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尚扬起了床,出来一看,金旭已经在帮尚妈妈准备早饭,准确地说,是尚妈妈嗑着瓜子,指挥金旭在拌配饺子的凉菜。金旭系着围裙,新春第一天,拌菜的筷子使得虎虎生威,干活干得满面春风。
“妈,过年好!”尚扬给妈妈作揖拜年,又一阵风到主卧去,过本命年的爸爸坐在床边正穿红袜子,尚扬冲爸爸作揖,“爸爸过年好!”
最后他又回来厨房,对金旭抱拳:“你也过年好。”
金旭道:“过年好。”
尚妈妈此时没在厨房,他问尚扬:“你想吃哪个馅儿的饺子?给你多煮点。”
尚扬挽起袖子想帮忙煮饺子,说:“都行,每样都来点吧。”
“你不用管,”金旭道,“外头玩去。”
尚扬也没走,朝外面看了看,见妈妈穿过客厅进了卧室,找爸爸说什么去了。
他抽身回头,靠近金旭,迅雷不及掩耳地在金旭脸上亲了一口。
金旭:“……”
在自己家睡了一觉,尚扬仿佛睡出了些叛逆的童真,表现出来就是胆大妄为,还有点任性。人在充分被爱着的时候才会如此。
而金旭也从这个传统节日里感受到暌违数年的团圆幸福与阖家欢乐。
“新年快乐。”金旭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恭喜发财。”尚扬对他展颜一笑,说,“我也爱你。”
到下午,这对年轻人和父母告别回去,这回把伊丽莎白带回来了。
在尚扬妈妈较为健康的管理下,这只小胖狗瘦身成功,不再像先前那样走几步就喘,下车牵着它走,它就撒欢跑起来,四条小腿儿都跑出了幻影。
进了家门,尚扬去给小狗的饮水器里添水,金旭把它的虎头帽衣服脱了下来,家里温度高,穿着会不舒服。
“还没问你呢,”尚扬好奇地问起来,“昨天晚上我睡了以后,你和我妈又聊什么了?”
金旭道:“阿姨说姜云起带着几个小孩儿笑话你,后来你就再也不穿裙子了。小姜小时候还挺讨厌。”
尚扬道:“小时候不懂事,家长都忙,没时间管我们。后来我也打回去了,把他撵得满院子跑,没两天他就学会了爬树。”
“他现在在北京没有?”金旭道,“有空找他吃个饭。”
尚扬道:“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挺喜欢他呀?很少听你主动说想找谁一起吃饭。”
“他现在不讨人厌。”金旭单手抱起扒他腿的伊丽莎白,一脸酷拽,大言不惭地说,“我想找个熟人秀秀恩爱。”
尚扬失笑道:“那不如迫害袁丁,叫他来家里吃饭,反正刑侦局也放假了。”
又问:“就听我妈讲了我的童年?我听你俩聊到十二点多才去睡。”
金旭抱着狗坐在沙发上,道:“说你有点少爷脾气,等你散德行的时候,让我别跟你一般见识,叫我让着你。”
针对这种亲妈行为,尚扬只得:“哼。”
“阿姨还说了,”金旭学尚妈妈的语气道,“小扬心软,好说话,真吵了架也不会记仇,你们生活中要互相体谅,工作里互相扶持,要珍惜彼此。”
尚扬没再作声。
“听见了没?”金旭狐假虎威地说道,“小扬,你妈让你珍惜我。”
他从没当面这样叫过尚扬,只背地里这么叫人家,这下当着面叫出了口,心里还有点不平静,不自觉地提着口气,想看尚扬什么反应。
“小羊记住了,”但尚扬就没听出来,道,“关我尚扬什么事。”
金旭:“……”
尚扬自以为说了个好笑的笑话,趾高气扬地背着手进房间里,把衣服换了,忽反应过来,好像这次不是谐音梗?换好衣服出来后,他奇怪地打量金旭。
金旭正在无聊地撸狗,伊丽莎白被撸得舒服,小短腿儿四仰八叉,亮出了小肚皮。
尚扬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金旭道,“你不喜欢就不叫了。”
尚扬道:“没不喜欢……有点怪。”
他坐到旁边,从茶几的果盘里拿了个砂糖橘,手里剥着皮,又对金旭道:“你再叫一次听听。”
金旭又叫了他一次,他这次笑了出来,道:“怪好听的。”
伊丽莎白等了一会儿,没人撸它了,大概看出自己多余,跳下沙发跑去咬玩具了。
尚扬吃着橘子,懒洋洋地躺下枕着金旭的腿,让金旭再多叫叫他,金旭道:“你指定有什么大冰块。”
尚扬:“大冰块?什么啊?”
