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铎沿着林荫大道溜达一圈回到车里,考试正好结束。江弛予刚和同学一起走出考场,就看见手机里有一条郁铎的未接来电。
江弛予轻轻点了点手机屏幕,正要给郁铎回个电话,身旁的同学突然捅了捅他的肩膀,对他说道:“诶,江弛予,那边那个是不是你哥?”
江弛予拨号的手指一停,将信将疑地朝同学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车里的郁铎。
郁铎的长相很出众,这点江弛予一直都知道,尽管他开了一辆破烂得出奇的皮卡车停在校园里,还是引来了过往学生的侧目。
郁铎大概来了有些时候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江弛予却莫名地被他的这种小情绪取悦到了,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他侧身对身旁的同伴说道:“我突然有点事,中午聚餐就不去了,大家玩得开心。”
说完,他没等同学回话,就背起书包快步朝郁铎的方向走去。
“帅哥,去哪里?” 郁铎坐在车里,远远见江弛予朝他走来。他略微往外探了探身子,趴在车窗上,老不正经吹了个口哨,学着黑车司机的口吻道:“准备收工了,给你算便宜点。”
郁铎出现在这里本就引人注意,这声口哨又吸引了更多目光,江弛予甚至怀疑他如果再晚来一会儿,郁铎就要被这些目光的主人拐跑了。
江弛予一路小跑着来到郁铎窗前,挡住其他人的视线,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最近正流行的土味情话:“去你心里。”
话音刚落,他就被自己逗乐了,像是还嫌不够肉麻似的,又问了一句:“多少钱?”
“哟,不巧了。” 郁铎今天心情不错,平白无故被调戏了一句没有生气,而是笑眯眯地回答道:“小本买卖,不接长途。”
“那就先去棠村三一路 128 号吧。” 这样的答复打击不到江弛予,他熟稔地绕到副驾驶那一侧,拉开车门,笑着对郁铎说道:“长途嘛,走着走着,说不定就到了呢?”
就像是应了江弛予的那句话,很多事情在不经意间就这么发生了。江弛予推开家楼下厚重的大铁门,和郁铎一起走进楼道时,郁铎正在活灵活现地模仿孙姐打电话过来,通知他中标消息时的语气。
也许是因为一个眼神的对视,也许只是瞬间呼吸的交错,又或许只是因为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在对方脸上见过这么开心的笑容。总之在郁铎说说笑笑地经过一片树影倒映的光斑时,没有任何预兆的,江弛予突然低头吻了过来,
洒落在眼睫上的阳光突然被江弛予截断,郁铎往后退了一步,围栏上的麻雀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一片羽毛轻轻落地,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吻在了一起。
春日正午的阳光和暖,照在身上还带着春天特有的芳草气息。从一楼到四楼,一共八道转折,一百零四级台阶。
郁铎中途想停下来喘口气,又被江弛予推进了旁人窥探不见的角落里,不由分说地堵了回去。
江弛予从没如此漫长细致地亲吻过一个人,他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温柔与耐心。
如果说之前的几次都有人的本能从中作祟,那么这次的这个吻则不知缘起何处。
它无关激情,无关欲望,只是在人生中的某一个重要的时刻,他们都想安静地亲吻对方。
* * *
中标通知书很快就邮寄到公司,郁铎和客运站方面签订了合同,霜凋夏绿,春去夏来,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进行着。
江弛予的语言考试也出了结果,他毫无疑问地拿了高分。学校那边的手续准备就绪,出国的日子随之临近。
诸多类似于 “江总,等到了国外之后…”“弛予,到时候你不在,这个该找谁…” 这样的开场白,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同事们的谈话中,原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的离别氛围,也随着时间的推进,一天天浓重起来。
挡风玻璃上的 ETC 发出 “滴” 得一声响,车子平滑地通过收费站,江弛予坐在副驾上,对电话里的人说道:“胜南姐,真不用,真的。”
林胜南的声音穿透听筒环绕在车内,郁铎用余光扫了江弛予一眼,轻踩油门驶上了高速。
林胜南又在电话那头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江弛予耐心听完,放缓了语调,道:“我知道,心意我收到了,替我谢谢大家,其它就不必了。”
见江弛予的态度这么坚决,林胜南也不再强求,她又在电话里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 电话挂断后,郁铎问。此刻他正开车送江弛予去机场,因为办签证需要面试的缘故,江弛予要特地飞一趟上海。
若只是办签证,两三天的时间足够,但是他又答应帮导师顺道处理一些事情,所以路上又要多耽搁几日。
江弛予的笑容有些无奈:“胜南姐说,等我这次回去,要给我个办欢送会。”
“这不挺好的,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郁铎刚才已经透过漏音的手机听筒听了个大概,林胜南平日里就爱张罗这些事,用她的话来说,这就叫做仪式感。
“还是算了吧,劳师动众的。” 显然江弛予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收起手机,打开车上的广播。
上了高速之后还要再开小半个小时才能到机场,郁铎挑了个听着顺耳的频道,顺口调侃江弛予:“别是怕自己到时候绷不住,当着大家的面哭鼻子吧?”
