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根本无视了何景铄那双手的力道,带着破空的撕裂之声,直直插进了何景铄的左胸。
魏俊行眼前的一切,就像一个慢慢切割的镜头,那柄闪着红光的刀尖,自何景铄后肩胛骨刺出,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脸上血色尽失,手中折扇一握,越过何景铄直直朝着魏灵公去了。
好吧,要死,我们就都死在这里。
他一步步紧逼,而魏灵公却昂首仰立,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何景铄被穿在长刀之下,根本不能动弹,可是他拼力往前挣了一下,死命扯住了魏俊行,
“阿……行,记得来……找我。”
何景铄嘴角鲜血如注,奋力扑向魏俊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竟硬生生将身体自那长刀里拔出一寸,在靠近魏俊行的瞬间,狠狠推了魏俊行一把。
魏俊行如一片枯叶般飘过深渊,落在了那道光里,而他惊愕的目光里只剩下被长刀刺穿的何景铄,他眼睁睁看着那具他曾拥抱过的身体,血光四溅,摔倒在地。
魏俊行眼前一黑,手中折扇尽碎,整个世界轰隆隆瞬间崩塌。
青石砌成的甬道,绛色的天空,连带着魏灵公和已经倒地的何景铄统统都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第58章 :梦醒
啪嗒,一滴水掉落在青石上,激起阵阵回响。
滴滴滴,好像有人按响了闹铃,将他从梦中唤醒。
这是哪?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阿行,阿行……”
那声音像是隔着一道玻璃,听不真切,却又异常急切,是谁在叫他?是谁?
为什么他觉得这么熟悉,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魏妈妈按响了病床边的警铃,护士闻声赶来,魏俊行的心率已经瞬间飚到了150。
一时间午夜的病房里乱作一团,医生护士的脚步纷至沓来。
魏妈妈已经不记得守在这里多少个日夜了,他们说他的儿子或许会变成植物人永远都醒不过来,他们还说,从来没见过突然睡着就醒不过来的人。
可是魏妈妈一直坚信他的儿子会醒来,不管他们怎么劝,她都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
她不停地给魏俊行按摩,不停地呼唤他,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儿子醒了。
魏俊行的主治医生急匆匆赶来,正要上前查看魏俊行的状况,却见他毫无预兆地僵直坐起,瞪着赤红的双眼,口中直呼,
“何景铄,何景铄……”
他声音悲怆,满面泪痕,痛不欲生。
有护士想要上前将魏俊行按下,医生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后。
他站在病床着盯着魏俊行看了一分钟,魏俊行才从悲愤激动的情绪里稳定下来。
魏俊行眼珠微动,找回了些焦聚,迷茫地望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魏妈妈身上。
“妈?我这是在哪?”
魏妈妈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得魂都没了,她上前一把抱住儿子,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孩子,这是医院啊,你都睡了四个月了。”
“什么?”
魏妈妈泫然欲泣,语声哽咽,
“孩子,你还记得你怎么昏倒的的吗?”
魏妈妈不经意的一句话,如同在魏俊行刚平复的脑海里投进了一粒石子,瞬间又激起无数动荡。
他是怎么昏倒的?为什么会在医院里?他不是去了补习班吗?何景铄呢?他死了吗?他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头好疼,就像一根针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扎。
可是他记得何景铄那苍白如纸的脸在他眼前消失,像一帧画纸上擦去的笔迹,他记得他穿银甲俊美铿锵,朝他笑,朝他撇嘴。
“疼,头疼,我的头好疼……”
他终于忍受不住,双手抱头,滚倒在床上。
魏妈妈一把抱住他,无助地望向医生,
“医生,你快救救他啊,他这是怎么了?这孩子是怎么了?”
