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比起来,陈林虎就没什么纠结的,回家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连着几天都睡不着,一会儿觉得屋里冷,得架个小太阳,一会儿又觉得床不舒服,太硬。
最后不得不承认,是屋里没张训。
想明白这茬,陈林虎再往楼上去的时候,看见张训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睡得也挺好,就特别烦躁。
陈林虎一面觉得不公平,就他一个人抓耳挠腮的难受,人张训压根儿不把他当回事儿,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还清净。
一方面他又心里发酸发苦,是啊,张训凭什么把他当回事儿啊?
他大半夜的睡不着,躺在床上觉得可笑,一年前他跟袁预打的时候死都想不到自己会跟卓文星一样,他当然不会把张训跟袁预画等号,张训不是那样的人,但光是想想卓文星后来遇到的那些事儿,陈林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实在睡不着,陈林虎爬起来翻朋友圈。
假期转眼就过,没两天就得开学,朋友圈里一片哀嚎,只有尚清华还在晒跟女朋友的照片,陈林虎点了个赞,又去微博上回复一些私信评论。
放假期间他又更新了一话漫画,肥猫和秃毛仙鹤合作打劫垃圾场的剧情画的很艰难,好在反响挺好,几个萌宠博主都没忍住哈哈哈地转发。
正回着一条私信,尚清华的私聊来了。
[尚:嘛呢,大半夜不睡觉还给我点赞。]
陈林虎趴床上回:[睡不着。]
[尚:我是想睡不能睡,你看过午夜场的电影没?我对象非得看,闹得我头疼,正等开场呢。]
陈林虎想起这段时间晚上都跟张训用投影仪看电影,在床上一骨碌坐起来跟尚清华发信息:[有,在家里看的。]
[尚:自己看?哎呦小可怜单身狗。]
[大虫:跟人一起看的,恐怖片。]
陈林虎发了最开始看的那个片名过去。
[尚:靠这片巨无聊,你不会困的吗?]
[大虫:不会,挺兴奋。]
[尚:?你看的是恐怖片不是那什么刺激片吧?]
[大虫:就是高兴。]
对面儿尚清华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发了条信息。
[尚:你谈对象了?]
[大虫:没有,但待一起很高兴。]
[尚:……你是不是栽了啊哥?]
陈林虎本来心情正好,他朋友没几个,大部分都跟脑部发育不完整的智障儿童似的,也就尚清华这一个情商在线的独苗能让他说两句,排解一下这几天的小兴奋和烦恼。
但尚清华这句却跟把小刀似的剐了下他的神经,一时间酸甜苦都重新涌起。
陈林虎没回复,尚清华又发来几条。
[尚:栽了也没事儿啊兄弟,你主动点儿,搞不好有结果呢?]
[尚:喜欢就追,追不上好歹也努力过,主动出击才是重中之重!]
[尚:万一你主动了她也没拒绝,这不就成了吗?]
陈林虎自动把“她”替换成“他”,又想起年初一那天早上大雪天里他握了一下张训的手,张训抖了抖,却没缩回去。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理智上觉得张训是不在意,毕竟都是大老爷们儿,拉个手算不了什么。
感情上却忍不住往深处去想。
陈林虎头回栽进感情旋涡里,就是一个不太顺主流的道,让这感情之外又刷了层苦涩的外壳,内里再甜,都不可避免地先要尝到苦头。
虎生头一次遭到如此重大波折,陈林虎在无数脑内幻想中睡了一夜,但他本人虚心好学,第二天睡醒摸着胸口想了想,觉得尚清华说的不无道理,毕竟他是自己朋友里唯一有对象的,说的话很有底气。
于是洗了把脸换好衣服,随便扒了两口饭就又捏着备用钥匙上二楼,堂堂正正地使用张训给自己的特权。
门一打开,陈林虎那句“吃了没”连第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愣住了。
张训抓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膀子穿着个裤衩正从厕所出来往卧室走,两条长腿上水珠顺着紧实的线条往下滑,张着嘴瞪着眼看着陈林虎。
“……”陈林虎嗓子发干,别开眼,“一大早洗什么澡啊,还不穿衣服。”
张训发出一声惨叫,脚不沾地窜回卧室:“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谁洗澡还穿衣服啊?!”
地上留着一排水渍,陈林虎站在门口,眼前好像还残留着刚才看到的身体,和跑起来时有力的线条。
肥猫扭到门口跟陈林虎大眼瞪小眼,“喵嗷”叫着甩尾巴,陈林虎缓过劲儿,对它笑了笑,小声道:“你说他是不是害臊?”
