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动车子,上了路。
他开去哪儿我不知道,也能稳当当地坐着,我今天晚上有点上火,凌晨好几点我不睡觉在这兜风,心情能好?
“我那会跟你说的话,你当真了吗?”
他好意思问,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答?我早就没脸皮了,要脸我还能活到今天?
我让自己安静下来,别那么浮躁,说服自己很简单,我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控制得住自己。
“你的话,我能不当真?”我捧着他道:“你杨骁现在是什么人?我可得罪不起,你追我,我家祖坟得冒青烟了。”
杨骁不做理会,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接受这样的我,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怼我,但我好像又小瞧了人家,说不定只是单纯不想理会我呢。
谁知过了不久,他慢吞吞地说了声:“那我也算是祖坟冒过青烟了。”
我们从没有站在同一个高度过,我看得过去的时候,他不行,他行的时候我又是个垃圾了,平等身份的对话我没有体会过,要么他觉得配不上我,要么是我配不上他。
这辈子我俩没机会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交谈了。
“跟顾铭老子有什么情分?”车速很慢,滑行在街道上,漫无目的,不知去向,我问起杨骁和顾铭父亲的渊源。
“就碰上他了。”杨骁没什么故事地说。
“这么巧?”我自然不信,也说出了那不堪的想法,“怕不是想搞死他?”
杨骁缓缓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倒是愿意听我说啊,我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和顾铭有仇啊。
“仇人,”杨骁重重地念了这两个字,“只要我们俩还没眼红,其他人的仇恨算什么?”
他停下了车,这地方不是我家附近,一片陌生的环境,有高楼林立。
“你觉得我会坑他?我现在跟他是盟友,那你觉得,他顾家倒台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听起来好像没有一点毛病,那就是我狭隘了,我说了声抱歉。
车已经停了,门却被锁住了,我看了眼杨骁,手也收了回来,门把拉不动。
“什么意思?”我问,锁什么门?
杨骁靠着座椅,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了下来,他目视前方,不知道看什么,目光很是坚定。
车灯照亮的地方是一片空白的柏油马路,下过雨的缘故,地面还是湿润的。
车内保持着两分钟的安静,我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对不起。”
我的耳朵一瞬间失去了它的功能,什么话都收了进来,也不管是不是真实,盲目地传达给我,我侧着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旁边坐着的这个人,和我记忆里的无差,但又好像变化许大,我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转回头,正想知道他这是为什么的一句,谁知他又道:“不跟我说一句?”
高估他了,我想什么呢?杨骁给我道歉?因为什么?当年那件事?他没做错,别道,我承受不起。
但是要说我的话……
我的道歉他承受得起?
我又是哪里值得给他说这么一句?
真想听听他的解释。
“从何说起。”我是没有自知之明,来人点醒我,我需要。
“什么原因?”杨骁的声音是沉重地,“让你能放弃大好的前程。”
只是想问我为什么放弃前程?锁上车门的逼问就是这点儿事?在乎吗?我都不觉得有什么了,他们怎么一个个上心了呢?好像我的生死跟他们有关?好像他们是真的在乎?想听的只是趣事吧?那我还真有不少。
“我有什么前程?”我将双手放在脑后,这是极其放松时的动作,我现在很轻松,谈起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轻言轻语道:“你赋予我的?那些老师赋予我的?怎么就保证我有一个大好前程了?”
杨骁的目光里带着深深地质疑和审视,像是一个判官,在追究我的罪过。
“你自己赋予你自己的。”他说。
我不理解了,“这话说的,我赋予自己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要装糊涂,你知道我说什么。”他要我的道歉?又不挑明白了告诉我,而我又不爱扮演明白人的角色。
“你说什么?”
杨骁情绪着实有点起伏了,他被我逼到死角,说道:“如果你非要我点透的话,行,”杨骁豁出去似的,“你那些梦想呢?你那些信念呢?你那些势在必得的决心呢?你对往后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规划呢?我呢?”
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有点颤。
这么久了,重逢这么久了,我想着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呢,他还是俗人一个啊,免不了跟其他人一样问问我离开的原因,只是他跟别人唯一的不同是,他更有资格问。
“温知行,你抛弃这些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想过,我们会再碰见?”
