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陆风全程不直接对话,默契地避开所有可能有碰撞的点,安安稳稳地吃完了这顿饭。
像是狮子和老虎都收起彼此的爪牙,为了某人而在这同一屋檐下暂时和平共处。
程亦辰挺开心的,允许陆风多喝两罐啤酒之余,甚至自己也喝了些。
窗外有了隐隐的雷声,很快便能听见雨水拍打窗户的动静。
“下雨啦,”程亦辰往外看一看,像是不经意地说,“天气不太好啊,要不今晚在这过夜算了?”
我也偷眼看卓文扬的反应,他点点头:“好。”
程亦辰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那我先去把你的床铺一铺!”
被他的快乐所感染了一样,我也屁颠屁颠去帮忙。原来卓文扬在这里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就在我卧室边上。久未入住,桌上柜上也一样收拾擦拭得干净,只不过床上为了保持被褥不沾灰而盖上了防尘罩。
程亦辰将防尘罩取下来,我就帮着把原本的床单枕头先抱到旁边的小沙发上,他拿了椅子上去打开顶上的收纳柜,搬出两卷垫子被子,我就在下面接着,然后两人一起在床上摊开棉垫,再铺好床单,塞紧四个角,最后将鸭绒被装进新的被套里,一人捏着两个角用力抖平,覆在最上面。
布置过后,空气里有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我莫名地喜欢这种气味,觉得很干净,很放松。
程亦辰笑道:“可以啊小竟,还挺会装被子。”
“当然啦。”
我固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之前的日子里,吃喝有人投喂,却没有人会给我铺床啊。
收拾妥当,程亦辰兴致大发:“有人要陪我玩一局胡闹厨房吗?”
我大奇:“家里有Switch啊?”
“有的呀,”程亦辰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面躺着几个手柄和健身环还有一叠游戏卡,
“小竟要玩吗?”
就我住进来之后,我从未见他们玩过这些东西。
平日吃过饭,我多半就自闭儿童一样回房间玩自己的了,他俩也就安安静静地看看电视,到点就去睡觉,不闹出什么声响。
我也从未听过他们大笑的声音。
我以为他们在家一直就是这种枯燥无趣的老年生活,原来其实并不是。
是为什么呢?
因为有我在的缘故吗?让他们不好意思有所娱乐似的。
今天像是因为特别放松,又喝了酒的缘故,他才拿出游戏机。
“哎?我没玩过这个。”
我都不会做饭的人,哪还玩做菜游戏啊。真男人就要砍砍杀杀端着机枪横扫四方,这个在厨房打转的未免太幼稚了。
“没事啊,”他兴致勃勃,“随便玩。”
我怀着不放在眼里的心情操起了手柄。然而想不到吃鸡小王子如我,会在这种厨房游戏上翻车。
切菜烧菜端菜洗盘子,东奔西跑的把我给整慌了,一不小心按错键就西红柿满天飞,还在灶台转角被程亦辰绊了一跤。
及至端着盘子过马路突然被车子撞飞的时候我都傻了。这不是温馨烹饪经营游戏吗,为什么还会扑街的?
程亦辰安慰我:“没事没事,虽然人没了,幸好菜还在。”
我:“= =???”
前面勉强还能过关,后面煮着煮着不知道为什么老熄火,程亦辰端着锅子沿着几个灶台一通跑,我只顾切菜,忘了洗盘子,他两头顾,然后锅子突然就特么烧起来了。
好家伙这火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半个厨房已经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好不容易找着灭火器了,程亦辰举起来“滋”地就喷了我一脸,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对着这迅速窜得满屏的火,我只能无助地嗷嗷直叫:“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这怕不是个消防游戏啊!
陆风说:“……你这样喊小心邻居要报警的。”
关卡时间结束,一看,我俩收入得分是负的。
好家伙,一分钱没赚到,还倒贴。
我不由放下手柄,开始怀疑人生。
陆风主动请缨:“我来陪你玩啊。”
程亦辰道:“我不跟你玩这个,你太菜了。”
陆风:“……”
我得到了一点慰藉:“他也很菜吗?”
程亦辰说:“我这边等着他把做好的肉传给我,结果等了半天传送带上出现一个灭火器!”
陆风说:“灭火器就长得跟肉很像啊。”
程亦辰很生气:“把锅丢到地上,饭没煮好就端上,没有盘子徒手上菜就算了,他还把切好的薯条扔进垃圾桶!”
