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这么大个的鸡腿——郁铎边吃心里边冒出几个大字:这小子肚子里又攒着什么坏水。
果然,饭还没吃上一会儿,江弛予就突然对郁铎说道:“郁哥,我想用一下我的身份证,还想预支一百块钱。”
郁铎瞄了眼碗里的骨头,心想,好家伙,这是原来一根价值一百块钱的金腿。
江弛予这几个月来的工资,泥水那边都是和郁铎直接结算。郁铎还没有把江弛予的那份钱给他,一直都保管在他那里。
“做什么?” 从郁铎手里拿钱,和要吃他的肉没什么分别。郁铎瞥了江弛予一眼,继续吃饭。
江弛予如实答道:“想去办张银行卡。”
郁铎不屑地笑了一声,没有应答,脸上的表情明摆着在嘲笑江弛予脱裤子放屁。就他那两毛钱,还完债后剩下的还不够给银行交工本费。
四毛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凑上前来开起了江弛予的玩笑:“哟,我们小江这么早就开始存老婆本呢?”
江弛予今天原本就是试探性地问问,他见郁铎没有答应,也不再执着于这件事,转头听四毛发表有关 “老婆本” 的长篇大论。
吃完饭后,郁铎端起饭盆站起身,其他几个人也准备散了。临走前,他对江弛予道:“等过几天放假了我和你一起去,正好我也要补卡。”
四毛好奇道:“你好端端的补什么卡?”
郁铎这张卡怎么丢的,于他和江弛予来说都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
于是郁铎瞪了四毛一眼,道:“多吃饭,少说话。”
* *
一周之后,江弛予迎来了他入行以来的第一个假期。这个假期为期一个下午,还是因为承建方和甲方产生了劳动纠纷,停工半天得来的。
江弛予刚从工地里出来,就看见郁铎趴在小三轮的扶手上,百无聊赖地逗看大门的大黄狗玩。他加快脚步走了上去,利索地坐上了后车斗。
“等很久了?” 江弛予问。
“没有,走吧。” 郁铎偏过头来瞄了他一眼,骑着车蹿了出去。
这是江弛予第二次坐这辆小三轮,和上次一样,他依旧坐在那堆满了杂物配件的后车斗里。但他今天的心情却和之前完全不同。
H 市生产白玉兰,初夏的风还带着玉兰花特有的香气,吹在身上甜甜的,柔柔的。路边的行道树投下一大片阴影,光斑细细碎碎地洒落下来,时而落在郁铎的发梢,时而落在他的后颈。
今天不上工,郁铎总算脱下了他那件盘得包浆的工服,换上了一件纯白色的 T 恤。他昨天刚剪过头发,两鬓还留着点青色的毛茬,看上去完全没有平日里工地混子的模样,反而像一个清爽的男大学生。
江弛予的目光跟随着跳跃的光斑移动,也许是太久没有出来逛一逛了,原本再平常不过的街景,此刻在他眼中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今天银行里人不多,银行卡办得很顺利。从银行出来的时候,郁铎没有直接回工地,而是载着江弛予进了路边的一家手机店。
手机店的老板正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见来生意了,一骨碌站起身,也不问郁铎有什么需求,就热情地拉着他详细介绍了起来。
江弛予见郁铎这边没那么快完事儿,抓紧时间出去买了点自己需要的东西。
不到十五分钟,江弛予就回来了。他的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的塑料袋,袋子上印着什么什么书店的字样。
郁铎没有过问他买了什么,而是招了招手,把他叫到柜台前,问:“你看这个手机怎么样?”
过去江小青给江弛予用的是台两百块的老人机,这次从舅舅家离开时忘了带出来。手机对他而言就是个打电话的工具,平日里没有了解,也不大关注。
于是他随便瞄了眼郁铎手里的手机,回了句:“挺好的。”
郁铎将手机递给江弛予:“试试?”