是,没想过,确实。
没想过还有碰见的一天,没想到能这么冤家路窄,没想到我下了岗他上了岸,没想到坐在同一个车里,他高高在上,我烂如蝼蚁。
韩一洲的话真对,杨骁为败类争了口气。
那我呢?是不是也算为另一个群体丢了脸?
哎呀呀,干嘛让这天上地下的时候再碰面呢?
“是,真没想到,你不会是来找我报复的吧?”我担心了起来,可怜兮兮地望着杨骁,现知了后果,求爷爷告奶奶了起来:“可别,你现在身份大,我弄不过你,看在昔日情人的份上,饶过我?嗯?好弟弟。”
第31章 告状
赵寅没来,家里有什么事,我上班这天没看见他。
倒是我老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去,我以为他要找茬,关于我怎么又请假了这件事,但是没有,今天他做了个人,没有在我出色的工作后再严词厉色地批我一顿。
应当是赵寅打了招呼。
我不谢他,我帮了他,可没理由谢他。
老板就是问我怎么完成工作的,怎么说服对方的,让我一会在大会上讲一讲过程,每周的总结大会就是一堆的屁话,让我讲?我讲一讲我是靠着旧情人的关系搞定的?
我现在严重怀疑杨骁那暴脾气的朋友是不是真的缺钱,找上了我们,可如果不是,他又为什么到我们公司这一趟?我们公司的数额不是小数额,低于老板制定的金额都不会接,一般都是一些公司创业,或者车贷房贷的人来,那种几万块的单子不是没有,但是很少,一不开心销售经理都不愿意要。
那就姑且认为对方真缺钱了,有意思,跟杨骁混一起的那些,我还真没从他们身上看出贫穷的气息。
我从老板的办公室里回来,同事们眼巴巴地望着我,都打听我上办公室干什么去了,我说老板让我讲废话,然后一脸无趣地坐回位置上。
同事们啧啧道:“又开始了,我们销冠又要上台发表讲话了,真慕。”
“领导发言了。”
“不愧是赵主管点名想要的人,业务能力多强啊。”
我听着他们的阴阳怪气,没动怒,我自控力挺强的,他们这些话到底不是明着说的,还能听,还不至于到动怒的程度,当年韩一洲还有其他人明摆着针对我我都无动于衷,这种程度的言语攻击算个屁?
“是,你们未来领导要上去发言,耳朵竖起来听好。”我没脸没皮地说,他们以为我会谦逊?一副不可思议的嘴脸。
“嘁——还真装起来了?”另一个同事说,虽在一起共事,但言语摩擦却是常事,按赵寅的话来说,吵架输了的都得罚钱,他培养人的手法可是一绝,我算他的关门弟子,那种关起门不让别人知道偷偷教导的弟子。
开玩笑,他也就是爱关起门跟我说话,说一些烂话,黄腔。
“你们不是这么说?怎的又怪我装了?”我敲着电脑,还能一心二用,做到两不误,工作微信快要炸了,多少条信息没回,我那些客户可眼巴巴等着呢。
“那我们要说你是老板,你就真站上高位了?”跟我开火的是我斜对面的一个男生,他小我几岁,公司里年轻人居多,我这个年龄算是长辈了,你看他们,没有一个尊敬长辈的样子。
我也没指望,我们这个无门槛的小公司可是社会底层人员扎堆的地方,多的是没上过学,没什么文化,满嘴跑火车,素质低下的那一群人中渣滓。
“我努力。”他捧我上台,我不能让人失望,只是我要真做了老板,他能有好活儿?我可是小肚鸡肠,没什么大局观,不计前嫌的圣人可不是我。
“真要脸,”他回头看了眼,“小心我向老板举报你。”
“去,”我抬起下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老板出来了,快点去。”
老板真出来了,我没哄人。
我把手机拿出来,体贴道:“要我录段音给你?怕你没证据。”
“你脑子有毛病吧?”不服对方的人多着呢,混吃等死的人多着呢,一言不合开骂开架的人也多着呢,有时候我哄着他们,看他们比我小,阅历少,被毒打的经验少的份上,我哄一哄他,但是有时候我心情不好,可能就得以前辈的身份训训他们。
他们可没把我当前辈呀,他们只认公司里的领导,这是大忌,我不想教会他们,说一些对他们而言废话的言论,我得捧着他们,把他们捧得会拍马屁,会吵架,会得理不饶人才好,到时候就不需要我来动手干什么,这大千世界少不了要弄他们的人。
