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郁铎的眼风朝四毛的腕子上一扫,看似无意地提起:“我瞧你就看得挺开,这表挺好看的,什么时候买的?”
郁铎虽然对名牌没什么研究,但名利场出入得多了,“ROLEX” 这五个字母加上一个小皇冠组成的牌子,他还是认识的。
四毛一惊,连忙把脚收了回来,下意识地把表往袖子里藏了藏,讪笑道:“假的,假的,就戴个好玩儿,我哪儿买得起这么贵的表啊。”
郁铎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郁铎没有再开口说话,四毛坐在他身边,心里一阵一阵地打鼓。
二人回到公司,郁铎看见了许多天没在公司露面的江弛予,他走到江弛予的办公桌旁,问:“你今天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完,江弛予在地址栏上输入一串网址,将电脑屏幕朝郁铎的方向转了转。
江弛予在电脑上打开的是 H 大的官网,网站上公示着一份赴美交换人员的名单。郁铎在名单上扫了一眼,江弛予的名字赫然在列。
得知这个消息,郁铎非常高兴,紧锁了一个下午的眉头终于打开。公司里的其他人听说江总要出国读书了,纷纷进来表示祝贺。
现如今人们生活富足,出国留学对大多数人而言没什么大不了。但对江弛予郁铎这种刚从底层爬到山脚下的人来说,则是意义非凡。
郁铎刚开始供江弛予上学的时候,没想过他能考上大学,更不敢奢望他到能国外去读书,他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江弛予都替他完成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起哄要郁铎请客吃饭。郁铎心情因为江弛予的到来由阴转晴,当场拍板下周放假三天,组织大伙儿出门好好玩一玩。
这是公司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团建,所有人都很兴奋。至于要去哪里,郁铎让孙姐带着大家自由讨论决定。
经过公司上下一番讨论,这次公费旅游的地点定在了清凉山,日子就在下周三。
此行一共二十多个人,孙姐东拼西凑地找来了七台车,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清凉山离市区不远,自驾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山顶上有一座尼姑庵,传闻求签特别灵验。孙姐定的住宿,是山脚下的农家乐。此处依山傍水,景色秀丽,周边配套也完善,是城里人短途休闲度假的好地方。
刚到目的地,孙姐就张罗着大伙儿一起上山求签。江弛予和李大能当了一路的司机,不想把大好的休息时间耗费在山路上,都说自己无欲无求,打定主意要留在河边钓鱼。
这两人在各自专业的领域有一套,论起钓鱼,那都是业余中的业余选手。一老一少在小河边坐了老半天,连抹鱼影子都没见着。
好在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懒洋洋的,就算没钓到鱼,就这么悠闲自在地在河边坐一下午,也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
终于,在一个多小时之后,江弛予的浮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有鱼上钩了。李大能也注意到了江弛予这边的动静,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郁铎和四毛从不远处的菜园子里走了出来。江弛予的注意力被郁铎吸引了过去,收杆的动作慢了那么几秒,上了钩的鱼儿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遁了。
眼看唯一上钩的一条鱼溜了,气得李大能捶胸顿足,他看了一眼江弛予目光的方向,道:“嘿,我当是有什么绝色美女路过,原来是郁铎啊。整天在公司对着他那张臭脸,还没看够呐?”
“大能哥,说话稍微注意点,我还没聋。” 郁铎听见了李大能说话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朝二人走来。
四毛见郁铎往河边的方向走了,不敢不跟,搭耸着脑袋面有菜色地走在郁铎身后。
第51章 再好不过的日子(二更
李大能没有注意到四毛的异常,他见郁铎二人过来,起身在河边支起了两张椅子,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郁铎挑了江弛予身边的位置,入座前瞄了眼他脚边的空桶,忍不住揶揄了两句:“一个下午过去了,啥也没捞着?”
江弛予看了眼李大能身边垂头丧气的四毛,重新在钩子上装上饵料,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问:“你和他谈过了?”