“给我买的?” 江弛予有些惊讶。
“更正一点,不是给你买的,是帮你买的。” 郁铎的手指轻轻地在手机盒上点了点,强调道:“你要自己付钱。”
这时江弛予的目光才落在手机上。这台手机没有键盘,屏幕下方只有一个圆圆的按键,造型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和现在正流行的苹果手机有九分相像。
在工地上生活,没有手机确实不便。其他人一个电话就搞定的事,江弛予得上上下下地折腾。
他原打算先克服一段时间,等存够了钱再买,没想到郁铎先一步察觉到了。
“钱我可以先借你。” 江弛予没有接话,郁铎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这台手机 980,你到时候还我 1180 就行了。”
担心江弛予嫌弃他这个 “债主” 赚了太多 “手续费” 不愿意成交,郁铎又补充了一句:“没事,你可以慢慢还。”
手机迟早都是要买的,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确定要买哪款了之后,郁铎和老板讨价还价了几个回合,顺利便宜了五十块钱。
结账时,郁铎对江弛予强调道:“这五十块是我凭本事省下来的,到时候你还是得还我 1180 块。”
江弛予正在看老板给他的新手机装上 SIM 卡,听到郁铎的话,问出了一直盘旋在他心里的问题:“郁哥,你为什么这么爱钱?”
“这世上有人不爱钱吗?” 郁铎被江弛予天真的话逗乐了。
“我就不怎么爱。” 江弛予的成长环境复杂,对钱有不一样的看法。他接过老板手里的新手机,对郁铎认真地说道:“钱是最好的东西,也是最坏的东西。”
郁铎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数,递给老板,对江弛予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你还没长大。”
第12章 哥哥要把你卖了
两人从手机店出来,已经过了饭点。也许是刚才 “被迫无奈” 赚了两百块钱,郁铎大方地请江弛予在路边吃了一碗牛肉面。
回工地的路上,郁铎抄了一段近路。
这是一条手机地图都没有收录的小巷,巷子里灯光昏暗污水横流。巷口亮着一盏黄灯,一只黑色的野猫冷不丁地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吓跑了路过的行人。
一般不熟悉这一代地形的人,不会选择走这条巷子,郁铎艺高人胆大,毫不犹豫地载着江弛予转了进去。
江弛予就这么被人强塞了一台手机,他背靠着郁铎坐在车上,有些别扭地问道:“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137——” 郁铎骑车灵活地穿过逼仄的小巷,嘴里报了一串电话号码。
江弛予轻点着屏幕,在屏幕上输入了这十一个数字,把郁铎的手机号保存了起来。
江弛予刚收起手机,刺耳的刹车声就在耳边响起,飞驰的小三轮猛地停了下来。
江弛予一把抓住扶手,这才没有被甩出去。他转过身刚想问郁铎在搞什么鬼,就看见车头站着一个小女孩。
郁铎看着小姑娘,眉头也皱得死紧。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刚刚突然从路边蹿出来。巷子里光线昏暗,郁铎的车速又快,若不是他刹车及时,怕是就要从这小女孩的身上碾过去。
“小鬼,别挡道。” 郁铎黑着脸,不耐烦地说道。
面对这样的黑面凶神,小姑娘并不害怕,她往前迈出两步,一把抱住郁铎的腿,小嘴一瘪,哭着喊道:“妈妈,我要妈妈。”
江弛予从身后探出头来,一脸惊奇地说道:“这是你年轻的时候欠下的风流债?”
先是莫名其妙来了个小姑娘,江弛予又故意在一旁说风凉话,郁铎顿时气得够呛:“闭上你的嘴!”
就在这时,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慌慌张张地从小巷子里跑了出来。他看见郁铎与江弛予,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跑上前来。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乍看之下没什么记忆点。
男人一把抱起女孩,嘴里念叨道:“哎哟,我的小宝贝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是你家孩子?” 郁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子,道:“大晚上的,可得看好了。”
男人看了郁铎一眼,有些赧然地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孩子肚子饿了,正给她泡奶粉呢,谁知一不留神就跑了。”
江弛予也注意到了男人手里的矿泉水瓶,里面装着白色的液体,大概就是男人刚泡的牛奶。
但是谁家给孩子泡奶粉,会泡在矿泉水瓶里?
