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黑黑的?人哪儿黑了?”姑娘一点不黑,正常肤色,没看出韩一洲嘴里的形容词。
“她是做什么了好像,美白的啥吧,我也不太懂,不过她高中时确实黑。”韩一洲戳了戳我胳膊肘,“去打个招呼?”
真是闲得蛋疼,我过去,于是我道:“真希望你结婚的时候,没有人突然跑出来给你媳妇一口。”
我走了过去,倒真的和这位老同学打起了招呼,不过没等我先说话,会来事的人多着呢,有人指着我道:“哦,家婉,你看他是谁。”
突然间,我的出现就尴尬了。
任家婉和她的未婚夫都看向了我,女方倒是没多久就反应了过来,试探地说:“主席?”
真败好感啊,这些人,还指望姑娘能有点惊喜,没想到张口就毁了我的梦想。
我笑了声说:“温知行,好久不见。”
任家婉握住我递给她的手,并没有经过未婚夫的同意,这不需要经过吧?又不是搂搂抱抱。
任家婉说:“你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我……”她有这么局促不安吗?
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有这么不自然吗?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到?哦,对,我都快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哪里还记得那么清。
说不定当时我知道呢。
“给你个惊喜啊。”梁子说完旁边一女生拍了他一下,拿眼神示意他,看来她知道内情。
梁子闭了嘴,站在一边,随后众人向包房走去,那是提前预定好的位置。
人多就难免口杂,耳边的声音没断过,谈论声天南地北,五湖四海集结来的老同学比我预想的还要齐全,高中时我们班的总体氛围的确不错,能保持到现在已然难得。
任家婉和他的未婚夫坐在一边,她落座后看了我一眼,我应该称那为一眼吗?反复地窥视要么对我有情,要么对我有意见。
“今天大家都来的挺齐全,尤其是咱们干部啊,太多年没见了,突然销声匿迹,实话不瞒你,我们当时都以为你遇害了,”一个男生说,众人让他说点好话,他道:“我是真心话,别装蒜,你们当时都在编造各种狗血,说干部被抓了的是不是你?梁子。”
梁子站起来说:“我听人说墙上贴封条了嘛,对不住主席,我胡乱揣测的。”
我没跟他计较。
梁子过意不去,说道:“我自罚一杯,行吧,给您赔不是了。”
其他人哄闹着要他喝酒。
“不过,你当年到底去哪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说话的是任家婉,她来的晚,我的解释她没来得及听到。
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家里有点事,搬家了,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那得出多大事,连学也不上了?我们老师那边都没收到消息,去一找,人去楼空。”其他同学也好奇着。
“小事情,已经过去了,具体叫我想我也忘了,反正挺乱的,”我端起一杯酒,站了起来,“没给个声,让人担心了,我也赔个不是。”
我知道,没人担心我,当时谁不想我消失?学校里突然没了一个碍事的人,多少人要庆幸,要高兴,我这个不是,赔得虚情假意。
“主席,你最后去哪个大学了?剑桥……”
“没念,”我很快地回复了提问的人,带着浅笑,“后面没再念了。”
不止提问的人,吃惊的是一群,安静了几秒,然后气氛沸腾。
任家婉说:“什么意思?你没读大学?怎么可能……”
“肯定不是考不上,主席你是有别的好选择了吧,我记得当时校草跟你关系挺好的,他家大业大,你是不是被他们家挖走了。”有人调节气氛,这么说着。
而我没有顺势而为,不够友好地坦白道:“没有,当时状态太差,没考上。”
我当时?状态是差,差到什么地步呢?连活着都不想。
他们纷纷感慨,可惜,说高考发挥失常竟然这么恐怖,说什么连我都能跌落神坛,他们还有得大学上真是侥幸。
“没关系,现在看起来你过得也不错。”任家婉安慰我说,是安慰吗?我姑且这么认为吧。
姑娘对我的过度关心有些触及到了他的未婚夫,我看到她未婚夫的小动作了,把她给拽了出去,席间只剩下我们,两位一走,谈话声就起来了。
有些人说:“主席,后悔吗?”
我没听明白:“后悔?”