“嗯。” 郁铎在椅子上坐下,目光随着江弛予的鱼钩落进水里:“该说的话都说了。”
“他怎么说?” 江弛予问。
郁铎想了想,总结道:“非常后悔,坚决改正,没有下次。”
下午趁着所有人都出去玩的时候,郁铎邀请四毛一起去菜园子里散步。上次出差回来之后,郁铎私下对四毛做了一些调查。大部分合作方并不想得罪人,话说得模棱两可,一圈谈话下来,郁铎基本确定四毛有问题,不过也没有掌握多少实质的证据。
但是郁铎是了解四毛的,他把四毛叫到自己跟前,又是搬法律又是讲人情,虚虚实实地诈了他一通,果然把四毛吓得腿软,痛哭流涕地对着郁铎又是发誓又是赌咒,保证再也不敢再犯。
根据四毛自己所说,他不过是跟供应商要了一些好处回扣,昧了公司一点钱,其他违法的事他都没干,也没那胆子干。
江弛予听完郁铎的转述后,问郁铎:“你觉得他说实话了吗?”
郁铎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如实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我不知道。”
他的心里是想再相信四毛一次,但人是会变的,当利益的诱惑足够大的时候,再深的感情,也能随意践踏。
“我让他周一自己提出申请,调离采购岗。” 郁铎说道:“至于后续要怎么处理,我们找一个时间,内部开过会之后决定。”
毕竟公司不是郁铎一个人的,还有其他合伙人。最终要怎么处理四毛,还得看林胜南和李大能的意见。
四毛知道郁铎和江弛予两人现在低头凑在一起说话,八成是在讨论自己的事,羞愧地头都不敢抬。李大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以为这两人又在说悄悄话,调侃道:“你俩又在憋什么坏水呢?”
江弛予还想跟四毛留条底裤,坐直了身子,笑道:“我们在说胜南姐什么时候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江弛予话音刚落,林胜南就牵着星星从不远处走来。
星星手里挎着小竹篮,一蹦一跳地来到众人面前,十分孝顺地往各位叔叔哥哥嘴里塞了一颗不知洗没洗过的草莓。
因为温室大棚的存在,反季节水果也变得越来越常见,刚才林胜南就带着星星去果棚里摘草莓去了。
星星最后来到郁铎面前,特地挑了一颗最大的果子塞给郁铎,就近询问他的意见:“郁铎哥哥,好吃吗?”
“难吃死了。” 星星挑的这颗草莓中看不中吃,酸得郁铎直皱眉,故意逗她:“过来看看我的门牙是不是都酸掉了?”
小姑娘原本满怀期待地想要得到大家的夸奖,听郁铎这么说,小嘴一瘪,就要大哭起来。
“别听他胡说。” 江弛予见状,哭笑不得地拍了郁铎一把,朝星星伸出手,说道:“星星过来,再给我一颗。”
随着星星和林胜南的到来,钓鱼这事儿是彻底没指望了。不过这些年大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工作越来越忙,也已经好久没有机会如此轻松地聚在一起聊聊天。
四毛犯错在先,逮到机会就积极表现,争取宽大处理。他不知上哪里搬出了一张躺椅支在河边,林胜南母女架着墨镜躺在上面,硬是把清凉山脚下这条平平无奇的小河,躺出了美国西海岸的气质。
“迟予,全系只有两个的名额,居然都给你考到了,真是不得了。”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不太刺眼,林胜南把墨镜推到脑门上,对江弛予说道:“最早的时候郁铎说你是读书的料,我还不太相信。”
“运气比较好而已。” 江弛予淡淡地说道,他执着地盯着水面,对钓鱼这件事还抱有一丝希望。
“老板有没说要给你什么奖励?” 李大能抽最凶的烟,喝最多的酒,但又逃不开中年人迷信养生的宿命。他拧开保温杯,慢悠悠地喝起了杯子里的枸杞茶。
“他啊。” 江弛予笑着抬头看了郁铎一眼,说:“他能少压榨我几天就不错了。”
江弛予这话一出,众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公司里不养闲人,也养不起,忙起来的时候,一个人更是掰成好几瓣用。江弛予的考试刚结束,郁铎嘴上说让他好好休息几天,结果一转眼就让他去负责汽车客运东站项目的招标工作。
郁铎听见他们又你一句我一句地编排自己,在一旁凉凉地开口说道:“好啊,我给江弛予放假,就让大能哥去负责汽车东站的招标好了。”
汽车东站可是下阶段最重要的项目,如果能顺利中标,对公司的发展意义重大,说一句可以少奋斗几年都不夸张。
不过以他们公司的资质来说,大概就是 “重在参与”。不过投标这种事,有时也看运气,所以尽人事听天命,去争取了总有一点可能。
李大能生怕郁铎真的派他这个武夫去舞文弄墨,画风一转,就开始拍郁铎的马屁,装模作样地教育起了江弛予:“瞧你这话说的,你哥还不够疼你吗?只要你开口,不管要什么他都会答应你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听李大能这么说,江弛予突然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说道:“那可未必。”
