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旭对此全不在意,只琢磨案件,奇道:“那嫌疑人去死者的住处做什么?”
可惜袁丁也只知道这么多。
午休结束,接着上今日下午的班,尚扬做着事,发现缺点东西,到资料室里找了找文献,回来路上经过隔壁办公室,驻足隔着门上的窗,看了看坐里面其中一张工位的助手。
金旭对着电脑屏幕,手里转着一支笔,一副神游的模样。
看他那样,尚扬也知道了,九成九是被中午听来的案子馋到了。
尚扬回了自己办公室,拿座机打了个内线电话,打完以后,又通过内线叫隔壁助手过来。
金旭敲开门,以为尚主任找他这助手有事做,还没问,尚扬却开口让他上楼去,到刑侦局的某个办公室。
金旭茫然道:“去干什么?”
“你在研究所的见习也快结束了,我安排你去观摩学习一下其他部门的工作节奏和方式,”尚扬端着领导架子,用叮嘱下属的口吻,说道,“去了以后少说话,要多学习,不要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明白吗?”
“好的,主任。”金旭明白了,一脸忍不住想笑,正要走,又不太放心地回头问,“这合不合规矩?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尚扬把架子一收,笑道:“不会,又不是让你去当神探,是让你去学习,学完回来要交学习报告的。快去吧,领导看好你。”
金旭这才兴冲冲地走了。
先前这段时间,尚扬就有意识地介绍他和刑侦局的同事们多接触,在单位餐厅和单位健身房里也经常见,因此他现在真去了人家的地盘,都不能算是生人,他自己的气质和做事方法,与刑侦局那帮人契合得很,一过去应该就能顺利融入。
尚扬也不是太担心他,埋头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还忙着准备不久后那个重要会议的内参材料。这和去调研不同,相关工作和所有材料都是应该是要对级别不够的金旭遵循保密原则。现在把这“无所事事”的助手赶去其他部门学习,这做法不但不违反规定,还是知人善任、人尽其才的优秀人事安排。老杜听了都说好。
忙到傍晚,过了下班时间,金旭还没回来,尚扬就也安排自己加班,做事顺便等他。等到了七点半以后,研究所这层早已静悄悄,一点人声都没有了。
走廊里一阵脚步声,金旭推开尚扬办公室的门,道:“幸亏我看了一眼你办公室的窗,发现亮着灯,不然我就直接回家找你了。”
尚扬道:“你们忙完了?等我一下,让我存好文档。”
也许是因为此时没别人,也许是因为下午做了自己更喜欢更擅长的工作,金旭有种当助手时没有的神气,踱步进来,说:“小扬慢慢来,我不着急。”
“是我着急!”尚扬敲了几下键盘,又滑动鼠标,道,“快跟我说说,你学习得怎么样了?”
说的是学习,实际当然是在关心那件案子的进展,安排金旭去“学习”,也不过是变相地让他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案情。
“挺好。”金旭果真深入地接触到了,说,“你的老同学井轩,被解除嫌疑了。”
尚扬发出一声:“啊?!”
金旭存心曲解他的意思,道:“怎么你还有点失望?盼着他是凶手吗?不是吧尚主任,他也就追了你几天,罪不至此。”
“才不是……”尚扬道,“不是说现场有他的指纹,还拍到他的车了吗?这是怎么排除掉嫌疑的?”
金旭道:“饿了,不想回去费劲做饭了,找地方吃一口?再慢慢说。”
他俩离开单位,去了附近一家平时就常来的面馆,就在单位和住处之间,晚饭时间熙熙攘攘,食客众多。
两人要了两碗面,一份炸小黄鱼和一盘时蔬,金旭格外喜欢这家的小黄鱼。
“下个月回去就吃不着了,”金旭道,“等会儿问问厨子,这裹料里都搁了什么。”
尚扬给他灌鸡汤道:“没事,你努努力,争取在十四五目标实现之前,抢先实现天天吃这家小黄鱼的目标。”
金旭很识大体地说:“别,还是十四五更重要,纳税人的幸福必须凌驾在我的幸福之上。”
“不要阴阳怪气。”尚扬道。
两人都笑起来。尚扬感受到了金旭的某种变化,去年死犟着非要休假的迷茫感没了,紧绷的状态变得松弛了很多,重新变得积极而自信。他不记得自己撒酒疯时发生过什么,把金旭的良性变化归功于这个健康充实的长假。
“言归正传,你快跟我说说,”尚扬以不会被旁边其他食客听到的音量,问金旭道,“我的老同学是怎么被排除嫌疑的?你去现场看过了吗?”