她们说:“任家婉啊,现在又白又漂亮,当年喜欢过你,可你俩没修成正果,现在让人找了个事业有成的男朋友,就更不可能追回来了。”
韩一洲道:“他早知道这事了。”
于是他们更想看我的表情了。
有些人跟我一样,不知道任家婉和我有什么猫腻,还在打听。
“这个时候说悔不悔地,有什么用?”我没明说,又像是明白地表明了什么,他们张罗了起来,起哄了起来。
“廖惕可真的不错,任家婉走运了。”男人们摇摇头,认可又羡慕。
正感慨,两人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未婚夫在进门时给了我一个眼刀啊。
“刚听完温先生的故事,以前很光辉啊,”未婚夫和我说话了,回来一趟转变蛮大,“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招待好。”
说着,他拎起一瓶酒,突然要给我倒,“敬你一个,英雄。”
我乐了,看向他旁边的人,“您夫人这是说什么了?”
未婚夫看了眼任家婉,“也没什么,我就是听啊,您当年在学校里的光辉事迹,佩服,现在我能理解你高考发挥失常大家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了。”
笑里藏刀啊,这是。
我对别人的感知能力还算可以,毕竟每天接触那么多人。
未婚夫道:“能冒昧地问一句,温先生现在的工作吗?”
这么感兴趣?好吧,我就满足你。
“电销。”我道。
未婚夫皱眉:“那不是谁都能干的?”
我笑道:“确实。”
未婚夫说:“啊,这就屈才了吧,打个电话的事,没什么难度,您当年这么有本事,干嘛做这种活?”
我撑着头反问:“这活……不是人做的?”
“不,我没别的意思,”未婚夫笑眯眯道:“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待在那,电销的工资普遍较低,四千都算高了吧?”
“我们公司底薪三千。”我坦白。
“三千?”未婚夫摇摇头:“这真不行啊温先生,三千薪资我还房贷都不够,而且我还有辆车,车贷房贷都快压死我。”
“他那是好车,奥迪的呢,好几十万。”人堆里有人说,我太关注未婚夫,没有注意是谁,感谢他的科普。
未婚夫摆摆手谦虚道:“没有没有,不能跟别人比。”
我勾了勾唇,想着这楼梯搭好了,人得站在上面,他想上去,我也得帮一把,给推上去才是,我说:“您都买房了呀。”
韩一洲看着我,小声在我耳边说:“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事吗?”
我笑笑,没理会他。
未婚夫道:“对,在潮海区那边买的。”他摇摇头:“房贷加车贷,我一个月不拿个八_九千下个月都没法活。”
哇,太棒了,我好想把他也介绍给赵寅,赵寅肯定喜欢。
“那也算年少有为了。”我称赞。
“也没有,我父母帮出了一点儿,不过再来两年也就差不多还完了。”未婚夫继续说:“温先生,我个人是觉得,你如果干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工作的话,不如选择一个薪资更高的,我们公司楼下的餐厅招人,一个月四千五,有空过去看看?”
“有什么要求吗?”我真心求问。
他好心地给我解答:“端盘子稳一点儿?温先生看着是个稳重的人,干这行想必不错。”
“哦,那麻烦您明天帮我问问,我抽出空去面试。”我对他温柔一笑。
“面试?”未婚夫笑了,摆摆手:“这种活儿不用面试的,到了就能做,你什么时候来我给他们打个招呼,我经常过去,这点面子多少会给。”
“行,合适了我就过去,回去琢磨琢磨辞职报告。”我说,感谢对方的牵线搭桥,真是不白来一趟。
未婚夫递给我一瓶酒,麻烦他了,还向我科普了一下:“这瓶莱斯之星的葡萄酒两百多一瓶,口感不错,温先生尝尝。”
重要的不是口感,是价格。
我眼睛放光道:“两百多?”