江弛予在脑海里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立刻反击道:“我是怕你哭。”
“少来了。” 郁铎伸手调高了音量,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巴不得你早点走,耳根清净。”
“是吗?” 江弛予似笑非笑地瞥了郁铎一眼,说道:“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
郁铎的嘴里说得挺潇洒,行动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到了机场之后,他特地将车停到了地库,一路送江弛予进了安检口,若不是条件不允许,说不定还要送上飞机,全然不记得江弛予这次不过是去趟上海,要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回程的路上只有郁铎一个人,副驾突然空了下来,让他有些不适应。
广播里播报起了晚间新闻,新闻里说,今年市里加大了反腐力度,大批相关人员被查,有人提前收到风声早早出逃,目前正在全力追查。
随后主播又报了一连串外逃人员的姓名,郁铎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其中几个名字有些耳熟,郁铎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但到底是和他无关的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机场距离公司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难得的空闲时间,让郁铎静下心来去思考一些事情。他脑海里跳出来的念头不少,却一直都在围绕着江弛予打转。
他和江弛予之间早已越界,这样很不正常。
这么长一段时间下来,没有人敢主动去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江弛予没有问,郁铎也不说,也许对他们而言,能一直保持现状就很好。
毕竟友情和爱情都有期限,只有亲情牢不可破。前进和后退都意味着可能失去,他们谁也没有勇气承担后果。
郁铎心里明白,他和江弛予的相处模式,已经突破了兄弟间交往的界限。他们习惯拥抱,享受亲吻,甚至偶尔兴致来潮,也不介意来一场点到即止的 “互帮互助”。就算他的脸皮真的厚如城墙,也无法一边自称 “直男”,一边继续沉溺于这种隐秘的悸动。
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对郁铎而言确实是一种最轻松的状态,但对方这个人若是江弛予,郁铎做不到心无挂碍。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等江弛予这次回来,要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无论是江弛予,还是他自己,都需要一个答案。
两万公里的距离算得了什么,时间也不是什么阻碍,不管江弛予要在外面深造几年,他供得起,也等得起。
想通了这件事情之后,郁铎的心里豁然开朗了起来,此时再去回望那些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居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可惜郁铎这份愉悦的心情没能维持太久,他刚踏进公司的大门,就发现孙姐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已经是下班时间,公司里灯火通明,孙姐平日里恨不得一到点就开溜,今天居然还没下班。
“怎么了?” 郁铎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不下班?”
“郁总,回来了。” 见郁铎进门,孙姐像是看见了救星,她先是高声招呼了一声,又突然压低音量,一脸严肃地对郁铎说道:“办公室里有客人,来要钱的。”
“是谁?” 郁铎纳闷道。
孙姐一连报出了六个人的名字,这六个人郁铎认识,都是和他们公司合作密切的材料商。
知道来者是谁之后,郁铎感到更加费解:“去年的材料款已经付过了,今年还没到付款的节点,他们这时候来要的是什么钱?”
