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助理今晚走得急,床头的杯子里只剩下半口水,水壶也已经见了底,江弛予拎起水壶晃了晃,走进厨房重新烧了一壶。
直到江弛予走出房间,郁铎才转头面向他的背影,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几分钟之后,江弛予就端着水杯回来了,郁铎摸索着从他的手里接过了杯子,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好烫。” 也仅仅喝了一口,郁铎就忙不迭将杯子还给江弛予。
江弛予试了试水温,并没有觉得烫,为了不烫着郁铎,他刚刚特地兑过凉水。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又重新端了一杯温水回来,
这次郁铎没有接,而是就着江弛予的手,低头喝了起来。
眼见这个半瞎直到现在都还没认出自己,江弛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久违地起了逗逗他的心思,看看到底要多久,他才能认出 “小赵” 已经换了人。
喝完了水,又上了一次洗手间,郁铎也该睡觉了。然而他刚在床上躺平,嘴里突然蹦出两个字:“饿了。”
郁铎过去不是一个娇气的人,赵助理平日里也没有提起,江弛予还是第一次知道郁铎在病中这么难伺候。但在面对郁铎时,江弛予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于是他先是替郁铎将被子盖好,又垫好枕头,留下一句 “等着”,就出了房间。
大概是江弛予今天感冒了,再加上赵助理平日里是个做得比说得多的人,到了这个时候,郁铎都没有发现身边的这个人竟然不是小赵。
托了护工大姐的福,冰箱里食材丰富,菜肉奶蛋应有尽有。江弛予打开冰箱看了一圈,从急冻层里翻了一包手工包的饺子出来。
大姐看见老板刚一回来就摸进厨房准备宵夜,连忙进来帮忙。江弛予婉言拒绝了,让大姐先去休息,他自己来就可以。
点火,烧水,下饺子,江弛予久不下厨,但厨艺并没有生疏。没过一会儿,一碗煮得白白胖胖的水饺就端进了卧室。
江弛予将碗放在茶几上,紧接着就要过来扶郁铎下床,郁铎将双手一摊,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我看不见。”
江弛予看了一眼郁铎这 “小人得志” 的嘴脸,由着他胡来。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舀起一颗饺子吹了吹,直到不烫了才送到郁铎嘴边。
郁铎就着江弛予的手,一口将饺子含进嘴里,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这 “高级服务”,笑得嘴角弯弯。
一小滴汤汁不小心溅到了郁铎的脸上,江弛予伸出手,用拇指在他的唇边,温柔地抹了抹。
“小赵,你做事这么认真,你们老板给你开多少工资啊?”想来是 “赵助” 今晚的表现让郁铎很满意,他竟然还有心思打听起别人的闲事:“江弛予那么抠门,给不了你多少钱吧?以后有没有打算跳槽?”
真是翻了天了,郁铎认不出他本人就算了,吃着他煮着饺子,明目张胆地挖着他的人,居然还在背后编排他。
“工资开得很高。” 江弛予心里暗暗记下了一笔,第一时间替自己澄清,顺便没好气地给赵助的未来做了决定:“不跳槽。”
“那真是可惜了。” 郁铎并没有强求,耸了耸肩,十足惋惜的模样。
郁铎平日里并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吃了四颗饺子之后就开始喊饱。夜里吃多不好消化,江弛予也不勉强,收拾好碗筷就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郁铎已经回到床上躺好,还老老实实地盖上了被子。
折腾到了这个时候,郁铎总该睡了,谁知他今晚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小赵,睡不着,过来给我读读书吧。”
江弛予这才看见床尾摆着一本外文翻译的小说,应该是小赵从他的书柜里挑出来的,偶尔读给郁铎消遣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江弛予抱着到底什么时候郁铎才能认出他的想法,配合地翻开书,开始读了起来。
只可惜郁铎实在不是个文化人,开头一段还没读完,他就倚在床头,睡了过去。江弛予无奈,只得扶着他在床上躺好,又替他盖好被子,最后关了灯。
做完这些事之后,江弛予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静静地在床边坐下。
这么看着郁铎,他心里那股蛰伏已久的占有欲,也跟着出来作祟。
今天在进家门之前,江弛予的心里其实有些忐忑。过往种种虽然已经明晰,但他们之间的空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回想重逢后的见面,有好几次,都是不欢而散的结局。再次面对郁铎时,江弛予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江弛予努力回想着自己过去在郁铎面前的模样,发现已经无法真的回到从前。很多哄他高兴的事他不能再做,很多调皮撒娇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而今晚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反而让江弛予得到一个机会,可以遵循本心,用最真实的面目,坦诚地面对自己,也面对他。
他可以像过去那样,不加掩饰地对他好,喜欢他,照顾他,而他也十分难得地,对自己表现出了全身心的依赖。
这原本只是缓解 “近乡情怯” 的一个玩笑,未曾想到了最后,他竟然有些不舍起来。
床上的郁铎翻了个身,江弛予总算缓过了神。他站起身,准备先去隔壁的酒店开一间房。
他的这套房子只有两室一厅,主卧留给郁铎,另一间客房暂时归护工大姐,他作为屋子的主人,回 H 市的这几天要暂时屈尊住在酒店。
“小赵?” 这个时候,原本睡着的郁铎突然抬了抬脑袋,面对着江弛予,低声问:“你要走了么?”
