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找我?” 郁铎问。
郭丽红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之所以找上郁铎,也纯属是无奈之举。
郁铎年纪最小,经验最少,心眼儿还多,确实不是她的第一人选。但是现在外面有能力的大工闹着要走,他们到哪儿都不愁找不到工作,没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剩下的那些个人又靠不住,把工程交给他们,还不如直接赔钱退场来得干脆。
那么唯一剩下一个勉强可选的人,就是郁铎。
当然,郭丽红不能这么和郁铎说,她抬头看向郁铎,脸上挤出了难得的一见的笑容:“陈力手下这么多人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
郁铎笑道:“我看未必吧。”
陈力长期在外花天酒地找女人,郁铎帮他善后过几次,因此被郭丽红视为陈力的同谋,平时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他,几乎没有给过郁铎好脸色。
这次郁铎虽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但也没有 “共度时艰” 的打算,如果陈力不能回来,他就早早结账走人。
毕竟人都是要生活的。
“陈力的伤势很重,医院那边的费用是个无底洞。” 郭丽红见郁铎不为所动,开始打起了感情牌:“在这个项目上,我们前期也垫了不少钱,陈力再出了这么个事,实话告诉你,我手上已经没有多少钱可以用了。” 说着说着,郭丽红悲从中来,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现在外面还有这么多工人的工资要发,想要拿到工程款,只有把项目顺利做完。”
说到这里,郭丽红抹了抹眼泪,郁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以凶悍闻著称的老板娘这样。
郭丽红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脆弱的表情仅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她很快就擦干眼泪对郁铎说道:“你放心,接下来所有的风险还是由我来承担,你只要负责带领大家把工程做完。”
这是老板娘第一次好声好气地同郁铎说话,但并没能软化他的铁石心肠。带领一个施工团队有很多门道,如何控制成本,如何管理工人,如何安排进度。白慢活儿一场搭上几个月工资都是小事,一个不小心,还会背上巨额债务。
况且郭丽红这会儿保证得信誓旦旦,万一将来她无法兑现承诺,万一在郁铎带队的过程中再发生什么意外,万一工程做完之后拿不到工程款…
这么多个万一里随便一个成真,那么结果都是郁铎无法承担的。
总的来说,没个十年脑血栓,都不可能应下这件事。
但郁铎从中看到了机会。
“嫂子,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一个冤大头?” 郁铎以退为进,意有所指道。
郭丽红听出了郁铎的言下之意,心想这小子果然不好唬弄。没有让出利益的情况下就让人承担风险,确实有些欺负人的意思。
“工程顺利完工,拿到工程款之后我分给你 5% 的利润。” 郭丽红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最后一张牌,那就是利诱。
5%这个分成比例,远低于市场行情,但在郭丽红看来,用来打发郁铎这样的打工仔足够了。
郁铎思忖了一瞬,给出了一个数字:“20%”
没想到这小子年纪不大,胃口倒不小,但好歹还有商量的余地,于是郭丽红往上加了五个百分点:“10%”
郁铎摇了摇头,坚持道:“20%”
“郁铎,不要太过分。” 郭丽红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但又退让了一点:“15%”
“20%。” 郁铎最后强调了一遍:“一个点都不能少。”
“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个没情没义的狼崽子。” 最终是郭丽红败下阵来,除了郁铎,她没有别人可以选择。如果没有办法快速复工,被甲方清退出场,她不但拿不到工程款,还得赔付违约金。
“百分之二十就二十,我明天把合同给你送来。” 郭丽红站起身,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今晚就安排加班赶进度。”
说完,她一眼都不愿意再看郁铎,拿起手包就要出去。
临出门前,郁铎喊住了她:“等一下。”
郭丽红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嘲讽道:“怎么?嫌不够想反悔?”
