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服气得不行了,心想这活他是干不了。
让他听自己这些中年成功男吹嘘自己如何发迹,超不过三分钟就得如芒在背,只想当场揭穿这帮大爷们,十个里八个靠老婆上位,还有两个靠违法犯罪,也个顶个地有脸吹?
他发消息给古飞,得知周玉已经带张自力回来了,便不在这儿继续听,去看那边怎么问话。
张自力目前还不是嫌疑人身份,是请他回来协助调查,不在审讯室,普通询问室,也没有给他上手铐。
他紧张地坐在那里,明显很畏惧公安局这个环境。但是不是因为心虚才害怕,就不好判断了。
周玉和古飞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向他询问弹弓的事。
“我只是喜欢玩弹弓。”张自力道,“别的运动我也玩不好,玩弹弓不用跑,不用跳。”
古飞道:“你的弹弓很专业啊,自己买的吗?”
张自力:“是……朋友送的。”
这时尚扬推门进来,是来旁听。
张自力一看到他,表情瞬时大变。
两人在医院见过,张自力朝鸡汤里吐口水,被尚扬无意中目击了全过程。那次尚扬没有上楼,两人也没有直接接触,张自力根本没想到这位竟然是警察。
古飞看他这表现,当机立断决定单刀直入,问道:“有的事我们就不直说了。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仇恨黎艳红?”
“我……我……”张自力胆怯地抬起眼睛,看看古飞,又看看尚扬,像是不敢与他们对视,最后只望着周玉。大概是周玉把他从学校带来的路上,让他产生了一定的信任。
周玉道:“张自力,我们已经掌握了你涉嫌制造黎艳红、郝小兵车祸的证据,你应该懂法律,明白我们的政策,自己坦白,还有希望。”
张自力的表情却渐渐变得惊恐万分,道:“我没有!不是我!”
他着急地解释道:“我只是在她的汤里吐了口水,我只是讨厌她,我没有害她,我更不会害郝爸爸!我真的不会那么做!”
尚扬有些疑惑,他看不出张自力有说谎的痕迹。但也可能是张自力说谎的技巧过于高超。
“你是没有要害郝小兵。”古飞冷冷道,“不然你也不会提前让郝小兵腹泻,好让他出不了远门,你想谋杀的只有黎艳红一个人。”
张自力仍是一脸惊恐状,瞠目结舌地看着古飞。
古飞拿起被装在密封证物袋里的那罐茶叶,道:“不要装傻了,你来解释解释,为什么这罐混了番泻叶的茶叶,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张自力定睛看那罐茶叶。
尚扬蓦然注意到,他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惊恐之中似乎又多了几分什么,但这细微的变化稍纵即逝,尚扬还没来得及想明白。
周玉说:“证据真的对你很不利,你一定要想清楚,主动交代才有出路。”
张自力:“……”
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内心仿佛陷入了激烈的思考与纠结。
古飞紧接着周玉的良言相劝,继续抛出证据链来威慑对方:“你弹弓玩得很好,还非常机智地用铅弹替代钢珠,蓄意误导调查方向,让警方初期以为凶器是气枪,差点就让你得逞了。但是警方现在已经在现场发现了能证明凶器就是弹弓的证据。你当时用的弹弓……”
他拿起装了那把全钢弹弓的证物袋,重重在桌上一摔,陡然间拔高音量:“是不是这把!”
尚扬没提防,被古指导骤然放大的声音震了一下。
这和金旭是不同的问讯方式,金旭喜欢跟嫌疑人打一对一的心理战,还经常耍诈,一边嘲弄犯罪分子,一边让犯罪分子伏法。
古飞则是和周玉配合很默契,刚柔并济地瓦解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张自力的情绪剧烈地起伏着,他看向公安面前那张桌子。
尚扬注意到他的视线,先落在弹弓上,然后是那罐茶叶。
“是。”张自力再度与古飞对视,眼中充满了一股莫名的决绝之意,道,“茶叶里的泻药是我下的,我不想害死郝小兵。因为我要用弹弓打坏黎艳红的车窗,我要她死,所以我制造了这起车祸,都是我做的。”
说完这些,张自力便不再开口,仿佛就此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警方只得将他暂时收押。
尚扬等三人回到办公室里。
“我觉得,”尚扬通过对另两人表情的观察,得出结论道,“咱们三个的意见应该一致,张自力绝不是真凶。”
古飞点头,周玉也道:“他肯定不是。古指导摔弹弓那一下,假得不能再假了,张自力竟然就被吓得这么认罪了?不可能。”
“小周警官?喵喵喵?”古飞哭笑不得道,“古指导本人还在这儿站着呢。”
周玉哈哈大笑:“确实很假啊。您很久没审过人了吧?”
