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 李启东吸了吸鼻涕,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
不知是建哥的小弟们轻敌,还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杀人越货的业务生疏了,他们只捆了郁铎和李启东的上半身,两条腿并没有被束缚。
“那就好。” 郁铎看着李启东,对他说道:“你别哭,先听我说。”
一个小弟冲洗完伤口,抬头见郁铎和李启东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立刻高声喝止:“你俩,鬼鬼祟祟地在说什么?”
郁铎抬眼看了过来,老实交代道:“我说…”
“什么?”
郁铎受伤不轻,此刻身体格外虚弱,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不少,建哥的小弟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往前迈了一步。
郁铎格外耐心,不厌其烦地再说了一次:“我说…”
两个小弟互相对视了一眼,怀疑其中有诈。但若是置之不理,又担心坏了建哥的大事,只得牢牢盯着郁铎,一起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
当两人来到郁铎近前,试图分辨他口中在说什么时,一旁拉耸着脑袋的李启东突然发难,趁其不备一腿横扫,生生绊倒了两个人。
在摔倒的瞬间,二人看见郁铎不知何时挣脱了绳子,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郁铎手里的两块板砖就直直拍在二人的脑门上,当场给他俩开了瓢。
两个小弟就这么脑袋一歪,昏了过去,郁铎自己的腿脚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
原来刚才在捆手的时候,郁铎使了点小心眼,将双手摆出了一个旁人不易察觉出异常的特殊姿势,十分配合地让对方绑起来。他的手看似被牢牢地捆在身后,实际上两手之间留了足够的空隙。
刚才他之所以陪建哥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挣脱手上的绳索,后来他又趁看守的两个年轻人不注意,偷偷操起脚边的红砖拿在手里,静候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他们当头一击。
“看到墙上那个窗了吗,你一会儿从那里出去。”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建哥随时可能回来,郁铎挣扎着来到李启东身边,替他解开手腕上的绳子:“这里是清水村东头的砖厂,出去之后你首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先离开这里,再去找人回来救我。”
李启东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声说道:“郁哥,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讨打是吧?” 郁铎抬头横了他一眼:“嘘,别吵,继续听我说。”
郁铎的腿本就新伤旧伤不断,今晚又挨了几棍,已经走不了多远了。与其拖累李启东,不如就留在这里,还能替他拖延一点时间。
建哥的目标原本就是郁铎,李启东就是个添头,他现在手下人手不足,就算去找他,怕也是有心无力。
不管怎么说,郁铎一定要保李启东平安,要是李家父子都在他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真的没脸再见李家老太太。
“如果我有个万一没能出去,公司就交给你和胜南姐了,你已经长大了,要担起责任来,要听胜南姐的话。” 郁铎压下咳嗽的冲动,气息有些不稳,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 如果你遇到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瑰湖找江总帮忙,他会帮你的。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小时候他其实挺疼你的…”
“郁哥。” 李启东拼命摇头,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好了,别哭了,抓紧时间快去吧。” 郁铎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泪痕,搀扶着椅背,重新回到椅子上坐稳:“都靠你了,记得带警察回来救我。”
* * *
建哥出生在穷苦人家,小的时候在煤窑帮过几年工,烧煤生火这种粗活,他老人家干起来也得心应手。
建哥干完体力活儿回来,看见椅子上只剩下郁铎一个人,两个手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那个冲动得像头牛的傻小子不知所踪。
小老头大怒,反手就赏了身边的手下两个耳光。
“建哥,别生气,我们马上去追!” 手下无端挨了两巴掌,敢怒不敢言。
建哥咆哮道:“还不快去!”
但又能怎么追呢,郁铎还在这里,把他看紧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建哥的人手着实有限,最终派出门追李启东的,也不过只有零星两三个人。
建哥在原地来回踱了两圈,越发觉得气不过,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起郁铎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近前,问:“你为什么非要和我过去不去!”