郁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啪” 地一声扔在桌面上:“我早上取了点钱,先拿去应急。”
郭丽红愣了几秒,回到桌前将信封装进包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谢了,算我借你的。”
郁铎和郭丽红从小房间里出来之后,郭丽红就当众宣布了这个最新的决定。她的手里还有一点钱,还够发一部分人的工资。想走的可以领工资走人,剩下的人今晚马上复工。
和郭丽红预料的差不多,几个工龄长的大工都选择结算离开。郁铎平日里人缘不错,能力众人也看在眼里,再加上他表示顺利完工后给大伙儿加发一个月的工资,所以还有一大部分人选择留下来,愿意继续把工程干好。
决定离开的工人排着队来郁铎这里登记领工资,没过多久就排到了李大能。
李大能把手里揣着的大水壶往郁铎桌面上重重一杵,没好气地说道:“我屋里的铁架床坏了大半个月了,赶紧出钱给老子换个新的。”
四毛正帮忙在表格里找李大能的名字,闻言抬起头,有些惊讶道:“你要留下来?”
李大能万分不屑地瞄了一眼桌旁的郁铎,道:“不然呢?就凭他那点工夫,还想成事?” 说完他阴阳怪气地笑了声:“可别把底裤都赔了进去。”
“那你可得管好你的宝贝徒弟。” 郁铎见李大能嘴里不干不净,也不给他留情面:“再遇上手脚不干净的,我可顾不得你那张老脸。”
“我瞧你小子就是欠揍!” 李大能大怒,若不是他的徒弟拦着,怕不是要把郁铎的桌子掀了。
“开玩笑的。” 郁铎见成功惹怒了李大能,先退让了一步,主动给他送了顶高帽:“好了大能哥息怒,以后我还得仰仗您呢。”
第15章 大宝贝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郁铎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眼下人手不足,为了不耽误工期,剩下的人就得加班加点。郁铎带着工人,每天晚上工作到凌晨都是常事。
李大能负责技术,郁铎统筹全局,四毛阿升几个和郁铎关系好的在工友中稳定军心,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
入夏之后,雨水丰沛,这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暴雨哗啦啦砸在彩钢屋顶上,让人不胜其烦。
郁铎不在,四毛他们也不来宿舍聒噪了,江弛予总算落了个耳根清净。他翻出了前次出门买回的书,摊在小圆桌前看了起来。
也许是窗外雨声太过扰人,江弛予难得的静不下心。他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半个钟头,一个标点符号都看不进去。
这时,天边又劈下一道闪电,紧随其后的是数道惊雷。
江弛予放下书,来到窗边看了一眼,今晚的雨下得着实有些吓人。郁铎工作的 4 号楼上依旧亮着灯,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在冒雨赶进度。
雷雨天施工危险重重,但也不像郁铎干不出来的事。江弛予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一边打开手机给郁铎发了条微信。
【你现在哪儿?】江弛予问。
手机流量费很贵,这还是江弛予第一次给郁铎发微信。不知郁铎是正在工作还是压根懒得搭理他,这条信息发出去许久,江弛予都没有收到回复。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江弛予的不安也越发难以掩饰。又一道惊雷落下,他终于站起身取下门后的雨衣,决定上 4 号楼上看一眼。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了一条信息提示。
【在办公室呢。】郁铎回道。
短短的几个字,让江弛予把心装回了肚子里,工地办公室的条件虽也简陋,但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把雨衣挂回门上,回到桌前重新翻开书本。然而就在这时,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信息还是郁铎发过来的,郁铎在微信里问:【有什么事吗?】
郁铎这无辜的反问,让江弛予觉得自己今晚的坐立难安蠢透了,他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没好气地回了句:【没事,睡觉了。】
郁铎并不觉得扰人清梦有什么不妥,假装客气地问道:【你有时间吗?过来一下。】
江弛予也不清楚自己在和谁较劲,他把手机扔到一旁,懒得搭理他。
但话虽这么说,郁铎的信息发出没一会儿,江弛予还是披着雨衣来了。
“来啦。” 郁铎显然没想到江弛予会过来,看上去一些惊喜,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道:“先坐。”
乍看郁铎这个工地混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桌前,江弛予还有些不大习惯。他的目光在郁铎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脱下身上的雨衣挂在门上,又沥了沥工靴上的水,来到郁铎身边坐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被郁铎卖了。
办公室里的那张 “老板椅” 如今暂时属于郁铎,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白光,桌面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表格。
郁铎将一堆报表推到江弛予面前,问:“水电的材料表会看吗?”
