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虎睁看眼看着天花板,头顶上是二楼张训的卧室。
那里有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王国。
那个王国里不需要其他子民,也依旧很热闹。
细想一下跟自己关系最亲的三个家人,情况都不太一样,林红玉是神经大条,老陈头是真心对他好,但他们都不像陈兴业,是知道高三那会儿的事儿的。
在陈兴业的脑海里已经给陈林虎铺好了道路,毕业,可能再考个方便考公的研,端上个铁饭碗,可能相亲去认识个家世相当条件相配的姑娘,谈半年恋爱就结婚,再一年就生孩子。
陈林虎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对陈兴业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的愤怒和不甘,剩下的都是不被理解的痛苦和失望。
屋里沉默良久,陈林虎开口:“那我要是不结婚呢?”
“你想造/反?”陈兴业半开玩笑地开口,“男人得成家立业才是正道,不结婚?说的都是孩子话。”
陈林虎闭上眼,淡淡道:“我不结婚。”
三秒过后,陈兴业“嚯”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什么意思,大晚上的非得跟我抬杠是吧?”
陈林虎动都没动一下,许多年间都哽在喉头的一句话,今天突然就说得出来了:“爸,你跟我妈结婚的时候想过会离婚吗?”
一剑封喉是什么感受,陈兴业今天算是明白了。
“爸,”陈林虎又说,“你俩给我起这名字的时候,想过我是除了离婚证之外唯一对你俩婚姻的见证吗?”
陈兴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的,他眼前转着的先是天花板,后来又是大儿子小时候高高兴兴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身影,慢慢就成了没表情的脸,最后是他高三那年,陈兴业从后视镜里看到的那张愤怒和失望透顶混杂的面孔。
咽了口只剩泡沫的唾沫,陈兴业声音虚虚道:“你是因为这事儿反感婚姻,还是因为……”
他没说下去,也不想再说下去。
陈林虎张开嘴,刚说了个:“爸……”
陈兴业从床上蹦了起来,跟爆炸了似的吼道:“闭嘴!闭嘴!滚!”
作者有话要说:
虎子技能:激怒老爹,安抚老妈,亲爷爷光头(不是
第60章
大半夜的一声“滚”,成功把老陈头卧室的灯给喊亮了。
老陈头再耳背都能听见这声咆哮,踩着拖鞋扑扑腾腾跑过来:“怎么回事儿!叫什么叫,睡觉崴脖子了?”
陈林虎卧室的灯被老陈头打开,就见屋里父子俩神色各异,陈兴业坐在床上两眼瞪得跟驴蛋似的盯着陈林虎,后者没什么表情,自然地起身收拾行军床。
“干嘛干嘛?”老陈头问,“大晚上的折腾什么?”
“折腾着滚,”陈林虎表情冷淡,“能滚你屋吗?”
老陈头都难得让自己孙子也噎了下,以前每次陈林虎跟陈兴业吵架,陈林虎不说跟他老子对着干,也得反几句嘴才行,今天却很平静,仿佛背着人又偷偷长大了不少。
“能不行吗?”老陈头摆摆手,让他赶紧滚过去,“床支好了,别半夜塌了又把我弄醒。”
行军床拆的很快,陈林虎抬着就走了,都没跟陈兴业打招呼。
老陈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陈兴业:“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兴业的眼还瞪着,鼻孔里喘着粗气,胸膛跟鼓风机似的起伏,腮帮子都给咬起来了,偏偏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那你气的跟头叫驴似的。”
陈兴业坐在床上,两手攥成拳头,兀自骂:“就一犟种,脑后长反骨的东西,老子真想一巴掌——”
“跟谁老子呢?!”老陈头先一巴掌抽到陈兴业后背,“谁是老子?!”