郁铎掀开眼皮轻扫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嘲弄。他虽然没有力气再说话,但仅靠着一双眼睛,就能肆无忌惮地将建哥从头到脚嘲讽了个遍。
“来个人把他捆起来,眼睛也给我蒙上。” 建哥松开郁铎,将他推回到椅子上:“砖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郁总,准备准备上路吧。”
“建哥,你现在还有机会。” 郁铎靠在椅背上,十分配合地任由小弟们捆上他的手。这次他们留了心,绑得格外牢固,再也没有挣脱的可能。
双手被捆得严实之后,郁铎的眼前马上被蒙上了一块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破布条。他靠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建哥的方向,道:“你可考虑清楚了,如果再背上我这条人命,过去你犯下的那些事,可就盖不住了。”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死又算得了什么。” 建哥无所谓地笑了笑,嘲笑郁铎直到现在还看不穿:“死前拉个垫背的也不错,你和我不一样,你现在顺风顺水,事业如日中天,你舍得吗?”
曾几何时,一无所有的郁铎在酒店顶层烧得火热的铁板前,也和建哥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建哥把这番话原样还给了他,不免让人感到命运无常。
这次郁铎并没有反唇相讥,突然沉寂了下来。他像被建哥戳中了心事,仿佛真的对自己当下所拥有的荣华富贵有着万般不舍。
金钱、名利、地位,郁铎确实为这些东西奋斗了小半辈子。但是倘若今天他真的走不出这个破砖窑,心里舍不下的,又是什么呢?
郁铎思来想去,发现也不过只有一个江弛予。
他所经历过所有幸福快乐的时光,每一桩每一件,竟都与江弛予有关。
想到这里,郁铎微微抬起头,面对着铁门的方向,似乎正隔眼前的破布头看着一个也许再也见不到的人。
郁铎微微抬起头,面对着铁门的方向,似乎正隔眼前的破布头,看着一个也许再也见不到的人。
砖厂周围虽然荒无人烟,但李启东已经逃脱,他带着人找回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建哥不再耽搁,抬手朝手下比了个手势,让几个小弟留在门外把风,自己迈着大步往前走去。
两名手下立刻会过意来,上前架起郁铎,跟着建哥离开破厂房,转移到砖厂的更深处。
砖厂的排烟囱位于砖厂的东北角,原有数十米高,像一柄巨剑似的笔直捅破天空,排出的浓烟几公里外都能看得分明。后来砖厂停业,又疏于维护,烟囱在一次地震中倒塌了,如今只剩下一座三米多高的小高台。
这些老旧设备烧砖是不能了,但烧一个郁铎还是绰绰有余。建哥一行人刚刚爬上砖窑顶上的平台,热浪就滚滚袭来,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
“把人给我架上去。” 建哥嘴上口口声声嚷着要和郁铎同归于尽,但还是惜命得很,隔着大老远就掩住口鼻,停下了脚步。
两个小弟看着那黑夜中冒着浓烟的庞然大物,心里也有些发怵。但他们不敢忤逆建哥,只得尽职尽责地架起郁铎,攀着晃荡的扶梯,爬上了三米高的卡风口。
夜里的寒风刺骨,卡风口里的热气灼人,一冷一热两股气流交替,折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建哥看着高台上的几道人影,面无表情地说道:“扔下去。”
关键时刻,小弟们这下有些犹豫了。这个时候还愿意追随建哥的人,当得上一句 “忠心耿耿”,当年他们立过血誓拜过关公,一腔热血要辅佐建哥打江山。
不过这些江湖豪情仅仅停留在各自的想象中,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他们开始有些害怕了
“建哥…” 一个小弟犹豫不决,迟迟不敢撒手:“咱们真的要做这么绝吗?”
“反了是吧?” 金石破产后,建哥格外容易被激怒,他眉毛一横,高声呵斥道:“给我扔!”
小弟们互相对望了一眼,还是不敢动手。
“建哥…” 小弟的心里愈加发慌,建哥如今日薄西山自身难保,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可能还管得上他们。
“都给我闪开,我自己来!”
建哥千算万算,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自己的手下这里掉了链子,他见手下不敢动手,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小弟来到高台前,准备爬上高台亲手下手解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留守在大门外的小弟突然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建哥,外面有人闯进来了!兄弟们要顶不住了!”