想到这里,江弛予又看向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女孩,女孩生得粉粉胖胖,头发带着点自然卷,十分可爱。
她的身上穿着一条干净的花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得出她的父母是非常细心的人。然而此刻她的脚上却没有鞋子,脚底沾满了黑泥,甚至还有几个破口。
“小妹妹,这是你爸爸吗?” 江弛予从车上下来,有意无意地拦住了男子的去路。
女孩的年纪太小,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唇一瘪,又哭了起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小孩找妈妈了呢,我们先走了。” 男人见江弛予起疑,立刻警惕了起来。他把矿泉水瓶往墙边一丢,抱着小姑娘就要走。
“等一下,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郁铎也看出了端倪,他调转车头,挡在男人面前:“先别走,我已经报警了,一会儿警察来核实一下再走。”
看男人四处闪躲的眼神,江弛予心里已经认定这个孩子的来路有问题,八成是这个男人拐来的。
为了不太早激怒男子,他没什么诚意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是误会,我先向你道歉。”
“滚开!少管闲事!” 听到江弛予这么说,男人顿时凶色毕露,一脚踢向江弛予的小腹,紧接着转身就跑。
江弛予往后退开一步,躲过了这一脚,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更不能让他走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擒住男人的肩膀,用力将他拽了回来。
小姑娘受了惊吓,“哇——” 得一声大哭了起来。于此同时,男人旋身挣开江弛予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
“我劝你们识相点。” 男人将刀刃在花女孩的裙子上抹了抹,指向江弛予,已不再掩饰脸上的狠戾:“不该你们管的事,别插手。”
明晃晃的刀尖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江弛予看了郁铎一眼,郁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为了稳住男人的情绪,郁铎先退了一步:“你把孩子放下,我们就让你走,当作没看见这件事。”
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她飞了。男人抱紧了女孩,依旧不肯放手:“不关你的事,都给我滚开!”
女孩越哭越大声,男人怕她引来更多人的注意,已经逐渐失去了耐性。就在这危急时刻,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尖利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巷子口。
男人见警车真的来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可眼前偏偏又有两个多事的人挡道。
他牙一咬心一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怀里的女孩重重地往地上掷去。
郁铎和江弛予没想到男人如此丧心病狂,顿时顾不得其他,连忙飞扑出去接孩子。好在江弛予距离女孩较近,安全地将小姑娘抱在了手上。
然而这时,那个男人已经趁机跑出巷子,瞬间消失无踪了。
男人离开后,警笛声没有在巷子口停留,很快又逐渐远去。原来刚才郁铎在诈那个男人,事发突然,他并没有来得及报警。
男人落荒而逃,留下两大一小在巷子里大眼瞪小眼。
女孩扯着嗓子哭了五分钟仍不停歇,引来了路人的侧目。江弛予一脸求助地看向郁铎,郁铎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对这种事也没经验。
江弛予看向怀里的孩子,尝试和她沟通:“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我要妈妈。” 女孩没有回答江弛予的问题,她大概已经哭了一个晚上,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核桃。
“我们带你去找妈妈。” 江弛予的脑门瞬间变得两个大,但他耐下心来,顺着小女孩的话说道:“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
听到要找妈妈,女孩的情绪总算稍微平静了一点,她吸了吸鼻子,哭唧唧地说了三个字:“三… 里亭。”
三里亭这个地方江弛予知道,离这条巷子不远。但三里亭并不是一个准确的地名,而是一个很大街区,那里还有一座立交桥,交通四通八达。
现在孩子就在他的手里,就算他不想当这个好人,也得负责到底。他不是没想过把孩子留在这里等警察来,但是刚刚那个穷凶极恶的男人可能还在附近,如果他发现他们并没有报警,说不定又带着同伙去而复返。
要去最近的派出所,也要路过三里亭,想到这里,江弛予决定今天就管一管这个闲事,带女孩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在路上就能遇见她的家人。
江弛予要管这个闲事,不代表郁铎愿意。郁铎比江弛予更不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男人逃跑之后,他就操着手在一旁冷眼旁观。
江弛予知道他嫌麻烦,于是对他说道:“你先回去,我先陪她去三里亭看看,之后再去派出所。”
江弛予没有猜错,小姑娘的哭声确实吵得他脑门疼,郁铎一秒都不想和他俩多待。
他看了女孩一眼,先一步骑上了车。他见江弛予和小姑娘呆在原地不动,又不耐烦地回头扔下一句:“愣着干嘛,都上车吧。”
就这样,郁铎骑着车拉着一大一小,沿着热闹的马路,一路慢悠悠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