金旭道:“没去现场。昨天下午死者的房东报的案,现场采证在昨晚就全部结束了。法医判定人已经死了三天,三天前你同学的车经过那附近,被监控拍到,但这就是巧合,那旁边就是家大奔驰店,车是去做保养的,开车的还不是赵同学本人……”
“人家姓井。”尚扬无语了,又警告他说,“在其他人面前更要注意,不能这么编排人,控制一下你自己。”
金旭只得道:“知道了。三天前开了奔驰车去做保养的,是井同学的司机。”
他把案发地点告诉了尚扬,尚扬比他清楚本地的情况,道:“旁边是有好几家豪车品牌4S店。案发地城中村里都是平房,十几年前就说要拆,根本就拆不起。”
因此房子都比较老,条件很差,不过房租在北京来说也是异常便宜,在那里租房住的,大部分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外来务工人员。
“开车经过那里的是司机,井轩没去过?”尚扬接着问道,“那奇怪了,井轩留在现场的指纹什么情况?”
金旭道:“是很奇怪。现场只发现了一枚属于他的指纹,在尸体旁边的桌面上,但那不是他自己留下的,是被人套取了指纹以后,人为地粘在那里的。”
技术部门经过认真的查验,发现那枚指纹旁边有极其微细的胶状痕迹,这对于刑侦局的技侦大佬们来说不是难题,见识过类似的犯罪手法,凶手使用胶带一类物品粘取到他人的指纹,再把他人指纹印在薄胶膜上,最后将印下来的指纹留在案发现场,想要误导警方认为指纹的所有者才是真凶,以达到干扰办案、嫁祸的目的。
而井轩的车辆又恰好在当天到过案发现场附近,这“嫁祸”差一点就成功了。
“就是说,他是无辜的,被人陷害的?”尚扬疑惑道,“那他和死者有什么关系吗?他自己怎么说?”
金旭道:“他不认识死者,和死者没有任何关系,没见过面,也没听说过这个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要这样害他,说自己从没跟人结过怨。”
尚扬从他语气里没听出他的倾向,问道:“你觉得他说谎了吗?”
“不知道。”金旭道,“我是去观摩学习,没见到嫌疑人,不能瞎判断。刑侦局的技侦都是大牛,他们的结论不会有错,井同学没去过现场,人不是他杀的。但在这个案子里,他是不是无辜的,也不好说。”
第58章
目前的线索能说明尚扬这位老同学井轩,并非是杀害死者的真凶,但有人要用这起凶杀案来陷害他,采用的还是相对拙劣的手法,与其说是想让警方认定井轩是真凶,倒不如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希望通过这件事,让警方去调查井轩?”尚扬道。
“应该是这样。”金旭赞道,“主任,你现在推理案件的反应很快啊。”
尚扬顾不得高兴,反而很有些忧虑,道:“那有可能和他家里有什么关系吗?……最好不是,是就麻烦了。”
他稍一想这种可能就深感头痛,如果此事真牵扯到井轩的背景,舆论方面到时候必定会大爆炸。很多人很多部门要努力很多年,做很多工作,才能使得大环境前进一小步,偏偏有时候会被一小撮人的一点“任性”拖得后退一大步。
“别担心,”金旭明白他的意思,没有阴阳怪气,而是认真分析道,“我觉得和他家里没关系,凶手更像是在针对你这同学个人。其实我是有点怀疑,是不是他自己曾经作奸犯科?现在很像是有人想引导警方,去揭开井同学的老底,把他曾经干过的什么坏事给抖出来。”
尚扬频频点头,觉得金旭这怀疑很有道理,他想了想,又乐观起来说:“刑侦局都介入了,他个人要是真做过什么不妥的事,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金旭道:“事儿是这么个事儿,查他就是按着真凶的想法在做事,真凶杀人的目的如果就这一个,警察还得遂他的心愿……这就跟在鼓励这种人犯罪似的。”
这话说得不妥,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像有些极端的人,想要达到自己某种诉求的时候,跑去绑架或残害妇孺弱小,那不管当事人的经历是否值得同情,当把罪恶之手伸向无辜群众时,他的身份就有且只有“犯罪分子”。
尚扬道:“能拿一条人命去陷害另一个人,还想要指挥警察替他做事,这凶手也是有点极端,是个不稳定因素。”
抓到真凶,比查井轩有无“黑历史”,要更迫切得多。
“反正你们单位人手够用,”金旭朝自己的面里倒了醋,拌了拌,说,“两边都查查吧,不然闲着干什么,工资还都挺高,袁丁这小孩儿正式入职还不到一年,到手工资都是我的一点五倍。”
这一股冲天的酸味儿,全是基层公安人员对首都警力的羡慕和嫉妒。地方单位有很多事不是不想做,是真的人手不够用,压根做不过来,许多市县的警局都恨不得把一个警员掰成八个来用。
尚扬换了副语气,也换了话题,道:“你今天跟刑侦局的人一起做事,感觉怎么样?他们对你好不?”