古飞自从来了省厅,还没当过第一负责人,确实是有段时间没亲临审讯第一现场了。
尚扬安慰他道:“其实我觉得还行,反正吓了我一跳。”
“谢谢顾问。”古飞正色,言归正传道,“大家应该都看得出来,张自力是突然决定自己来背锅的。”
周玉道:“对,他表现得很奇怪,刚开始还一口咬定跟自己没关系,不知情,突然又说全是他做的。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尚扬回想了一遍,说:“好像是,在咱们把证物摆出来的某一刻,张自力意识到了真凶是谁,他自愿背锅,很大概率是想保护真正的凶手。”
但这真正的凶手,会是谁?
“朋友……”周玉道,“对了,他说弹弓是一个朋友送的,会买这么专业弹弓的朋友,会不会也是个弹弓爱好者,那就有可能是真凶了。”
尚扬也记得这点,道:“可他应该不会主动说出这人是谁,有途径能查到吗?”
周玉道:“学校没人知道,按学生们的说法,张自力每次离校都搞得很神秘。”
“不过弹弓是小众爱好,”尚扬想到一个方向可以侦查,说,“能把这玩意儿玩得这么出神入化的,全省应该没多少人,玩家互相之间很可能认识,说不定会有什么聊天群之类的。”
古飞一拍手:“正好!技术科请到一位弹弓高玩,白天让人家来帮忙,已经证实了弹弓作案的可行性,听技术科去看现场的都说,今天那真是长见识了,以前不知道弹弓能这么玩。我来问问这人的联系方式,打听下有没有这种群。”
他去找技术科的人问弹弓玩家的联系方式,让周玉和尚扬回去休息,不知道不觉又快九点了。
“那我回家了。”周玉已经在外奔波了两天两夜,问尚扬道,“顾问你回去不?我开车了,捎你一段?”
尚扬本来想说好,想到金旭自己跟这儿又废寝忘食地加班,怪惨的,犹豫了下,道:“我等会儿再走,你回去好好休息,路上慢点。”
审讯室里。
和邹文元聊了几个钟头的天,把邹文元聊嗨了,金旭表面看起来也挺嗨,实际上快烦死了,心说你他妈快把该说的都说了吧,净在这儿嘚吧嘚地吹些没卵用的牛逼,耽误我回家哄领导睡觉。
门被敲了敲,金旭满面和煦地跟“邹叔”示意暂停一下,起身过去开了门。
一名警员道:“金队?吃点东西再接着聊?”
金旭快忘干净人还得吃饭这事了,道:“都饿过了……拿两份盒饭来吧,我跟他边吃边聊,不碍事。”
警员看了看他身后的门,他会意地把审讯室的门暂且关上,隔绝了邹文元,才问:“怎么了?”
“今天咱不吃盒饭,晚饭是豪华蟹粉捞饭,我建议您趁热吃完,再回来接着审,太香了那可真是。”这位小警员简直是要吸溜口水。
“你们古指导疯了?”金旭以为是古飞犒劳大家。
“不是,是你们那位……”警员忘了人家名字,只以特征识人,说,“长得特白特好看的那位顾问,他请客,全组人都有。”
第23章
近凌晨一点,金旭才回到家,静悄悄进门,先去冲澡换了干净内衣裤,确保在审讯室里被熏出来的一身烟味没了,才进了卧室去,没开灯,安安静静地上了床,躺在空着的一边,等了一会儿,看尚扬确实睡得死沉,不会被吵醒,才伸出手臂去,动作极轻地把人搂进怀里,这才满意地睡了。
尚扬睡得昏天暗地,几乎没醒。
自周五傍晚他来了这边,实际上都没能好好休息过一刻,谈恋爱、当顾问,哪个不是消耗体力的工作?也亏得他身体素质远超普通人,不然早扛不住了。
现在也就只是困,急着补觉,被搂着的时候模糊感应到了一秒,潜意识里知道是谁,立刻就睡死了过去。
直到清晨,工作日的起床生物钟和一种独居时绝不会有的强烈感觉,一起叫醒了他。
他蒙了几秒钟,猛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朝下一看,道:“你是不是有……”加班到半夜才回来,一大早就干这个?