“一般要写成冰块的emoji表情。”金旭一本正经地科普道,“救命也不能写成救命,要写成九敏。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猜都是为了显得洋气。”
尚扬哈哈大笑起来。
金旭也笑起来,摸到尚扬的耳朵揉了一会儿,尚扬不笑了,定睛看着他,他俯下身与尚扬亲吻,再一会儿,尚扬就也和伊丽莎白一样,舒服得蹬着小腿直翻肚皮。
春节小长假晃晃悠悠,一天又一天,两人除了遛狗和买菜,就没出过门,仗着年轻和一双好腰,整日胡作非为。
直到初六,临上班前一天了,尚扬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不得不爬起来,把盘丝洞里数日积攒的妖气一收,将自己打扮回了人样。出门前,他问金旭:“回来用不用给你打包吃的?”
“不用,我遛狗就在外头顺便吃点。”金旭对他这个聚会不太满意,说,“高中同学到底有什么好聚的?毕业这么多年了,生活都没交集。”
尚扬道:“不是每年都聚,偶尔有空才聚一次,今年正好十五周年,班主任快退休了,有几个同学也回了国发展……”
他解释着,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没劲透顶。他的高中是一所有历史的重点名校,越是名校毕业生就越爱搞聚会,毕竟越是名校,学生越容易有“出息”,没事聚一聚总有“好处”。这种理由凑起来的聚会是很无聊的,不过成年人的社交本身就是这么庸俗市侩,该去还是得去,终究人是社会性动物。
“就去吃顿饭,不喝酒,”尚扬也没再继续解释,只是道,“很快就回来了。”
这瞬间,他有了个新的体会,他是已经归于俗流了,金旭却是“土”但不“俗”的一个人,工作以外,这人就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处自己乐意处的关系,追寻自己想追寻的生活,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聚会上,尚扬见到了许多和他自己一样,不太纯粹、仍在低级趣味海洋里浮沉的老同学们。
不过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不乏各行各业已冒尖或正要冒尖的佼佼者,各个都是场面人,无聊当然还是无聊,大家情商都在线,相处起来不会太难受。
上次这班人搞聚会是四年前了,这四年里大部分人都没再见过,尚扬甚至已经分不清楚部分同学谁是谁,对不上号。
尚扬自认和人中龙凤的同学们比起来,他各方面都平平无奇,不是焦点人物,自己的职业也有一定保密性,就全程尽量降低存在感,还坐了不引人注意的位置,打着安静吃完饭就走人的算盘。
聚会的小厅里热闹非凡,这时一位同学姗姗来迟,阵仗却很大,甫一进门,几位交际型的同学立刻围上去,占据了有利位置,奉承的奉承,套近乎的套近乎,各显神通。有几位慢了一步没赶上近距离当哈巴儿的,在外围暗自懊悔。坐着没动的人里,看戏吃瓜的有,轻露嘲讽的也有。
尚扬看着这位迟到的老兄,觉得眼熟,一下又想不起是哪位,听人叫了名字,才恍然大悟:高中时班里有两棵班草,其中之一是尚扬本人,而这位名叫“井轩”的男生,是另一棵。
但两棵班草的水土不一样,因而一直就不太熟。尚扬的父母在公安部门工作,当时的职务在同学的父母中不值一提,经济条件也很普通。这位井轩同学就家世不凡,那几年管得不像现在这么严,他上下学都是家里司机开着红旗车接送。
在尚扬印象中,这人应该是高三后半学年去了国外念预科班,之后什么情况,他就不清楚了,高中同学的几次聚会,包括有同学办婚礼,人家从没参加过。
这当然很正常。这种同学会来参加聚会,才不正常。也许井轩是看在即将退休的班主任的面子上吧。
尚扬这样随意想着,反正也跟他没关系。
“尚扬!”
就在他以为坚持等菜上齐了、埋头吃饭、吃完回家就是胜利的时候,井轩热情地叫他名字,还大步走到他旁边来,仿佛和他很熟似的,说:“我来晚了,都没我位置了,坐你边上吧,行吗?”
