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业总觉得这话里有些不满和怒气,但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昨天晚上陈林虎对着电脑屏幕一坐就是几小时,上厕所都蹑手蹑脚的样子闪过脑海,陈兴业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学习冲刺那些年陈林虎是怎么过来的。
他要的向来是结果,陈林虎走过的过程从来都没人参与。
自己和诸丹现在都算清闲,小儿子在父母的关爱下健康长大,养成了见谁都笑没心没肺的性格,又因为养的精贵,从小就娇气,打个喷嚏都得跑医院。
陈林虎这年纪什么样?陈兴业已经快记不清了。
陈兴业没回应,张训也没继续追着说话。他觉得自己刚才那几句说的有点儿过头,但一想到陈兴业对陈林虎的态度就来气,只能盯着打电话的陈林虎看。
一通电话打完,陈林虎扭脸回来的时候表情有些高兴,眉毛微微扬起,走过来的步子都透着轻松,张训看了就不自觉想笑。
“试稿过了。”陈林虎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开口,语气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这态度就看得出他在兴奋,“而且工资也还可以。”
按格数算钱,扣税之后的价格陈林虎觉得还不错,主要是这部漫画是半月更新,只负责精草部分的话不会太花时间,他还有空做别的。
陈兴业到底是亲爹,看儿子这样竟然品出来这会儿他是在高兴,心里又开始别扭——老子在这儿气着呢,你他娘的竟然高兴!像话吗?立马开口:“可以是多少?吃得饱饭?”
张训皱皱眉,正准备开口,就见陈林虎扭头看看他爹:“你怎么还没走?”
张训:“……”你爷俩就对着气吧。
陈兴业来宝象一趟,除了受了一肚子气之外,半点儿好处都没捞着,上跟老陈头下至陈林虎,两道父子关系都岌岌可危,指着陈林虎的鼻子点了点,气笑了似的摇摇头,大踏步到自己车前,把行李一装就要上车。
赶上对门廖大爷和儿子看完病回来,廖大爷最近精神头不好,病歪歪地看看陈兴业,惊奇地指着他跟儿子摆手。
“知、知道,”廖大爷儿子说,“那是陈、陈叔儿子兴业嘛!”
陈兴业跟老邻居还是比较讲理的,点点头:“回来了?”
廖大爷又指指他,又指指自己腮帮子。
“我爸说你怎,怎么气的跟癞合蟆似的。”廖大爷儿子给翻译,扭头又跟他爸说,“爸,人家就是,是头气大了点儿,又没长疤瘌,你咋这,这么说!”
陈兴业开着车就走了,扬了一家属院尾气。
陈林虎紧绷的神经一直到陈兴业的车离开家属院的大门,才慢慢松弛下来,看着张训:“他跟你说什么?”
“回去再说。”张训赶紧咬上烟,可憋死他了,又跟廖大爷打招呼,“怎么样老爷子?身体还成吗?”
廖大爷眯着眼笑,点点头。他儿子在旁边叹口气:“就一直,直不见好。”
“多注意,”陈林虎说,“我爷还要拿什么保健品给你家。”
廖大爷的身体今年就没怎么好过,始终都蔫蔫儿的,还住了一回院,二单元的都去探病过。老陈头比他身体好太多了,自己还坐车去过一趟医院看他。
两边儿打完招呼,陈林虎帮着张训搬了电脑回屋,碍于一路上陪着廖大爷和他儿子说话,直到上了二楼才算彻底有了说话的机会。
陈林虎直接把主机般进卧室的书桌下边。
他蹲着身把主机放好,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感觉张训挨着他坐下,从后边儿搂住他,在他脖颈上亲了亲。
“你爸是不是猜到了?”张训问,嘴唇还贴着陈林虎脖颈的皮肤,说话的时候带来轻微的震动,“吵架了?”
陈林虎的火气被嘴唇的摩擦给消灭干净,他从蹲的变成坐在地上,把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都靠在了张训怀里:“吵都吵成习惯了,没什么。不过他应该是有感觉,高中的时候的事儿他记得太清了,怀疑一直就没消除过。”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他爸到底是怎么想的,怀疑却不敢承认,是不是因为知道承认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所以只能靠发火来宣泄不满。
“昨天就不该给你那个帽子。”张训觉得虎头帽真坏事儿。
陈林虎笑了:“我跟我爸说是我缠着你要的,他气得够呛,要从网上给我买十几个换着戴。”
“……你心是真大啊,”张训无语,弹他一脑蹦儿,“还笑得出来,万一你爷知道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别看我爸那样,还是担心我爷的,要是在自己家早动手了,就是怕我爷知道才压着火,”陈林虎说,“昨天憋够呛才打了我一巴掌,以前都直接踹上来了。”
张训没想到陈兴业还会动手,下意识就带入了自己挨打的那些记忆,一个激灵把陈林虎推起来:“打哪儿了?你不早说!”