“不会。” 江弛予摇了摇头,不知是真的不会还是故意和郁铎对着干。
“没事,不会可以学。” 郁铎像是没有听懂江弛予的话似的,自顾自说道:“先把这几份表看一下。”
江弛予瞄了一眼表格,看出了郁铎有事要他帮忙,于是故意说道:“太难了,我学不会。”
“有问题可以问我。” 今天的郁铎格外有耐心,为了表达对江弛予的信任,他直接递了一台计算器过去,用笔在空白处点了点,开始布置任务:“然后帮我把这两行的数字算出来”
不大的桌面上各种资料图纸堆积如山,江弛予一下子就明白了,敢情郁铎是把他拉来当秘书了。
郁铎要江弛予帮的这个忙并不难,他简单讲解了一遍这些资料要怎么看,两人就埋头开始自己的工作。
一个工程项目做下来究竟赚不赚得到钱,关键在于能否控制好成本。陈力的管理向来混乱,留下了一笔除了他本人没人看得懂的烂账。
郁铎今晚就要把这些账目理清楚,再根据剩下的工程量和仓库里的库存,将已有的材料计划单重新过一遍,该修改的修改,该重新制定的重新制定。
不仅如此,他还需要核算用料,做下一阶段的计划,看看哪一些自己派人出去买,哪些交给甲方的成控部门去采购。
郁铎原打算让四毛他们过来帮忙,但是这几个人屁股长钉,根本坐不住,让他们舞文弄墨,比让他们连夜上工还难。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郁铎给江弛予发了信息。没想到这小子信息不回,人倒是直接过来了。
江弛予很聪明,一点就通,这种数据整理的工作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很快就上手了。
两人分占办公桌的一头,各自忙着手中的工作,窗外的雨声,电脑的主机声,计算机的按键声,交织成了一个静谧的夜。
窗外的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郁铎放下笔,起身倒了杯热水。陈力手里的账目可以说是一团乱麻,给郁铎的后续工作增添了不少麻烦。
江弛予分神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之前受伤的右腿似乎还是有些不能着力,于是停下笔,问道:“你的腿伤还没好透?”
“早好了。” 郁铎用一次性纸杯装了杯水,一瘸一拐地回到江弛予面前,道:“坐了太久,腿有点麻。”
“胡说八道。” 江弛予自然是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问:“今晚没赶进度呢?”
“弟弟,麻烦看看外面的天气。” 郁铎翻了个大白眼,有些无奈地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要钱不要命吗?”
江弛予笑道:“你爱钱还是爱命,自己心里有数。”
短暂的休息过后,郁铎又从档案柜里搬出了一大叠文件夹摆在江弛予面前。江弛予口中挪揄郁铎逮到个人就往死里使唤,但还是顺从地把工作揽了下来。
后半夜的时候,窗外雨势渐弱,工地池塘里传来了阵阵蛙声,雨后的空气里带着泥土特有气息。
江弛予把郁铎交待给他的工作做完,抬头就看见郁铎仰头靠在椅背上,脸上盖着一本图纸,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江弛予放下笔,起身来到郁铎身边,轻声喊了一句:“郁哥?”
郁铎没有应答。
他最近的工作十分辛苦,工地上人手不足,很多工作无人分担。白天郁铎要在工地上做活,晚上回来之后还要处理许多琐事,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江弛予将郁铎脸上的文件夹拿下来放到一边,把他翘在桌子上的腿搬了下来,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不知是谁留下的劳保外套盖在他的身上。
在这期间,郁铎短暂地醒了一会儿。
“江弛予?” 郁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眼面前的人,问:“几点了?”
江弛予见这人还没清醒就要起身,又把他按回到座椅,将外套拉高到他的下巴,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先安心睡会儿。”
做完这些事之后,江弛予把郁铎剩下的一堆文件都搬到自己桌面上,重新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 * *
郁铎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第二天他是被四毛的大嗓门吵醒的。郁铎睁开眼睛的时候,和四毛来了个四目相对。
郁铎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回答江弛予什么是 “柔性防水套管” 这件事上,他睁着朦胧的睡眼,环视了一圈,问:“江弛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