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是什么吗?”肖煦轻声问。
虞正卿汗都下来了,嘴上还是不饶人,冷笑道:“你的几把?”
肖煦埋着头笑了起来,肩膀耸动着,好一会才平息下去。他把一边的袖子撸上来,露出结实的手臂上一个淡粉色的,圆形的狰狞伤痕——这明显是一枚枪伤。
他在虞正卿眼底展示了一下他的伤疤,又用那东西戳了戳虞正卿的腹部,低声道:“现在,让我们来好好叙一叙旧吧。”
Round 65
他们的“旧”,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叙的。
故事要从虞正卿被他哥赶到A国读书开始。他第一次脱离了虞正颜大魔王的管束,天高皇帝远,过的那叫一个滋润。那时候虞正卿沉迷于国外形形色色的社团活动,为了耍帅学的架子鼓,但是天赋异禀,居然进了学校乐团,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肖煦。
肖煦是乐团的吉他手,后来出来自己成立了个乐队,把虞正卿拉了进来,两个人就这么勾搭上了。他们俩可谓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完美的诠释了狐朋狗友的极致。
肖煦这个人,有点神秘,家里很有钱,还有点势力,也是个爱玩的,有一次请他们去山里的一个度假别墅玩,用的是直升机接送。虞正卿开始并没有怎么在意,他本来也是不缺钱的大少爷,这些世面还是见过的。他和肖煦一起,每天纸醉金迷,又搞乐队又吃喝玩乐,好的时候穿过一条裤子,连双飞都差点玩过。他的大学生活过的自由自在,丰富多彩,又没人管着,几乎要飘飘然了。
在他们的生活里,沈家晗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很悲惨的,他是个跳梁小丑,是这些公子哥取笑的对象。s大里都是非富即贵的,只有沈家晗,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裤,瘦弱白净,性格胆小懦弱,不欺负他欺负谁?
肖煦一众人经常把他堵在厕所里,扒他的裤子,调笑着要看他下面长没长那根东西,把他关在隔间里,用拖布桶的脏水兜头泼下去,一关一下午。等有人好心把他放出来,沈家晗也不敢回教室,回去了,还要受更多的欺负。
有一次,他浑身是脏水,缩着脖子,壮着胆子回了教室,想要再听一节课,结果他们直接把他裤子扒了下来,团成一团满教室的扔,教授拍着桌子都管不住。 肖煦一把扔给虞正卿,虞正卿接到了一团湿黏,恶心坏了,边骂人边反手扔给肖煦,溅了他一脸脏水,肖煦就大笑着把那一团裤子按到沈家晗脸上。
沈家晗又愤怒,又害怕,但更多的是对这些人深入骨子里的恐惧,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抱着自己光裸的双腿,蹲在地上哭。他越哭他们越兴奋,周围都是哄笑和尖叫,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了下来,他无处可逃。
那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是飘的,仿佛没有这么个人玩笑不足以让他们集体高潮似的,沈家晗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娘娘腔,懦夫,小婊、子...这样的词,他耳边已经过的麻木了。
他虽然生气,却不敢反抗,生怕被打,那些拳头揍在身上,真的很疼。他只能寄希望于肖煦他们心情好了,少为难他一些,或者勤快些给他们跑腿,就能少受些捉弄。
虞正卿在他们中,还算好说话的一个,但他那是纯粹出于对沈家晗的厌恶和轻蔑。他看不起这个人,连说句不都不敢,逆来顺受,哭起来跟个娘们似的,瞅着就烦。
他并不是那么热衷于捉弄沈家晗,有一次肖煦他们堵住沈家晗让他跳脱衣舞,那男人居然真的一边哭一边把衣服抖抖索索的脱下来,露出底下瘦弱又贫瘠的肋骨。这场景并不美好,更有下贱,虞正卿看他鼻涕眼泪满脸的样子,皱着眉对肖煦说:“你干嘛老揪着他不放,看着不嫌恶心?”
肖煦反问:“不好玩吗?”
“有什么意思。”
肖煦打量着他的神色,笑道:“你不会是心疼了吧?说起来,你平时就喜欢这种型的....”
虞正卿的脸立刻黑了:“他也配!”他说了还不解气,给了肖煦一肘子,又上前两步就把呆滞的沈家晗一脚踹到地上,怒道,“滚!”