“骂我什么呢?”张训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听见了我跟你说!”
陈林虎听见卧室里换衣服的动静,慢吞吞地换鞋,给张训换衣服的时间:“骂你藏了罐头不给猫吃。”
张训随便擦了把身上的水珠,拽过衣服往身上套,听见这话没忍住乐了:“挑拨我俩感情,缺了大德了你。”
等陈林虎换完鞋走进卧室,张训已经穿好衣服在提裤子,背对着他边提边埋怨:“一大早你就往我这儿跑,人老太太领免费鸡蛋都没你跑的勤快,哎我皮带呢,让你一打岔又忘了撂哪儿了。”
“你要出门?”陈林虎看了一眼问。
“家里能吃的除了猫都吃了,准备去北门那个商场补点货,”张训原地转一圈,“见着皮带没?是不是在你那儿呢?”
陈林虎心不在焉地给张训找他那倒霉皮带,思想却马不停蹄地把记忆往回倒腾,觉得张训腿是真的挺长的,还想起更早的时候攥他脚踝那一下。
皮带掉在书桌底下,陈林虎给扒拉出来:“是这个吗?”
“就这个,”张训说,“递我下,提溜裤子半天了。”
陈林虎起身,扬手准备扔给张训。
却看见张训猛地举起手挡住头,下意识地弓了弓身体。
这动作来的非常突然,完全是条件反射,陈林虎愣住了,张训自己做完动作也反应过来,立马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看了眼陈林虎。
那眼神有局促、难堪和慌乱,陈林虎当时就懂了。
懂了这个护头的动作是张训做惯了的抵御姿势,他身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懂了他爸就是这么揍他的。
即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些事儿都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来,但心理阴影却隐藏在细小的角落,就连身体都不自觉地保留了一些记忆。
张训已经不是个怕挨揍的孩子了,但他依旧会对一个拿着皮带的男人扬起手的动作做出反应。
留在童年里的伤疤有时候可能一辈子都治愈不了,这是件非常悲哀的事情,因为长大后都会时刻觉得,伤害比爱更刻骨。
“递过来,”张训清了下嗓子,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屋子就这么大点儿,别甩来甩去的。”
陈林虎没吭声,把手里的皮带一丢,走过去抱住张训。
厚厚的、温暖的拥抱把张训裹得结结实实,陈林虎的体温密不透风地扑在张训身上,一只手扣着把他的后脑勺按到自己肩膀上。
张训动都不敢动一下,脑子好像过载似的炸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干嘛呢?”
“不知道,”陈林虎说,他心里疼得够呛,那些小心思都抛在脑后,不管不顾地做了这个大动作,“就想抱你一下。”
张训知道他什么意思了,这小子长得跟不走心似的,其实敏感又聪明。张训轻轻笑道:“没事儿,小时候的习惯,都过去了。”
“那就抱一下小时候的你。”陈林虎说。
张训喘了口气,才把眼眶里的酸憋回去。
那些丢脸的感觉都被陈林虎这个拥抱给抹去抚平,他甚至来不及、也不想去考虑陈林虎是否知道这个拥抱带来的意义和感情,就抬手回搂住对方。
“那我,”张训低声道,“替小时候的我感谢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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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属院二楼的小房间里的拥抱无言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在橘猫“喵嗷”的叫声里结束。
抱的时候不觉得,分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尴尬。陈林虎心里还是不舒服,挺难受的,张训这个当事人反倒表情跟平时一样,只是快速扭头拿烟点上,咔咔地按了几下打火机才点燃,垂着眼道:“我得出门,明天书咖照常上班就没时间逛了,你是在这儿等还是跟着一块儿去?”
