁生孩子?!"
李宇森笑而不语,何小书又开始描述今天见到的日本人,说日本人都跟电视里一样,见人就点头哈腰,然後又问李宇森在日本是不是也那样儿。
"不,我是中国人,没有那个习惯。"
李宇森把车开了出去,询问著何小书到底想去哪儿吃晚饭,何小书冒出那样儿一句话:"麦当劳。"
这个答案倒让李宇森吃惊不小,麦当劳是那些个少男少女们恋爱经常光顾的地方,又方便,又便宜。
"怎麽去那儿?这麽早就知道给我省钱?"
何小书只是淡淡一笑:"我没吃过。"
那麽一句话,忽然让李宇森心疼起来。他并不常去这样的快餐店,亦不主张吃这样的食品,本来打算找家情调高雅的地方,浪漫那麽一下。
"好,去麦当劳。"
麦当劳里嘈杂的音乐让李宇森皱起了眉头,身穿工作服的服务员故做热情地招呼:"欢迎光临麦当劳!"
李宇森指著那个空的位置让何小书先过去坐著,问何小书有什麽想吃的没有,何小书倒是很聪明地把主动权让给李宇森。
再简单不过的搭配,饮料,薯条和汉堡,那个季度正在宣传香橙派,李宇森又顺道带了一份给何小书,他自己是不太吃甜品的。
何小书开心地像个孩子,大口咬著汉堡,那样子让李宇森燃起莫名的巨大幸福,那是金钱所无法构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