肖煦在后边哈哈大笑,虞正卿的心情更差了,以后就更不待见这个小娘炮了。
肖煦有两个小跟班,一个叫山鸡,是个亚洲面孔的瘦小男人,据说因为喜欢一部电影里的人物才给自己取的这个外号。另一个叫猛牛,是个黑人,壮的跟座小山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华人圈里跟着肖煦混。他们两个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不太喜欢虞正卿,虞正卿能感觉到他们经常用猜疑和防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他也不在意,仍旧和肖煦混玩。
直到很久后的一次,他们在外面玩,醉的四仰八叉的,门忽然被推开,闯进来一群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
虞正卿醉醺醺的,被人一酒瓶砸在脑袋上,酒醒了大半,暴怒之下也不管不顾的抬手就打,一番混战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响。
虞正卿一僵,回头就看肖煦拿着枪对着一个人,剩下的落荒而逃。
他这才知道,肖煦家中可不是“有点势力”,他老爹人称肖九爷,是s城华人黑道堂口的老大,老窝在唐人街。山鸡和猛牛都是他手下的兄弟,而今天的这些人,就是黑道上惯常来寻仇的。
彼时他们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坐着休息,虞正卿拿着块布按着自己头上的伤口,对肖煦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太子爷,以后也要和你爸一样当大佬吗?”
肖煦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当大佬有什么意思,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只想当个吉他手。”
他看着血从虞正卿白皙的脸颊上滑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没跑,就是有胆量,够义气。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我什么事也不瞒着你。”
虞正卿皱了皱眉:“拉倒吧,我才不混黑道。”他还想着别的事,蠢蠢欲动道,“诶,你那把枪,给我看看。”
肖煦把枪掏出来递给他,看他一脸新奇的样子,笑道:“你以前没玩过枪?...哦,是了,你们那不让持枪。”
哪里是不让持枪,是虞正颜死活不让他碰。虞正卿新鲜得很,翻来覆去的玩了会,把枪口对着肖煦,摆了个射击的姿势,比了个口型:“砰。”
山鸡和猛牛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脸色立刻就变了,眼冒精光的瞪直了,像是要杀人。肖煦却笑了起来,说:“不是这么玩的。”他从虞正卿手中接过枪,教他怎么握枪怎么瞄准,几个人歇了一会,就散了。
从那之后,虞正卿和肖煦的关系倒更近了一点。
再出去玩的时候,他们的群体中就有更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一看就是道上的人,肖煦也不避着虞正卿,还给一一介绍,当着他们的面搭着虞正卿的肩膀,说这是他好哥们。山鸡和猛牛在一边,满脸的不赞同,却敢怒不敢言。
他们这么玩了大半年,山鸡就出事了。
那天虞正卿走进包厢,就感觉气氛不太对,肖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其他人要么站要么跪,山鸡在地上缩成一团,鼻青脸肿,显然已经被教训了好一顿。
肖煦见他进来,抬起脸来,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也有些阴沉。虞正卿问:“怎么了?”
肖煦拍了拍旁边:“坐。”他一双狭长的眼睛寒凉的怕人,道,“今天给你开开眼,看看道上怎么惩治叛变的兄弟的。”
虞正卿这才知道,山鸡泄露了一批货的走向给了一个他们的死对头帮派,导致肖煦损失惨重。肖九爷正在把名下的堂口逐步下放给他管,山鸡这时候搞这一出,明显是打他的脸。
山鸡抖着声音说:“老大....您是看得出来我平时是怎么样的,我对您绝对忠心耿耿,别无二心,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们抓了我妈和我弟,我实在没有第二条路了....”
肖煦慢慢道:“抓了你的家人,你可以和我说,我不会不管兄弟的死活。但你私自把货泄露出去,就是坏了规矩。你知道坏了规矩该怎么办。”他旁边的人扔出一把刀来,哐啷一声掉在山鸡面前。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山鸡知道没有转圈的余地,一咬牙,捡起那把刀来,就要对着自己的手刺下去。
这时候,虞正卿忽然说了声:“等一下!”肖煦转头看他,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虞正卿却问,“不用麻醉吗?”
肖煦一愣,哈哈笑了起来:“你从哪听来的!用麻醉那是日本黑帮的规矩,一帮怂货,切手指还有麻醉服务,全世界只此一家,是个大大的笑话。我们可不这么干。何况,”他目光凉凉的转向山鸡,慢慢道,“也不只是切手指。”
山鸡一闭眼,把刀刃冲下,手起刀落,血光四溅。这一刀竟是把他整个右手都切了下去,山鸡转眼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即使这瘦小的汉子青筋暴凸,死死咬着牙忍痛,还是从牙缝泄出几声凄惨至极的嚎叫。
肖煦目光都不动一下:“叫人抬下去,好好包扎了。”
等到山鸡被抬走了,他才看向虞正卿,见他一言不发,笑问道:“怕了?”