医生上前一步,双手按在了魏俊行的肩上,在他耳边极为镇静地道,
“什么都不要想,深呼吸,吸气,吐气,……”
魏俊行强忍住疼痛,跟着医生的节奏调整呼吸,缓缓吐纳了一阵子,那疼痛感便如抽丝剥茧般慢慢消失了。
医生又站在一边观察了他片刻,掏出笔在病例上写了几行,还顺便安抚着一脸担心的魏妈妈,
“不用担心,他只是短暂性失忆,这是大脑在受到较大刺激时的应激反应。最近不要刺激他,等身体恢复一些,会慢慢好起来的,他醒了,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他说罢,又低头交待了护士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照看魏俊行的护士又重新帮魏俊行挂上点滴,交待了魏妈妈几句,也相继离开。
魏妈妈激动地掏出手机,给还在值夜班的魏爸爸打了电话,让他快些到医院来,并嘱咐魏爸爸带些易消化的吃的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魏俊行也累了,他望着一滴滴掉落在针管里的药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魏妈妈担心地盯着魏俊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不敢再刺激魏俊行,怕他又头疼,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点滴缓缓滴落的声响。
魏爸爸急匆匆开车赶到医院,刚进病房就看到呆愣坐在病床上的儿子,他激动地冲上前一把抓住魏俊行的手,
“孩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间就睡着了呢?”
魏妈妈在一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看魏俊行的目光里都存了小心,
“孩子醒了就好,这些事我们回头再说,他不记得了。”
魏爸爸的目光落在魏俊行的脸上,那本是神脸飞扬的脸上现出苍白消瘦的病容,他眼眶一热,几欲落泪。
“好,好,先不说这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说着掏出保温盒,要给魏俊行倒粥喝。
魏俊行身上没什么力气,坐在那里已是勉力支撑,可是他现在还有一件最关心的事,
“爸,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声音一出,嗓子沙哑地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魏爸爸一边倒粥,一边连声道,
“你醒了,我就不担心了,你这一睡就是四个月,爸爸怎么能不担心呢?”
他掩饰地转脸轻轻吹着粥,怕魏俊行看到他落泪的模样。
魏俊行撑起身子,靠在病床边,追着魏爸爸问道,
“爸,你知道何景铄这个人吗?”
“是你的同学?”
“不记得了。”
“你等下……”
魏爸爸放下粥,转身掏出了公文包里的笔记本电脑,
“我上网查一下,或许有这个人的信息。”
这个时候不管魏俊行有什么样的举动,魏爸爸都一刻也不迟疑地想要顺着魏俊行。
可是他刚说完,又想起刚才魏妈妈说的话,怕刺激到魏俊行,又担心地问,
“儿子,现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魏俊行有些吃力地点了点头,
“只看不去想,应该没事。”
魏爸爸低头按了几个键,然后把电脑推到了魏俊行的面前,只一眼,魏俊行便确定那屏幕上的人就是何景铄。
他皮肤白皙,尖下颌,头发中长,眉如新月,覆在一双黝黑如深潭般的双眼上,犀利却不失俊逸。
“宁边市首富何宇达的儿子。何宇达早年间靠卖墓地起家,后来涉足房地产,何景铄是叼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
魏爸爸也凑上来望了一眼,
“他不是你同学啊,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人?”
第59章 :想见他
魏爸爸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一行介绍上,
“何宇达?这个人我倒是有些印象。他之前似乎也住在凤首镇,后来家里有钱了,就搬去了宁边市。孩子,你怎么一醒,就问这个人?”