昨天那巴掌其实早就不疼不痒,但张训着急的语气还是让陈林虎心里有点儿发烫,嘴唇抿了抿:“后背。”
张训撩开他衣服,陈林虎瓷白的后背上只剩一丁点儿红印,还是因为他肤色才显出来的,隐约猜出是个巴掌印,张训覆手上去搓搓:“你家人劲儿是真大啊,到现在还有印儿呢。”
“还疼。”陈林虎昧着良心说。
“你爸怎么,”张训皱皱眉,“也不像是下狠手的爹啊。”
陈林虎火上浇油:“当时都肿了。”
语气还有点儿委屈,有点儿憋气,张训心疼够呛,低头亲吻了下他后背那片红印儿:“昨天晚上该跟我说的,好歹还有个地儿告状。”
陈林虎先是乐了,继而却又被张训的嘴唇烫的厉害。
他长这么大只有两个告状的地儿,一个是老陈头,一个是日记本。现在又多了一个,是张训。
陈林虎扭过身,揽着张训按在地上,张训没什么反抗效果地挣扎了两下,嘴唇被陈林虎吻上了就没了力气,只能下意识地用手去摸陈林虎的脊背,顺着腰向上,捏他肩胛骨上的皮肤。
“张训,老家属院儿可能要拆了。”陈林虎稍错开些,在呼吸凌乱的间隙小声道,“我爷说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张训愣了愣,忽然有点儿伤感。
这地方实在是奇妙,遍布老旧的痕迹,却给了他沉淀心情的时间。在这地方好像什么都过得很慢,一日三餐,晨起晚休,都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却处处都渗透进快节奏城市没有的温情。
老人迟早会老去,老地方迟早会消失。
时代更迭,剩下的只有带着这段记忆的人。
“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去其他地方,”张训抚摸着陈林虎的后背,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慢慢压倒在他身上,缓声道,“带着你爷爷,带着猫……找个靠公园儿之类的地方,下跳棋跟打麻将的老头老太太多,你爷爷比较容易找到对手。”
陈林虎的脸埋在张训的颈窝,侧着头听他不紧不慢地絮叨,声音很轻,像缠绕着不同丝线在编织一个容纳了他和很多人的将来。
昨晚短暂的迷茫和失落都在张训的声音里慢慢被抚平,陈林虎搂着他,张训时不时抓抓陈林虎头发,两人就这么躺在二楼的地板上,肥猫走来走去,最后挤到两人旁边儿挨着睡着,直到被张训的手机铃给吵醒,才愤怒地甩甩尾巴。
“段小胖。”张训看了眼,把陈林虎刚抬起来的头又给压回自己颈窝,接了电话,“又怎么了胖?宁小萌是又拧你耳朵了还是又抽你肚子了你来跟我诉苦?”
陈林虎忍不住直乐,被张训严肃地瞪了一眼。
电话那头段乔兴高采烈道:“放屁放屁!跟你说啊训,我跟小萌要订婚了!”
天气转凉,他们这帮人里终于有人传来了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陈兴业这个气啊,没办法,嘴炮方面他处于家属院底层。
第74章
段乔和宁小萌的爱情长跑终于迎来新阶段,张训不用再三更半夜听段乔抹眼泪擤鼻涕地讲恋爱心事,陈林虎对有些境遇相同的段乔能走到这一步也略有感慨。两人订婚,四人扬眉吐气,皆大欢喜。
陈林虎接手外包工作还没多久就收到了平台编辑的好友申请,他的漫画在A平台的比赛上名次虽然不高,但编辑内部觉得故事很有意思,问他有没有继续画下去签约的意向。
消息来的太突然,陈林虎一度以为是在做梦,307的其余三人挨个儿掐了他几下才回神,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书咖,在休息室按着懵逼的张训亲了个痛快。
剧情和脚本方面都有张训的建议和参与,陈林虎有机会签约的消息一解释清楚,张训立马抱着他的虎头搓了又搓。
他知道陈林虎迟早是会有大跨步朝目标迈进的时候,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张训有点儿骄傲。
但陈林虎自己的作品后续只有几话的内容,并且需要和编辑平台磨合,按照平台的意思做调整修改,所以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外包方面他也不想放弃,能有个合适的进步机会实在难得。