虞正卿脸色不太好看,看了他一眼:“狗屁。”
肖煦揽过他的肩膀,安抚道:“别怕。这是犯了事的才会这样,帮派里的规矩,我也没办法。这些事你要是不想掺和就不掺和,咱们还是玩自己的。毕竟这些事,我自己都不愿意管。”
他这几句话说的推心置腹,脸上神情也不太好,有些阴郁和无奈。不过只一瞬就消失了,他脸上又露出些寻常的笑来:“得了,今儿见了血,咱们出去乐一乐,别满脑子都是这种东西。”
他说完就叫上了几个人,硬拉着虞正卿去了另一个地方玩。玩到半夜,虞正卿仍旧满脑子都是山鸡扭曲抽搐的面容和那一大滩血,有些心烦的出了屋子,想抽根烟。
他一出去就吓了一跳,因为在房间外面,有个赤条条的人在蹲着哭。他仔细一看,是沈家晗。
虞正卿喝高了的脑子里才迷迷糊糊的想起来,他们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自习回来的沈家晗,肖煦就拉着他过来,美其名说是一起玩玩,对他来说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沈家晗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褪色的内裤和一个他们故意系上的领带,看起来滑稽又可笑,这走廊上人来人往,他就这么站着,不知道要难堪到什么地步。
虞正卿看着他眼圈通红,满脸都是泪,整张脸都像被泡皱了,丑兮兮的。沈家晗一个劲的抽搭,他越看越不顺眼,抬腿踢了他一脚,大着舌头说:“就是....你这幅窝囊样,才...才活该被欺负!”
沈家晗被他踢倒在地,抱着自己,哆哆嗦嗦的哭的更凶了。虞正卿更气了,酒气上头,揪着他的领带把他拎起来,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什么事就会哭...怪不得别人看不起你!小娘们!”
沈家晗抖了一会,忽然猛的抬起头来,小声道:“我娘,我窝囊...就活该被欺负吗?”
虞正卿一愣,就见沈家晗像是极为激动似的,攥着他的衣服,用哭腔嘶声道:“就算我娘炮,窝囊,是个懦夫,那又怎么样!啊?我做什么了啊!”
他哭的浑身都在抖,泪水成串的从抽搐的脸颊上流下来:“我也是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用奖学金考上的大学.....也在认真念书,好好生活着,我谁也不想得罪,谁也没招惹过!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你们就可以这样糟践人?”
虞正卿被他突然的爆发惊呆了,抓着他衣襟的那双手瘦的指骨突出,青筋暴露,用了最大的力气,好像抓着最后的浮木似的,虽然虞正卿轻易就能把它推开,却鬼使神差的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嗓子卡壳了:“你...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反抗??”沈家晗猛的抬起头来,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里迸射出哀凄而仇恨的光芒,“我怎么反抗?反抗就要挨揍,我越反抗,他们就会越变本加厉的找我麻烦!我是胆小,怕痛....那有错吗?!你以为我是你吗?你虞正卿当然可以随心所欲,要什么有什么,没人敢欺负你!可是我....”他声音抖的不成样子,“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就想好好过我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脱力的松开了手,埋着头小声的哭了起来,刚才那爆发只是悲愤之中仅存的力量,现在他平静下来一点,就开始害怕虞正卿的报复了。
谁知战战兢兢的等了一会,那边却传来一个声音:“你走吧。”
他惊讶的抬起头来,满脸狼狈的泪水,结结巴巴的说:“可是,肖煦...让我....”
“我说让你走了!”虞正卿不耐烦的吼了句,“快滚!”他背过身去,只留给沈家晗一个背影。
沈家晗呆滞了半晌,连忙胡乱捡起地上的衣服,抱着头也不回的跑了。
虞正卿回了包厢,酒过三巡,眼看喝的都差不多了,几个人都晕了,互相搀扶着出了包间。猛牛一眼就看到门口的沈家晗不见了,说:“这小子胆子肥了,竟然敢跑!”
另一些人也醉醺醺的叫:“妈的!这小子敢跑,要是被我抓住了,非干死他不可!”其他人嘿嘿笑了起来,显然已经在盘算下一次怎么整人了。
虞正卿忽然开口道:“是我让他走的。”
猛牛一愣,脸上就出现了些怒容,其他人也有些尴尬,都不说话了,悄悄的看向肖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