陈林虎为人虎就虎在就算有点别扭,还是非常莽地要跟到最后一刻,立马说:“一块去。”
张训有点儿无奈地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拴上那个让他丢人的皮带,又给叫了半天的猫添上粮和水,俩人一道出门。
最近一个大点儿的超市在文化宫北门那条街上,两人也没跟人挤公交,昨天又下了雪,地上都是冰,小电驴是骑不成了,干脆穿过文化宫,就当遛弯儿了。
可这弯儿溜得有点尴尬,张训是还沉浸在丢人的沉痛里,他在陈林虎面前一直都维持着稳重大人的人设,没想到一朝崩塌,竟然跟大马路上摔了个屁股墩似的没形象。
陈林虎则是心里闷,盯着张训的后脑勺看,忍不住想这人小时候过得是什么压抑日子,至少有一点他能猜到,那就是张训过得肯定很不痛快。
他俩一个爹妈忙的没空管儿子,一个则是棍棒相加,抽儿子的时候都拿皮带的金属扣往皮肉上招呼,陈林虎作为那个自由散养出来的野生物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能让张训开心点儿。
年后的超市人相对少一些,张训挑挑拣拣买了一堆吃的喝的,还捎带着给陈林虎买了点儿他喜欢吃的,甚至还多买了几罐啤酒,方便陈林虎晚上看电影什么的时候喝。
陈林虎就更没话了,乖得要命,跟在张训身后让拿什么就拿什么,结完账还主动提最重的袋子。
从超市出来已经大中午,干脆给老陈头打了个电话,两人在外边吃一顿。
张训中途几回扭脸,都瞧见陈林虎沉痛的表情,本来还挺尴尬,越看越想笑:“想吃什么?煲仔饭?”
“行。”陈林虎沉痛地点头。
“算了,”张训忍住笑,说了个陈林虎八百年都不一定吃一回的,“麻辣烫吧,我突然特别想吃。”
陈林虎咬着牙点头:“行。”
张训实在是忍不住了,大笑起来,差点儿没脚底打滑摔个狗啃泥。
因为吃饭俩人没穿文化宫,准备从一个桥上走去另一条路找店,陈林虎赶紧扶了张训一下,才没让他脑袋磕在桥栏杆上,皱眉道:“笑个屁。”
“没,我就是觉得你特别那什么,”张训边笑边说,“可爱。哎呦虎子啊,你是不是怕我难受啊,又抱又蹭的。”
陈林虎被戳破心事,听见“可爱”俩字颇觉耻辱,认定张训不识好歹,恼羞成怒地把头别到一边儿,看桥下的河。
“哎,哎,”张训见真把人给惹毛了,又有点儿不落忍,笑着撞了陈林虎一下,“又跟我发脾气是吧陈林虎?”
陈林虎看张训一眼,心里本来就算不上是气的劲儿立马散了,往桥栏上一靠,闷声道:“没有。”
“行了,”张训把手里提的东西放下来,趴在桥栏上看着远处冬日的冷太阳和流动的河水,点了根烟,“搞得跟缅怀童年似的,我真都快忘了。”
陈林虎扭身跟他并排靠着,低声道:“少骗人。”
张训不吭声了,抽着烟看下边在河边草地上捡石头打水漂的几个小孩儿。
“我小时候也喜欢打水漂,”张训忽然说,“被爹妈接走后几年里,我做梦还能梦到打水漂呢。”
河边那几个小孩儿水漂打的很菜,石头进水砸个响都能笑半天,叽叽喳喳的,就纯开心。
这点儿开心只属于小孩子,逗不乐桥上的俩大人,陈林虎没说话。
“今儿丢人了,”张训扭头,看着他笑笑,“给个面子,你忘了吧。”
陈林虎一时有点儿吃不准张训是让他忘了自己无意中露出的创口,还是忘了那个房间里的拥抱。
但不管是哪一个,陈林虎都有点儿莫名火大。
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融不进张训的轨道,看到了也不算数,他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张训对他连对段乔那种哥们儿情谊都没有,好像跟他隔着一层。
陈林虎倔劲儿上来,又不忍心在张训的自尊心上踩两脚,愤愤地瞪了张训一眼,把张训瞪得一头雾水,弯腰捞起自己脚边的袋子,头也不回地朝桥底下跑。
“疯啦?”张训瞠目结舌,“哪儿去啊虎子?”
陈林虎站住脚,扭头道:“打他妈个水漂!你来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咬牙切齿
第44章
事实证明打水漂是件技术活,用来打的石头得又薄又轻,打出去的时候身体扭的角度得适当,保证旋转出去的速度。
陈林虎小时候暑假就来这河边玩儿,老陈头教过他打水漂,如果说那会儿他还能打个及格分,让石头在水面上跳个三四下再沉底,那这会儿带着发泄的情绪打出的就只能算是跟旁边儿小孩儿划等号了。
张训不知道陈林虎脑袋怎么让驴给踢了,拎着东西站旁边儿看陈林虎捡石头往水里砸,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我问一句啊,你这是打水漂吗?”
石子落在水面上溅起个小水花,陈林虎没搭理他,挥手臂的动作很用力,除了把石子砸的更远外没半点儿用。
“好!”张训捧场,“我给你这招起个名字,叫精卫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