但“毛病”二字没能说完,他音调急转地叫出了声,并带了讨饶的意味。
是见他醒了,某人的动作不再慢条斯理。
十数分钟后,尚扬抖得过电一般,低低骂了一句脏话。
金旭又慢吞吞哄了他一会儿,才下地去了洗手间。
尚扬仍旧那样躺着没动,手臂遮着眼睛,窗帘外的朝阳晃了到他的眼,耳朵里还有点嗡鸣声的余音。
从洗手间回来的金旭,又上来吻他,吻得十分热辣,但刚漱过口,那嘴唇又很凉,让还在余热里的尚扬觉得这吻很舒服。
“几点了?”他在这事上,一贯讲究投桃报李,看时间还够,说,“我懒得动,你想怎么样就自己来吧。”
“不来了,歇会儿吃饭去。”金旭却只是亲吻他。
他以手指摩挲着金旭的短发,说:“你头发怎么也这么硬?”
金旭闻言,不禁抬起头来俯视他,见他半阖着一双杏眼,浓密的睫毛上蒙了一层湿润,神色是乖乖等着继续的意思。
金旭吻了吻他的眼睛,俯身搂着他,道:“不是你说的?结案前都不来了。”
“对,我说的……不错嘛。”尚扬不想承认自己意乱情迷,给忘了,还要假装是钓鱼执法,说,“恭喜你,通过了组织对你的考验。”
金旭笑起来,没戳穿他,只说:“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好色了?”
尚扬并不反驳,说:“我觉得是你越来越会勾引我了。”
单纯搂着,轻吻了几分钟才起床,尚扬洗澡的时间,金旭出去买了早饭,一起吃饭的时间里,聊了聊昨晚工作上的各自进展。
尚扬先把张自力承认自己是“真凶”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并说他与古飞、周玉都觉得张自力是在替真凶背锅。
金旭听罢也道:“像。昨天我那边结束太晚,就直接回来了,等下去了市局,我也看看笔录。”
“你和你邹叔聊得怎么样?”尚扬故意在“邹叔”二字上发重音,调侃地问,“学会怎么能赚到五百万了吗?”
金旭一本正经道:“学会了,很简单,今天开始吃软饭。”
尚扬笑出了声,差点把手里端着的豆浆洒出来。
“邹文元也不能算完全吃软饭?”尚扬笑完了,又说,“他自己总是有点经商能力的吧?”
金旭道:“有也不多。你还记不记得?前面调查中了解到一个情况,省电视台黄金时段的广告竞标,邹文元和黎艳红的那个文具公司品牌,是跳过竞标环节,直接就上了。”
尚扬点头表示记得。
“第二年,”金旭一贯对各路资本家都没好感,语气里充满了嘲弄,道,“这文具品牌,就通过了驰名商标认定。这难道靠的能是邹文元的经商能力?”
尚扬若有所思,脑海中把这事与昨天古飞向上级汇报工作中的说法,互相一联系,恍然道:“难怪了,古飞只说黎艳红背后扶持她的,是你们省宣传口的某些人,没指名道姓,大概是不想得罪人,反正这条线侦办下去,横竖都不是他的责任了。”
金旭大约并不太喜欢古飞在这方面的精明,但看在私交和古飞工作还算认真上,也没有吐槽什么。
这里就他们俩,尚扬也不怕指名道姓,顺着这思路猜测道:“是不是你们省广电系统的谁?为了保住自己打造出来的道德模范,才在这里兴风作浪?”
“省委宣传部二把手,兼任省广电局长,正厅级。”金旭更不会避讳直接说出是谁,道,“黎艳红这个道德模范,相当于是被这位一路保送出来的。”
相应的,这位,想必也靠着成功打造“黎艳红”而丰富了履历。
邹文元的经济犯罪案,亦是这一位,赶在东窗事发之前,想发设法把黎艳红从文具公司里彻底摘了出来。
办理这案子的经侦警察在事后能从基层公安队伍调进省级宣传口单位,搞清楚了源头,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自然也就一目了然。
“邹文元甘愿和黎艳红分割公司,让黎艳红能全身而退,”金旭道,“是邹文元得到了对方的保证,说他只要不把黎艳红卷进去,对方就会想办法,让他只在里面待几个月,最长一年就能出来。”
结果呢,邹文元进去后,没能减刑,结结实实坐满了五年牢。
他坐牢后,还托律师去找黎艳红,想她“找关系”给自己减刑,能找的“关系”看来就是那条关系。
邹文元觉得自己上当受骗,觉得公检法、乃至各级部门,统统都是黑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