江弛予没想到他还醒着,微微一愣,应声道:“嗯。”
郁铎沉默了几秒,又开口说道:“别回去了,和我凑合一宿吧。”
房间里没有开灯,微微泛白的天光足够江弛予将床上的人看得分明。
“方便吗?” 江弛予问。
见鬼了,他和小赵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这有什么?以前在工地里,二十个人的大通铺都睡过。” 郁铎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睡吧,别瞎讲究了。”
江弛予简单地洗漱回来,郁铎又睡着了。他翻开被子,躺上了床的另一侧,规规矩矩地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就这么看着郁铎的背影。
“郁铎。” 江弛予试着喊了他一声。
郁铎没有回应。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江弛予心里的所有渴望都冒了头,但他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郁铎的头发。
这段时间不方便理发,郁铎的头发长了不少,发梢摸上去软软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睡梦中的郁铎突然一个翻身,转身面向江弛予。
发丝如水般从指尖穿过,他的手掌也就这么停留在郁铎的脸上。
半夜动手动脚被人抓了个现行,场面有些尴尬。江弛予正琢磨着好歹说点什么,郁铎却往前一滚,扑进了他的怀里,带起一阵温柔的风。
江弛予的掌心落了空,郁铎的双手搂住了他的腰,又将脑袋往他的胸口一埋,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第91章 别走
也许是因为在郁铎身边,又或许是这段时间太过疲惫,江弛予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杆。
他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侧已经空了。
江弛予起身走出房间,看见郁铎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没想到郁铎这人眼睛不好使,耳朵倒是灵敏,江弛予还没出声,他就听见了门口的动静。
“你终于醒啦?小赵。” 郁铎扭头转了过来,面对江弛予的方向。
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再听见郁铎 “小赵” 长“小赵”短地亲切称呼他,江弛予脑门上的青筋就止不住一阵乱跳。
郁铎对此自然是毫无察觉,继续往下说:“王姐老家突然有点事儿,今天请假回家了,接下来几天都要靠你啦。”
江弛予正准备开口结束这个 “角色扮演” 游戏,郁铎轻轻巧巧的这么一句话,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将他牢牢地套回了赵助的壳子里。
“好了,快来吃早饭吧,饿了。” 江弛予还没答应,郁铎就从躺椅上支起身子,单方面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江弛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赶鸭子上架,正式接替了王大姐的工作,还顶着赵助理的名头。
护工大姐这假请得突然,不过她在临走前还是在锅里留好了早饭,江弛予先将郁铎扶到餐桌前坐好,给他手里塞了一杯热咖啡,随后就进了厨房。
清粥榨菜,煎蛋培根,这顿不土不洋的早餐很快就端了出来,有了昨晚宵夜的经验,今天江弛予格外上道,不用郁铎多说,他一上桌就自觉地端起碗勺,先照顾郁铎吃完早餐,之后才轮到自己。
郁铎现在 “瞎” 了,横竖也没什么事干,自己吃过早饭后也不急着走,就坐在桌旁 “看” 着江弛予。
“像你这样能文能武的全才,跟着江弛予太可惜了。” 或许是郁铎的爱才之心太过强烈,江弛予吃饭的间隙,他又旧事重提:“以后要不要考虑跟着我?待遇好商量,再怎么样也比江弛予高。”
“不考虑。” 江弛予看了眼桌上的胡椒粉,心里琢磨着给这个瞎子的咖啡里加点料,但最终还是没狠下心。
他恶狠狠地戳了两下荷包蛋,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气道:“谢谢老板抬爱。”
说完,他的心里又 “噗” 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个赵助不能再待在 H 市了,尽快给他调回杨幼筠身边去。