魏爸爸既担心又困惑地问了一句。他儿子之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贪玩,其他的事都不怎么关心,更何况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魏俊行却仿似没听到似的,目光直直盯在墓地两个字上,
“墓地,墓地……”
他脑海里一阵翻滚,仿若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突然卷起一层巨浪,瞬间吞没了一切。
魏灵公出来的地方也是一个墓地,叫什么来着,……
寂静的病房里突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嚎叫,魏俊行抱着头滚倒在病床上,刚扎好的针头又被扯出了来,手背上全是血。
魏妈妈吓得腾一下站了起来,接住他的手,扯着嗓子喊医生。
魏爸爸慌忙地收起笔记本,一把抱住了魏俊行,
“好了,好了,别想了,别想了。”
魏俊行抱着头,眼神迷乱,他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压抑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脑子里就像装了一个暗器开关,只要他想,那开关就会打开,簌簌簌射出一团暴雨梨花针。
等医生闻讯赶来的时候,魏俊行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医生听了听魏俊行的心跳,见他又恢复了平静,便有些责备地对着魏爸爸道,
“他刚醒尽量不要再刺激他。这么年青,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魏爸爸讪讪地收起笔记本,连声应着,把冷好的粥端给了魏俊行。
魏俊行也尝到了脑子疼的滋味,暂时不敢再去瞎想,乖乖地吃了粥,睡下了。
第二天魏俊行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他还是不能想太多,只能放空大脑,尽量避开疼痛区。
魏妈妈担心他的头痛病再犯,便多在医院停留了几日。
可是记忆这东西与身体的其他机能又不太一样,医生也找不出他片断性失忆的原因,最终魏妈妈只好带着魏俊行出了院。
十月的凤首镇已经是秋风阵阵,满目金黄,魏俊行坐在轮椅上被魏妈妈推着慢慢回了他们位于镇西的家。
一路走来都是魏俊行熟悉的环境,他不用费力去想,便都记得清楚。
他家在三楼,三室一厅的房子被魏妈妈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喜欢打篮球,鞋架旁专门给他放了一个四格的篮球框,竖直放着几个篮球。
魏俊行这几日一直在试探地想一些东西,就像在给自己做一个循序渐进的恢复治疗,有些事他可以记起来,有些却不能去想,一想脑子就针扎似的疼。
身体了除了瘦了些,没别的毛病,但记忆却像是一段磁带突然间被抹去了一些,又接回来之后,总有些错乱。
魏妈妈担心他,又请了几天假,在家里守了他几日,后来见魏俊行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上班去了。
这天魏俊行坐在卧室的桌子边发呆,桌上堆积如山的高考复习资料,试卷上潦草的笔迹,都将他渐渐拉回了原来的生活。
他找了毕业纪念册,找了同学们聚会的照片,他一再确认同学里有没有何景铄这个人,事实上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他只是不想承认。
魏俊行翻着桌子,小心整理着那些桌上的资料,没留意一张纸条从书页间滑了出来。
魏俊行捡起来,仔细看了一眼,那是一张写着他名字的高考准考证。
上边的高考日期是今年七月,也就是说他今年参加过高考的,可是现在十月了,他的成绩呢?
爸妈怕他头疼,这几天对于他的过去一字未提。
魏俊行抽去了盖着电脑的防尘罩,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准备查一下自己的成绩。
他熟练地搜到了查分网站,输入了他的准考证号,很快那成绩栏的框框就跳了出来,每一门成绩也整齐地罗列了出来。
魏俊行瞪大了双眼,瞅了又瞅,他名字下的每一门成绩都是零分。
那些零如同一个个冰封魔咒扑面而来,一时间撞得他头昏眼花,脑海深处乌云压顶,有些东西似是被层层叠叠的沉沉雾霭笼罩。
零分,怎么可能?就算随便答个选择题也不至于全部零分,除非他根本就没参加考试。
可是明明发了准考证,他为什么没参加考试?妈妈说他在考场晕倒了,是真的吗?
脑海中那层层雾霭下被压制的东西纷纷蓄力待发,欲要喷薄而出。
潮涌翻滚,搅起层层巨浪,魏俊行抱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那些画面如同阵阵海浪奔流不息,零分,补习班,神仙胡同,刺猬仙,蛤蟆仙……
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在他脑子里翻滚着,最后定格在何景铄那张苍白着流满鲜血的脸上。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这四个月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张苍白的脸最后对着他说,记得来找我,来找我,来找我。
对,他得去找他,去跟他要那个答案。
魏俊行匆匆抓起背包,带了些零花钱,坐上了去汽车站的公交车。
宁边市离凤首镇不过五六十公里,长途车站里每天都有开往那边的汽车,魏俊行随着人群买了车票,登上了城际大巴车。
秋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魏俊行的身上,此时那些记忆突然找了回来,脑子里反而更清明起来。
他抱着背包,黑色棒球帽盖住了那双如星般的朗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见他。
这是他这十八年里最熟悉的生活,可是突然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唯独那张梦里惨白的脸,如此清晰明了。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魏俊行到达了宁边市,几十个人从车上鱼贯而下,转眼间便消失于各条忙碌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