“你说你要什么?” 林胜南看热闹不嫌事大,出来横插了一杠:“不太过分的话,我们就替你做主了。”
江弛予这话别人听上去没什么特别,可在郁铎听来意味深长。他才不会轻易着江弛予的道,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里的浮标,假装听不见他们的讨论,一心只想钓鱼。
时间缓缓流淌,一不留神,就到了傍晚。晚霞落在河面上,风轻拂着芦苇,吹起一层又一层金色的浪。星星玩了一个下午也累了,躺在林胜南的怀里打起了小呼噜。四毛和李大能在落叶堆里烤了几个地瓜,招呼大家赶紧过来尝尝。
久违的闲暇时光,确实让郁铎心里那时刻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不少。这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亲人朋友都在身边,有活干,有钱赚,没有飞黄腾达,但也不需要为明天的一张床一口饭发愁。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么点是非得失,也没那么重要了,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是再美好不过的一件事。
第52章 清凉山
运气这件事就是这么难以琢磨,在太阳下山前,还真有一只不长眼的草鱼撞在了江弛予的钩上。
林胜南赶紧招呼大家过来帮忙,这只草鱼足有十斤重,四五个门外汉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它拉上了岸,可以说是倾尽全公司之力。
江弛予把鱼带回去交给农家乐的老板,当晚的饭桌上就多了一道铁锅炖草鱼。
多了这条草鱼镇场,今晚的晚餐格外丰盛,几位同事还亲自下厨小露了一手。有李大能这个大酒缸子在,不喝酒是不可能的。恰好农家乐的老板又是个热情好客的东北汉子,不但搬出了几大桶自家酿的米酒,还坐下来陪着大伙儿喝了几杯。
往日里专职搞气氛的四毛今天有些郁郁寡欢,几次和郁铎眼神接触,都急忙避了开去。但这不妨碍李大能和林胜南一唱一和轮流劝酒,将桌上的气氛炒得火热。
但他们这酒,劝到江弛予这儿就劝不动了。更可气的是,江弛予自己滴酒不沾就算了,还拦着不让郁铎喝,气得李大能当场就要叫滴滴把他送回城里去,不要在这里扫兴。
郁铎用牙签叉起下午刚从菜园里拔下来的嫩黄瓜,放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郁铎私下其实不爱喝酒,在外应酬时大多是无可奈何,喝与不喝,都由不得他。今天在自己的地盘就不一样了,也就乐得让江弛予出面替他得罪人。
太阳彻底落山之后,葡萄架上的彩灯全部打开,院子里燃起了篝火,一群人放下包袱,疯疯癫癫地闹到大半夜,吵得村里的大黄狗都跟着失眠。
到最后,所有人都醉了,院子里只剩下郁铎和江弛予两个精神状态稳定的人。
江弛予端了一碟水煮蚕豆出来,和郁铎一人一颗剥着。他看了眼地上桌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笑道:“醉酒露宿野外冻感冒,不算工伤吧?”
“不清楚,反正我是个法盲,出了问题别来找我。” 郁铎将手里的蚕豆壳往骨碟里一抛,作势要直接回房间睡觉:“在大自然中睡一个晚上,也挺好的。”
别看这两位老总嘴上说得无情,到最后,还是得任劳任怨地把醉酒员工一一送回房间。待他俩自己终于可以回去睡觉时,老板散养在院子里的小公鸡都已经陆续起床上班了。
郁铎洗完澡出来,江弛予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这家农家乐别出心裁,在南方城市搞了个东北风格强烈的大炕,由于条件受限,炕里烧不了真火,就在褥子下垫了一层电热毯。
电热毯一开,炕上暖哄哄的,江弛予侧身躺着,腿上只盖了被子的一个小角。
就这么睡觉,指不定要感冒,郁铎在躺下之前,顺手将被子拉高到他的胸口。
满院子散步的小公鸡开始打鸣,江弛予最近工作学习两面夹击,一上床就睡得很沉。郁铎原本也是没有闲工夫失眠的人,今晚却有些辗转反侧。
从工地的铁皮房到棠村的出租屋,郁铎和江弛予在一张床上凑合过不知道多少次。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弛予在他面前的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起来,仅仅是耳边平稳的呼吸声,就令他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