“你看你,我给你证据还不乐意了,凡事都讲证据啊是不是,你要空口无凭地上老板面前告状去,小心他为难你。”
“我不需要!”他“噌”地站起来,旁边的人吓了一跳,这男生指着我,姑且称之为男生吧,心智方面还不算特别成熟,他气急败坏道:“你等着。”
说完他走了出去,还踹了下旁边的椅子,他离开后我们这里一片安静,很多人没明白什么情况,就在悄声打听,而知道情况的人又都在看着我,让我别生气,而真正的老油条们都一言不发,坐在我旁边笑着,他们知道后果,并不为我担心。
没多会,那男生还真把老板请过来了,刚出办公室没多久,老板又喊我进去,幸灾乐祸说我死定了的男生,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我去了老板的办公室,身后的工作区纷争不断。
五分钟后,我走了出来,然后唤了声正好回来的主管,说老板找他,主管一头雾水地进去,我和他擦肩而过,回到工位上时,旁边的同事说:“完了,有人要遭殃了。”
我摊摊手,忙着工作去了。
没等多会,主管也出来了,他脸比我还黑,然后叫了声那个男生的名字,把他拎了出去,男生很无辜,一张脸都是茫然,不知道叫的人为什么不是我这个口出狂言的?他待会就知道了。
等他一走,旁边的人道:“哥,你心眼挺坏啊。”
我反驳:“你们好?不提醒着别人?”
同事道:“我们哪敢插话啊。”
我懒得拆穿了,一群爱看戏的主。
“上老板办公室干什么去了?”老油条的心里清楚,偏偏不直说,要我道。
我叹了口气:“大红袍挺不错的。”
随后是一阵哄闹声。
等主管和那个男生回来,两个人的脸色都差极了,男生的头都快掉到地上了,再怎么藏着掖着那绯红和不知所措都表现得十分夸张。
不用问,我都知道主管说了什么。
其他人看着男生的窘迫,那才是真正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学着点儿,不动声色的才叫好。
主管回来后走到我的位置上,拍了拍我的肩膀,没说什么,很多话不用说,我抬头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放心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临了回头警告性地看了眼那个男生。
办公室里重新响起打电话的声音,我也戴上了耳麦,吵闹声掩盖了一些人的不安。
中午去吃饭,赵寅回来了,负一层的餐厅里,我们碰见,都问他干什么去了,赵寅说有点事,他没详说,明白人都不会细问,中午饭过后,我们没马上回公司去,在餐厅里坐着,抽几根烟。
饭后必须一根烟,很多男人的通病。
“赵主管,上午你没来,都不知道,咱们销冠跟一男生拌上嘴了,可笑人。”他们向赵寅报告这烂事,真会扯话题,赵寅可喜欢听这些。
“呦,出息了呢。”赵寅看向我,他问是谁,我说不认识。
另一个同事道:“销冠的嘴就是厉害,把人家孩子逼得去找老板了,你猜怎么着?”
赵寅说:“你们主管被骂了吧。”
同事哈哈大笑,谁都知道主管进去经历了什么,我旁边这个笑的不行的人狂拍桌子,“告老板?怎么有人光明正大要去告状了,我上回看见,还是幼儿园打架的时候。”
赵寅笑了,他把烟头掐灭,抬头看着我。
同事的嘴还在喋喋不休,“乐死我了,不是,他怎么能觉得老板会站在他那边的?咱们销冠在公司里什么地位啊,人家跟他拌两句嘴,就这小男生当真了,嚷着要告诉老板。”
告状?老板?对于领导来说,这是最低级的做法,最讨人厌的做法,更是对他们的一种骚扰,我的主管挨骂不亏,他没教好自己部门里的员工。
同事的话不是奉承,是一种实话,我为什么能那么稳当当地坐着?论资历,论工龄,论业绩,论为人处世,再论对领导层心理的剖析,都不足以让我在他面前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