“什么人?” 建哥攀在只剩半截的扶梯上,不耐烦地说道:“给我打出去。”
手下垫起脚,附在建哥的耳边低语了几声,建哥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说道:“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又抬头对卡风口上的两个手下道:“你们!把人给我看牢了!”
第87章 我知道你会来
江弛予将目光从地上一团凝固的血迹收回,出手越发不留情面。
他夺下迎面而来的一根棒球棍,反手一劈一扫,两个肌肉喷张的健壮小伙就这么直挺挺地在他面前倒下。
剩余的几个小伙子围绕在他周围虎视眈眈,他们见同伴吃了过亏,不敢再冒然动手,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他过去。
生锈的铁门 “吱呀” 一声响,门被推开,建哥带着几个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我说是谁呢,原来江总。” 建哥来到江弛予面前,一秒之内脸上就堆起了热情的假笑:“江总不是回 B 市了吗?怎么今晚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原来刚刚闯进厂房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江弛予。
看见建哥,江弛予手中的棍子垂落下来,在斑驳的水泥地上轻点了两下,平静地问:“郁铎呢。”
“原来是来找郁总的,可是他刚刚还口口声声说和你没关系呢。” 听说江弛予是来找郁铎的,建哥转而开始和他东拉西扯:“你们的话,我到底该相信谁的?说真的,我也看不明白二位究竟是水火不容,还是情深意重了。”
江弛予这下确定李启东说的都是真的,这老鬼确实疯得不轻。
郁铎的那通电话,让江弛予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且马上报了警,警察很快查到了出事的路段。当他们赶到时,国道旁只留下一辆伤痕累累的轿车,车上的人已经不见踪迹。
根据监控,郁铎和李启东被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架上了一辆没有车牌的黑色汉兰达,随后这辆车载着郁铎沿着国道一路西行,驶出城区,最后驶离了监控的范围。
有了这些线索之后,警方立刻前往黑车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并在周边展开了搜索。
郁铎生死未卜,江弛予不可能在家里等消息,自行在那附近找了起来。有时必须承认他的运气确实不错,他一个人沿着土路一直往下走,最后在一条干涸的河道旁,遇见了浑身是伤的李启东。
那孩子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被江弛予安排等在安全的地方接应警察,他自己则先一步进来要人。
“你先把人放了,条件你可以提。” 江弛予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建哥连连发出几声冷笑:“我再怎么蠢,也不可能三番两次被你们当猴戏耍。”
“王建明。” 江弛予没有耐心再和王建明纠缠:“多的话也不说了,警察马上就到,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回头。”
毫无意外地,江弛予听见建哥的鼻子里冒出一声嗤笑。但江弛予这话并不是说给建哥听的,他转头看向建哥身边的手下,缓缓开口说道:“建哥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们不是。你们确定要因为一时的义气,把自己下半生都搭上去么?”
小弟们面面相觑,到了这个时候还留在建哥身边的人,他们的忠心毋庸置疑。这些年轻人大多早早离家跟了建哥,是建哥给了他们一口饭吃,一件衣服穿,也是建哥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像模像样的 “工作”。
他们之中大多没有上过几天学,从小就在江湖道义的熏陶下,被教育要忠于建哥,对他马首是瞻。
经过刚才在郁铎那边的一阵僵持,小弟们的心里打起了鼓,江弛予这么一问,他们更是有些犹豫。
这么多年来他们信奉的那套规矩义气,真的是正确的吗?
“建哥称霸城北几十年,这辈子该享受的荣华富贵,都享得差不多了,那你们呢?” 江弛予见好几个人有些动摇,开始乘胜追击:“你们现在停手,到时我会替你们在警察面前说话。”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男孩,似是被江弛予说动,向后退了两步,转身朝大门外跑去。建哥见状,连忙出来拦住了他:“警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他只有一个人,没什么好怕的,把他给我抓住!”
小弟们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的心里虽有顾虑,但最本能的反应还是听从建哥的命令,操起各自的武器,齐齐袭向江弛予。
江弛予挥棍格开一记直抽向他面门的铁棒,一场以一敌多的混战就这么开始了,江弛予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但刚才江弛予的几句话,已经在小弟们的心里埋下了顾虑,他们不想真的闹出什么好歹,也不敢使出全力,一时间也制服不了江弛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