尚扬虽然疑惑,也只能礼貌回道:“当然可以,请坐。”
今天一共摆了四桌,明明旁边一桌就留了空位,看起来是事先知道井轩会来的同学留给他的,他在尚扬这边坐下时,尚扬分明就看到有几位历来长袖善舞的同学面面相觑,明显没想到井轩不坐那桌跑来这边。
井轩把外套挂在旁边衣架上,回来坐在尚扬旁边,这张桌上其他同学向他打招呼,问他最近忙什么,他客客气气地一一回答了。
从他与同学你来我往的凡尔赛对话中,尚扬得知他归国创业几年,与人合伙开了家科技公司,公司去年已经完成了美股上市。和井轩对话的这位同学则是在证监会下属机构工作。
“听说你做警察了?”井轩应付完了同学,转头与尚扬攀谈,道,“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会去学艺术。”
尚扬诧异道:“我可没什么艺术细胞,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井轩笑道:“高二艺术节的时候,我记得你弹了钢琴,好像是《天空之城》,弹得很好啊。”
尚扬自己都忘了,被人提了才想起来确有其事,当时也是临时抱佛脚练习了一段时间,不是因为对钢琴或艺术感兴趣,青春期嘛,想出风头而已。
“瞎弹的,闹着玩。”尚扬不好意思聊这事,忙迅速翻篇,说,“长大以后还是想干点正事,上了公大,出来就当了公安。”
井轩打量他,道:“但你没怎么变样,我一进来就认出你了。”
“你也没怎么变样,你刚才一进门我也……”尚扬本想说也认出他来了,但其实并没有,最后还是诚实地说,“我也看你眼熟。”
井轩一愣,看了尚扬一眼,很快又笑起来。这时又有其他桌的同学过来找他说话,他就和别人聊了几句,刚聊走一个同学,又来一个,络绎不绝。
尚扬在旁边喝着茶,继续等上菜。
“没完没了,”井轩把几个来套近乎的同学都打发走了,低声对着尚扬这边,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和善,语气不是,吐槽道,“这帮人真挺烦的。”
尚扬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跟自己也没熟到这种程度,就只好装作没听见。
终于上了菜,开席吃饭,热闹了两个多钟头,等来了这场聚会的结束。
部分同学有换场地再续摊的意思,不管想走的还是不想走的,旁人都还在客气,尚扬实在忍不了了,说回单位有点事,鉴于公安单位随时可能有事,这理由很合理。尚扬拿了外套要走。
“我也有事得走了。”井轩也起身拿了外套,对尚扬道,“也是要走长安街的,送你一段。”
尚扬:“……”
创业公司COO随时有事,这也很合理。
“我说,井轩,”出了饭店门,尚扬道,“穷得买不起车,是写在我脸上了吗?”
不然怎么井轩就知道他肯定没开车来?当然尚扬也没穷到买不起代步车的地步,只是没需求才没买而已。
井轩哈哈笑,说:“我知道你没买车,名下也没房。”
尚扬心道大概是哪个同学跟他说的,道:“你有事就忙去吧。”
井轩道:“我没事啊,不想在这儿待着了,都是些烦人家伙,不舒服。”
尚扬本来想说那你怎么还来?转念一想,自己不是也来了。
“我回家真走长安街,”井轩道,“顺路捎你,不费事。”
“好吧,那我不客气了。”尚扬道。
路上,井轩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尚扬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主要是工作和父母。
他知道尚扬的父母都退了休,还知道尚扬的爸爸去年大病一场。
“你听谁说的?”尚扬怀疑地问。
没房没车还有可能是哪个知情同学透露给他的,父母的事,知道的人就没那么多了。但肯定也不能算是秘密。
井轩开着车,转头看了看尚扬,那眼神和表情,透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尚扬:“……”
他感到很不适,又因为联想到了什么,而很想笑。
稍后金旭微信里问他“结束了吗?几点回家?”时,他回了句“在路上了,我遇见个神经病”。
金旭:什么?
尚扬:就是有个男的,有点像你。
金旭:什么意思?
尚扬:像你以前追我的时候,像了七八分。
金旭:你什么意思?
尚扬:有话不好好说,就会装X,还装得非常油腻。
金旭:???
金旭:谁装X谁油腻?
尚扬没再回他,决定到家以后再取笑他。
十几秒后,金旭即抓到了重点:是有个男的在撩你?你的同学吗?
而此时井轩的豪车快要开到尚扬单位了,这条街上不好停车,尚扬正想说,看哪儿合适就在哪儿放下他。
井轩道:“你就住在单位后边?我送你到小区门口,方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