于是陈林虎做起了双份工,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上课练习外包原创作品四方面都不能落下,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这回别说是老陈头骂他是个熬夜的王八蛋,连张训都担心他猝死。
但就这么点灯熬油地加班加点,陈林虎和平台的磨合还是不怎么顺利。
改稿本身就是非常痛苦的工作,更痛苦的是甲方在一步步磨掉你自己最喜欢的部分,打造出一个能放在公众平台展出的作品,它或许适应市场,但在你自己看来却极其平庸,可为了糊口却不得不让步。
陈林虎年轻气盛,还不知道许多人一辈子都在寻求工作和理想间的平衡点,固执的性格让他和编辑的沟通显得格外磕巴,浪费时间的同时也很消磨自信,但不磨合到确定可以的地步,漫画又无法上线连载。
对此张训不是不知道,只能一边劝着一边帮忙看看剧本,但实际操刀画画和沟通的还是陈林虎自己,所以张训眼看着男朋友瘦了一圈儿,都是被梦想和现实摩擦时搓下来的肉。
在平台要求修改的同时,学长那边儿的漫画外包因为尚在筹备阶段,修改协调的次数也不少,学校到了期末,作业和考试都赶在一起,陈林虎被磋磨得没了脾气,白天偶尔打个盹都觉得是偷了懒。
这些他没跟张训说,因为张训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除了书咖和接活儿外,还要推进之前自己的小说,俩人成了对着熬夜的战友,都想给那个“家属院儿拆了也能去找新地方”的梦想多敛一笔财。
另外陈林虎也没告诉张训,从上次陈兴业离开宝象后,打电话的频率就直线上升,至少两天一个,盘问起陈林虎的日常生活。
陈林虎知道他什么意思,父子俩互打哑谜,都等着对方先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投降。
老陈家的人做事儿暴躁归暴躁,但一扯到父子亲情,就变得有些沾粘含糊。陈林虎因为从小就倔,反倒占了上风,陈兴业施压没有成效,从语言监控改成了身体力行。
对此张训还暂时不知情,照例从书咖下班后打包了咖啡奶茶去一楼,奶茶孝敬给房东,咖啡哄黑眼圈都挂起来了的男朋友,还顺道在一楼蹭了顿饭。
“这个月找个有空的时间,”张训用筷子搅着热腾腾的粥跟陈林虎说,“小胖跟他对象……他未婚妻,请客吃饭。”
老陈头就喜欢听这种小辈儿的发糖八卦,耳背都跟好了七八成似的,非得跟着聊:“是吗?订婚了是吗?怎么订的啊,酒店吃饭还是摆那种宴席?是不是都得穿西装拿长脖儿酒杯到处溜达那种?”
陈林虎差点儿呛住,张训也笑得不行,边给陈林虎递纸边回:“您看段乔像上流人吗?没有,就普通那种两边儿家里人坐一起吃顿饭,说好日子过个礼就算定下来了。”
“小段家里还有人吗?”老陈头忍不住道,“这算不算入赘啊?”
段乔家里早没人了,爹妈死绝亲戚断光,也就张训这么个发小跟着去吃了顿饭撑撑门面。
这事儿说来有点儿可怜,但宁小萌顶住家里压力嫁给他,段乔也自己支棱起了腰杆儿,非得当个对得起未婚妻信任的好男人不可,所以那点儿可怜都被雄心壮志给冲淡了,只剩下即将成家的喜悦。
“你要这么担心,他请客的时候你跟我们一道去。”陈林虎说。
老陈头直摇头:“算了吧,你们小年轻吃的那些我都吃不惯!我还得去对门儿跟老廖聊天儿呢,他现在多无聊啊,没我不行。”
“我怎么听说您一开口廖大爷就给您倒水啊,”张训乐了,“人家别是不乐意听您叨叨吧?”
老陈头跟拍陈林虎似的拍了张训一巴掌:“怎么哪儿的八卦你都能听着啊?!”
敲门声跟老陈头拍张训的动静一起响起,陈兴业就是这时候来的。
陈林虎拉开门看到他爹的刹那,差点儿又把门给带上。
“你怎么来了?”老陈头看到陈兴业,惊愕道,“你怎么又来了?”
陈兴业隔开陈林虎要关门的手,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走进屋,目光扫过张训,又扫过自己的不孝子,才郑重宣布:“最近单位不忙,以后得空我就来。”
屋里刚才的气氛一扫而空,陈林虎坐在桌前额角的筋都在跳,张训在桌下捉住他的手捏了捏,面儿上谈笑风生,只是吃完饭上楼前回头小声说了句:“你家跟我家不一样,好好谈。”
陈林虎憋着口气点点头,送走张训,在陈兴业的注视下收拾餐具,站到水槽前时陈兴业也跟着走到厨房门口,还在审视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