陆风很无辜:“我想扔桌上的,但隔着河,很难瞄准啊。”
饱受嫌弃的陆风不得加入战局,于是卓文扬拿起手柄。
毕竟是亲父子,这轮就很有默契。
其实程亦辰玩得也不擅长,大概是受过伤的缘故,他的协调能力不是很好,一紧张更会出错。但卓文扬反应敏捷,有条不紊,边切鱼蒸菜上菜边指挥自己的爹:“你去那边,我扔面粉。”
程亦辰惊慌大叫:“啊啊啊盘子盘子,来不及洗!蒸笼装满了!我没地方蒸烧卖!”
卓文扬始终十分冷静:“别慌,我来洗,马上好。”
一局下来,轻松三星。
陆风看了半天,闷闷地说:“我也行。”
不管怎么说,在程亦辰的恩准之下,陆风终于玩上了。
平心而论我觉得他玩得不算差,起码动作麻利,走位风骚,狼奔豕突。就是看着他力大无穷的模样,有点怕摇杆会给他硬掰下来。
然后他急火火地投掷食材,一袋面粉就把站在竹筏边缘的程亦辰“啪”地砸进河里。
我差点没笑死。
陆风立刻放下手柄举起双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程亦辰气坏了,复活回来也不管菜了,拿着灭火器狂捶他,把他怼下河去才罢休。
陆风挨打也挺享受的模样:“哎,又着火了,你拿灭火器先灭火嘛,灭完再打我。”
程亦辰平日斯斯文文,很少急眼。这种时候就十分火爆,冲着陆风各种生气,像个冲巨兽发怒的猫。
我还挺乐意看他打骂陆风的。
一关吵吵闹闹地失败了,程亦辰说:“呀,这个最多可以四个人玩的,我们刚好四个人,一起玩吗?”
我问:“但是手柄够吗?”
“够的呀,”程亦辰说,“有几个备用的,免得总是被陆风按坏。”
“……”
原本场面就很难控制了,四个人更是乒乒乓乓乱成一团。
陆风一开始风风火火地端了几个菜,然后就因为控制不住速度,和准备去洗盘子的程亦辰撞在一起。
本来就够忙了,他还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两人拧着彼此反方向奔跑,谁也前进不了,只能打起架来,仿佛拳击厨房。
程亦辰气得直说:“干嘛呢你!添乱!快给我走开!”
我万万没想到陆风在这里会像个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小学鸡一样,简直可耻。
卓文扬只得不管那两个拖后腿的选手,对我说:“你负责洗盘子,没盘子要洗了就帮着上菜,其他的我来,有需要的我会临时叫你。”
沙发虽然宽大,但并排坐了四个都不矮小的成年人,也没有多少余裕了。卓文扬就坐在我边上,加上操作手柄的动作,我时不时就能碰触到他。
我感觉得到他衬衫下面的体温,手臂肌肉的力量,还有不知是来自沐浴露还是香水的甜橙香气。
我觉得自己也像是有点喝醉了一样。
但我再醉也没有陆风醉,陆风又把鱼肉给抛到甲板外面去了,陆风又把做好的面放进垃圾桶了,陆风又一脚踏空掉下去摔死了。
程亦辰气得大叫,一直捶打他。陆风无辜地说:“你掉下去你也生气,我掉下去你也生气。”
然后陆风又忘了把菜取出来装盘,端着整个锅就急火火地去上菜了,程亦辰:“把锅放下你给我把锅放下!”