他像在关心第一天去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啊?上学好不好玩啊?
金旭也入了戏,答道:“挺好的,没人欺负我,毕竟我的领导可是一位会法术的花仙子。”
尚扬:“…………”
“你不欺负别人就很好了。”花仙子愤愤道,“哪个同事要是被你内涵几句,得去劳动保障中心报工伤。”
晚上九点多,天气回了暖,家里暖气还很足,金旭穿着背心短裤在拖地,尚扬在客厅沙发上把伊丽莎白强制性抱得死紧,小狗被气得狗脸狰狞呲牙咧嘴,却也不得不接受命运赐予它如同酷刑一般的“爸爸给我剪指甲”。
尚扬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响了一声起来,他抬头看手机屏幕一眼,手一松,伊丽莎白慌不择路地跳下地就跑,还在拖布上踩了两脚,一溜烟钻进犄角旮旯里,顾头不顾腚,小尾巴还在外头露着。
金旭道:“这么快就剪完了?”
“没有,等会儿再给它剪,你看这个……”尚扬已拿起了手机,皱眉道,“井轩给我发了条微信,说他今天被警察调查了。”
刚洗脱了杀人嫌疑,又主动来找身为公安人员的尚扬。
尚扬有点费解,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做过了什么,心里不安,想找个认识的警察主动坦白?”
“你想得有点多。”金旭杵着拖布站在那里,冷笑道,“他现在找你还能是什么意思?是总算有个能引起你注意的话题了,还不赶紧利用起来,找你说说话,谈谈心。”
尚扬斥道:“你就胡说八道,这人卷进的可是凶杀案,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想这些?”
金旭振振有词道:“是被冤枉的,又没杀人。我如果是他,现在也会找你,不好好利用这机会卖惨博取你的同情,我不就白被冤枉了?”
尚扬感觉他就是在瞎说,懒得搭理他,琢磨了下才回复井轩道:这事我白天在单位也听说了一点。
井轩发了个叹息表情,说: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会遇上这种事。
尚扬谨慎道:你把你的个人情况交代清楚,剩下的就交给警方去查。
井轩:该说的都说了,我肯定无条件配合警方的工作。
尚扬:那就好。
井轩:尚警官真严肃啊,都不慰问下我吗?我一个守法公民被冤枉杀人,也太惨了些。
尚扬:“……”
他抬头看看金旭,发现金警官看似还在拖地,其实拖来拖去就只是拖客厅中央那一片,心思压根不在拖地上面,斜着眼看他跟人聊微信。
“这块地板都已经抛光了,”尚扬赶他走,说,“你去别处拖行不行?”
金旭索性不拖了,一副了然的表情道:“是不是被我说对了?他跟你卖惨了吧?”
尚扬纳闷道:“你怎么猜到的?”
“这把戏都是我追你的时候玩剩下的。”金旭道,“凡认识你的,谁能不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卖惨对你就是好使。”
尚扬心想,才不是!好使不好使也要看人的。
金旭问:“怎么不回他了?”
尚扬只得道:“不知道该怎么回。”
而这时井轩等不到回复,发了一条新消息过来:我是真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这样陷害我。
后附一个委屈表情包。
尚扬彻底不会回了,他是真以为井轩找他聊正事,谁知道还真就是来撩他。
“听我的,”金旭可太会跟男同聊天了,当即支招道,“问他有没有前男友,怎么分的手,有没有因爱生恨。”
尚扬怒道:“干什么,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但金旭并不是开玩笑,端正了神色,说:“他可没有告诉警方他是个男同,提供给办案警察的嫌疑人人选,很有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