郁铎连江弛予的声音都没认出来,更别指望他听出语气里的不悦,他翘起二郎腿,笑吟吟地说道:“不着急拒绝,慢慢考虑考虑,可以晚点再回复我。”
早餐后江弛予去看了眼墙上的时间表,按照计划安排,这个半瞎今天要去医院换药。如今王姐请假,照顾病患的事又不可能真的全靠赵助理,送郁铎去医院的重任就只能落在江弛予的身上。
“在这儿稍等。” 江弛予带着郁铎走出电梯间,扶着他来到门边站好:“我去取车。”
小区车位离电梯口有些距离,郁铎现在的这个状况走过去实在不大方便,不如就让他站在这里等。
“我看不见,一个人待在这里,心里会特别害怕。” 显然郁铎不想等在这里,将手一伸,又抬出了百试不爽的万能借口:“万一来个开车不长眼的,再把我给撞了,那可怎么办。”
郁铎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整个停车场,唯一没长眼的就是你。”
江弛予当然知道郁铎在说瞎话,天大地大,生病的人最大,江弛予只好回过头,拉起他的手腕往前走。
但是郁铎对江弛予的服务并不满意,两人还没走出几步,郁铎就突然挣脱了他的手。
“怎么了…”
江弛予的话还没说完,郁铎就将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轻轻地扣住了,形成了一个十指交缠的姿势。
江弛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怎么不走了?” 郁铎察觉到江弛予的异常,晃了晃交握的手,一脸无辜地问。
江弛予没有再说什么,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步伐却不由得慢了下来。
医院的主干道两旁栽满了羊蹄甲,眼下正值花季,粉的白的花挂满枝桠,煞是好看。
江弛予牵着郁铎的手,慢悠悠地自花树下走过,时不时有花瓣飘落,悄悄砸在两人的头上肩上。
行人见两个大男人拖着手走在路上,不由得纷纷侧目,待他们看见郁铎眼睛上的纱布时,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郁铎自然是感受不到周围猎奇的目光,江弛予也视若无睹。郁铎今天的问题特别多,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听见什么风吹草动个都要好奇地打听两句。
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段不长的路,竟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头。
换药的过程十分顺利,医生还顺道替郁铎做了检查,二人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中午。回家后江弛予下厨简单做了两菜一汤,和郁铎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的时光对郁铎来说格外漫长,他现在娱乐活动有限,实在没有什么好消遣,于是一吃完饭,就拉着江弛予陪他 “看电视”。
江弛予电视的兴趣不大,但也没有拒绝,他将郁铎带到沙发上安顿好之后,就回房间取出电脑,坐在他身边处理积压的工作。
结果要看电视的是郁铎,先坚持不住的也是郁铎,电视剧刚播了个开头,他就脑袋一歪,倒在江弛予身上睡了过去。
江弛予打字的胳膊被压了个正着,文档上拖下一行长长的乱码。他哭笑不得地转过头去看了郁铎一眼,没有把他叫醒,而是帮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拉过沙发上的毛毯盖在他身上,转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键盘声逐渐飘远,昨晚一夜无眠,郁铎放任自己沉入温柔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睡醒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今天的天气不好,傍晚天光晦暗,郁铎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没有出声。
灶台上炖着的砂锅正咕噜冒泡,草药炖肉的香气时不时飘散过来,有人打开了水龙头冲洗着碗筷,又很快关闭。
郁铎认真感受着周围萦绕的一切,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琐碎,让他入了迷。
“醒了?” 一连串脚步声很快就来到近前,比平日里沙哑几分的男声自上方响起。
郁铎讷讷地点了点头。
“饿了吗?” 那个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