客厅里充满了我的笑出猪叫,和程亦辰骂陆风的声音。
这好像是我来了之后最快乐的一个晚上。
我一直以为这世界上,像这样热热闹闹的快乐是需要花大钱买的。
然而似乎也并不需要。
第十八章
当然这样的快乐不常有。
见缝插针地利用所有时间碎片来工作学习的卓文扬很忙,操控着一个偌大商业帝国的陆风也很忙;辰叔相对责任比较小,照看着一家书店,有雇了店员帮忙,固然时间比较自由,但他还要负责家中大小事务,光一日三餐就够操劳的。
横竖就我一个是只要听听课,打打游戏,吃吃喝喝,就可以轻松度日的。
别人是忙忙碌碌,我是碌碌无为。只能说也算有交集啦。
陆风连着几天没回来,据说是吃睡都在公司。具体什么情况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打一场硬战。
这天早上我都美滋滋地吃完小米鸡蛋粥配葱油饼的早餐了,才见得陆风开门进来。他一副又疲惫,又紧绷的模样。
大概是熬夜熬多了,他满眼血丝,眉间是重重的一个川字。感觉像是个刚下了战场的将军,甫入家门,一身盔甲和血气还未卸去。
程亦辰立刻迎上去,接了他的外套和包,问:“吃点东西吗?我刚做了早餐。”
陆风摇摇头,而后弯腰把下巴放在程亦辰肩上,低声嘟哝道:“小辰,我头疼。”
程亦辰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他闭了眼睛,躺在程亦辰腿上。程亦辰轻轻给他按摩着太阳穴,他很快就睡着了。
陆风睡得很沉,看起来像死了一样。人一旦放松下来,堆积的疲乏就立刻将他淹没。
他从早上,一直昏睡到快中午,也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程亦辰为了当好尽职的枕头,坐在那都没动过,我觉得他腿都该麻了,腰也会疼。
我忍不住劝他:“让陆风自己进房去睡吧。这样怎么行,你总得上个厕所啊。”
程亦辰朝我轻轻摆摆手,悄声道:“他很累的。”
为了不发出多余的声音,我乖乖回了卧室,因为太过无聊,又太过安静的缘故,连我也睡着了。
一觉睡醒,我忙开门往客厅张望,只见得陆风不知什么时候也醒来了,正在蹲跪在地上,给程亦辰按摩腿。
陆风皱着眉,一脸不满:“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程亦辰笑着说:“你睡着的样子挺好看,我想多看看。”
陆风立刻憨得像个大型柴犬似地傻笑了。
“……”这尼玛,我也好想结束单身狗的生活啊。
程亦辰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和玩Switch的时候追着暴打他的模样判若两人:“你这阵子太累了。”
陆风说:“等小落回来就好点了。”
小落是谁?
这时程亦辰看到了在墙边苦咽狗粮的我。
“啊,你害得小竟少吃一顿午饭,我也没买菜,”程亦辰拍拍他,“赶紧的,你请客,点顿好的外卖。”
我顿时忘却了狗粮的苦涩,欢呼起来。
于是点了个豪华海鲜烧烤拼盘,配了蛤蜊丝瓜汤和泰国香米饭。
烧烤拼盘是连烤架和酒精块一起送来的,烤盘底下满满的铺着海虾扇贝生蚝小卷鲍鱼膏蟹,上面还趴着一只切割好的波龙。
光是里边吸收了大堆海鲜精华的粉丝就把我美得要上天了,然而陆风扒了两口米饭,喝了碗汤,就进屋又去睡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困倦。想一想他看起来虽然强壮英俊,实际年龄也是不小了。
程亦辰在客厅陪着我吃饭,帮我剥了好几个虾。
我想起我方才的好奇:“小落是谁啊?”
程亦辰愣了愣:“哦,他是陆风……一个朋友的儿子。前阵子学校跟UCLA有个交流项目,他就去了一趟,快回来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学霸啊。
“他回来,也住这吗?”
“是呢,对面那房间就是他的,”程亦辰说,“他也是你们T大的。”
我被列为T大一员,都觉得心虚。
“小落个性很开朗,也喜欢打球打游戏,你俩应该很合得来。”
“好哇!”
家里多个同龄人,我还挺期待的。毕竟这样我就有了狗粮搭档,不会是那独一无二的常驻灯泡了。
肉足饭饱之后,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里住的全是“朋友的儿子”?
这一日,卓文扬抽时间来教室陪我上那要命的线性代数。
想到那个“小落”去了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我莫名地有点酸溜溜的,UCLA当然是很牛逼,但卓文扬肯定得更牛啊。就像那大眼睛妹子说的那样,卓文扬想申请国外名校那还不是Offer随便拿?
我于是问卓文扬:“你为什么会考T大的研?”
“嗯?”他说,“我保研的。”
好吧我不该这么问。
“你怎么不申请哈佛斯坦福麻省理工什么的呢?”我所知道的美国名校也就差不多这些了。
虽然T大是顶尖学府,但他这么优秀的学生,通常都会选择出国深造。
没有说T大不好的意思,也没有说国外月亮比较圆的意思,但就一心向上的人而言,国际化对他们的视野和学识必然都是有好处的。
他说:“有心学习,在哪里都能精进。差别不大。”
“是哦。”
他沉默了会儿又说:“这几年我不能长留国外的,我爸身体不好,我还是待在离他近的地方比较方便。而且我外公那边的公司,我既然答应了学着接手,综合考量一定是得留在T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