正好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郁铎的办公室门前,孙姐对郁铎说道:“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楚,您和他们聊一聊就知道了。”
说完,孙姐推开了门,郁铎看见沙发上坐着五男一女。与此同时,他们也看见了门外的郁铎,倏地站起了身。
第59章 还有江弛予
郁铎一言不发地坐在转椅上,双手合十架在桌面,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自己的下巴。
办公室里人头攒动,在场的除了六位材料商老板,还有郁铎自己公司的人。
不久前,郁铎一通电话,把公司的会计、出纳、以及采购部的负责人都喊了回来,此刻众人围坐在办公桌旁,在电脑屏幕和成堆的文件资料中来回对比查验。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负责出纳的小姑娘将一叠付款记录推到郁铎面前,说道:“郁总,核对清楚了,几位老总提到的这几笔款项,都已经在去年第三季度陆续汇出去了,银行回执也显示顺利到账。”
郁铎仔细将记录翻了一遍,这几笔材料款他有印象,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付款申请单上签过字。
“怎么可能,我们分明没有收到钱!” 其中一位老板一听就坐不住,当场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当时施总不是这么说的!”
这位老板情绪比较激动,一开始由他来负责向郁铎陈述事情的经过,结果还没说两句,就控制不住嚷嚷起来,后来又换了一位冷静的女老板,才把事情说清楚。
今天上门的这几位老板,都是公司的建材供应商,几方合作长达数年,这期间都比较愉快。
他们今天找上郁铎,是为了讨要一笔拖欠已久的材料款。据他们所说,公司欠他们这笔钱已经数月,中间他们找过对接的负责人几次,都被以各种借口搪塞了回去,无奈之下,只好一起来找郁铎要个准话。
但是刚才财务已经核实过,这几笔拖欠的款项已经在去年准时到账。
“施总是怎么说的?” 郁铎反问道,老板们口中的施总,指的就是四毛。今年之前的采购都是由四毛在跟进,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问题又是出在他的身上。
“当时施总说,公司最近周转有些紧张,让我们多宽限一段时间。” 一位老板对郁铎说道:“这个我们都能理解,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毕竟我们合作这么长时间了,也比较了解您的为人。但是郁总,这个宽限也是有限度的,您看,这都大半年过去了…”
其它几位老板一听,连连点头附和,七嘴八舌地找郁铎倒起了苦水。
“大家先别着急。” 郁铎见老板们说着说着,又有激动起来的迹象,先一步出言打断:“先过来确认一下,付款单里是不是你们各自的收款账号。”
其实不用看郁铎也已经知道结果,有人对外拖延付款,制造时间差。对内通过伪造账号,挪用走了公司原本支付给材料商的款项。
郁铎他们公司虽小,但财务付款也有一套流程,如果是其他人,未必可以做得到,但如果这个人是股东之一的四毛,就可以利用员工对他的信任和管理上的漏洞达成。
这时郁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看见四毛了。
“郁总。” 门口的敲门声拉回了郁铎的思绪,孙姐站在门外喊了郁铎一声,对着他摇了摇头。
“电话打不通?” 郁铎问。
“关机。” 孙姐回答道。
“你给他发一条短信。” 郁铎从椅子上坐直了起来,对孙姐说道:“告诉他,今天之内联系我,否则等着吃牢饭。”
缺少了四毛这一环,现在说得再多,都不过是他们的猜测,事情是没有办法顺利处理。郁铎安抚了老板们一番,让他们先回去等消息。他们公司就在这里,手上还有好几个项目在施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最后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板们来之前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一时间对郁铎也有些同情。再加上郁铎的态度不错,处理方式也积极,于是答应再多给他几天时间来解决这件事。
老板们又在郁铎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郁铎亲自送他们出门,将人一一送上车。
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郁铎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这幅嘴脸,和东方花园的赵总有几分相似。他们都困在一条生态链上,是受害人,也是施暴者。
郁铎让孙姐发的那条短信起了效果,晚上十一点的左右,四毛在公司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