对方道:“没事,算我请的,尽情喝。”
我道:“别,少来点,不能糟蹋。”
其他人笑了,摇摇头,眼神也变得轻蔑起来。啊,我想起来了,刘姥姥游大观园那一回,贾家那些人的目光就是这样,戏谑,取笑,嘲讽,轻蔑,情绪多了,交杂在一起,倒是好看。
只是我头上没插那珠花,没穿那锦缎,没喝醉了躺在贾宝玉的床上犯痴梦,要是那样就更好了,他们会笑得更开心。
我为不能给众人带来欢乐而自愧。
白瞎我来的意义了。
今天的聚会上,有很多人心情不错,其中之一就是任家婉的未婚夫,另一部分是我曾经的老同学们,怪我低劣,他们为我跟他们混为一谈而觉得欣慰?从面相上看是这样的,后面说话都不捧着我了,梁子看我的目光也没刚开始那样怯弱了,反而抬头挺胸了起来,好像谁在跟我比的时候,都有了莫名的自信。
我给了他们这样的自信。
和你混的差不多的人你没什么感觉,但一个你比不上的人落马你比谁都开心,为什么?连他都不行,我混的惨太正常了,找个平衡点,这不是每个人的本能吗?
饭局上,连韩一洲都替我尴尬了,任家婉也不问我问题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韩一洲把我叫到一边,闷闷地跟我道歉,“抱歉,今天我或许不该叫你来的,我没想到他们会那样。”
并不是他们的问题,他们那样正常,反常的是韩一洲,他没有跟正常人同流合污。
“是你的问题,”我说:“谁让你不暗讽我?加入进去,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你本来也该那样。”
韩一洲拍了我一下:“说什么呢,我承认我这人不高尚,但是这种落井下石未免太低劣了,我不屑。”
我笑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谢谢你吧。”
回来的路上,我问韩一洲的工作怎么样,他说老样子,只是不稳定。
我向他提议道:“有兴趣到我们公司来看看?当然,我们公司没未婚夫的体面,只是打电话的粗活儿,你要是嫌……”
“我能去?卧槽你说真的?”韩一洲瞪大了眼,我可真没夸张,像是摆在面前的是金子。
“嗯,不过确实跟对方说的一样,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而且领导也挺刁难,所以你能不能接受,看你自己。”
“那还看什么啊,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我也干不来那难活儿啊,”韩一洲语无伦次了快,“不过主席你没骗我吧,你要是确定我马上去辞职了。”
“你别想的那么美,请个假过来试试,骑驴找马,裸辞你也真敢?”我说,突然找到了他穷逼的原因。
韩一洲直言不管了,再难也得跟我混,他对我的信任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懒得接受别人的信任和希望,我也不寄希望于任何人。
但不管我怎么说,他搓着手急得这就要上岗了,看他这么热情,我真怕赵寅的脾气绝了他的念想。
回来后,已经到了快要散场的地步,而已经没有多少人对我抱有期待,问题也问完了,答案得到了,笑也取了,平衡感也找到了,我没有在场的意义了,问韩一洲要不要一起走。
他点点头。
于是我抬手招来了服务员,服务员抱着账单过来,我第一次来,这单应该买,星级酒店的花销不便宜,一晚上五位数下去。
韩一洲看服务员过来了,小声在我耳边说:“你别买,这里贵,大伙AA制。”
我嫌麻烦,只想赶紧撤了,而且欠老同学们几场,这场给补上得了,我说:“没事。”
服务员算好账单,问我刷卡还是怎么支付,我忘记了,在这群人面前,我买不了这种单的,于是就有人好心地站了起来,客套地说:“怎么能叫你买?我来吧。”
大伙也装模作样了起来:“别别别,数目不小,咱们分着来。”
“没有这种说法,还是我来。”说话的是未婚夫,没有新词,上次听到这话,还是在我上一家公司几个领导喝醉了时说的。
“行了,我来。”我懒得争,这会的口才我是说不过别人,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假装客套的样子好像真的想要买单。
可是我这人有一个毛病,我不惯着别人,客套可以,别过头,两句话行了,而有人总是以为我有人性。
“都说了我来了……”
未婚夫的话还没说完,我情绪严肃了起来,我确实脾气不太好,在某些事上,于是我不再跟他开玩笑,将账单一抬,手肘撑在桌子上,像递圣旨,“你来。”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安静的连算账的工作人员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每个人的嘴脸都僵硬了起来,盯着我,再到未婚夫,气氛紧张到极点,那些真心想买单的呢?怎么没有一个站起来抢了?
未婚夫愣了几秒,随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将账单接过去了。
他在众人眼下刷了卡,真酷。
经此一事,气氛不再有那么融洽,一直到散伙,韩一洲才笑出声:“你可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