从小到大陈兴业就没在吵架方面占过上风,尤其是在老陈头面前。挨了老爹一脆响,陈兴业勉强把往上窜的脾气给压下去,神色复杂地闭上嘴躺下了。
他没把刚才跟陈林虎的对话告诉老陈头,一方面是也没真说出个什么,另一方面是陈兴业怕真有什么。
老陈头最烦他这个不通人事的样子,也懒得问他,门“啪”地甩上走了,剩下陈兴业一个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回主卧的时候陈林虎已经支好床躺下了,闭着眼跟睡着了似的。老陈头把灯关了,借着窗外的亮光走过去摸摸他的脸。
“你非得跟他较什么劲呢,”老陈头自以为压低声的说,因为耳背,其实声音还是不小,“你都认识你爹快十九年了,大半夜的不跟狗吵架你不知道啊?”
摸着脸的手有些粗糙干巴,散发着一股热烘烘的香味,那是老陈头每天臭美时涂的雪花膏的气味。
陈林虎小时候就喜欢这股老旧味道,现在又闻到,刚才头铁的狗怂劲儿都没了,等他爷把主卧的门也带上,才在行军床上动了动:“也没吵,就是我说的他不爱听。”
“他就没爱听的话,”老陈头说,“你又开发出什么刺激他的新词条了?”
家里就这一个有幽默细胞的人,陈林虎没忍住咧咧嘴,很快又把嘴角压了下去:“我说我不结婚。”
老陈头顿了顿,没吭声。
“我不结婚行吗?”陈林虎又说,语气里没有跟陈兴业说话时的蛮横,反倒彻底弱了下来。
屋里昏沉的光线里,老陈头走到床边坐下:“才多大点儿就说这个,搞不好过几年又嚷嚷着要结了呢。”
和陈兴业不一样,老陈头没有高三那件事儿的打底,觉得陈林虎多半是在奇思妙想,倒也没跟陈兴业似的炸了锅。
不过就算知道,陈林虎觉得他爷估计也不会蹦起来拿鞋底子抽他。
“就不想结,”陈林虎鼓足勇气,“不会结。”
老陈头半靠在床屏上,沉默了约莫有四五分钟,陈林虎的拳头越收越紧。
对陈兴业他能六亲不认地血杠到底,对老陈头他真不知道能怎么办。
以前那些靠拳头解决问题的行为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就成为了下下策,在爷爷面前连“策”都算不上。
半晌,老陈头叹了口气。
“你要是高兴,要是自己不后悔,王八吃秤砣的铁了心,我能说什么?”老陈头按亮手机看看时间,光亮把他的脸映出一瞬又很快熄灭,但老陈头的声音却没停,“我没事儿就看新闻看视频,现在年轻人思想不一样了,那么多丁克和光棍儿也没见人家怎么着,我寻思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陈林虎的神经一下松了,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形容的愧疚。
人越是心疼谁就越会让步,因为不忍心看他纠结反侧。陈林虎知道自己是在拓宽老陈头的底线,因为这个底线对他始终都是虚的松的,甚至他撬上去的时候,老陈头都怕他累着了。
“您还看这些有的没的呢?”陈林虎忍着泛到喉头的酸,调侃。
“那是,”老陈头说,“活到老学到老,得跟上时代的浪潮,不然就跟你爸似的惹人烦。哎,他最好也改造改造思想,我土都快埋鼻孔的人了,就指望死的时候你跟你爹别在我坟前打起来,不然我要有魂儿都得求道天雷给你俩劈成王八蛋。”
陈林虎听他越扯越远,忍不住打断:“还年轻呢你,说什么呢。”
“真是放猪屁,活到我这年纪你就想明白了,一辈子到底就是闭眼蹬腿的事,还不兴说了?”老陈头觉得自己孙子的忌讳很封建迷信。
“不兴。”陈林虎难得跟他反着来,声音都难听不少。
老陈头嘿嘿笑了两声,也没跟他继续胡扯八道,秃噜着躺下,一手垫着后脑勺一手拍着自己肚皮,长长呼出口气:“虎子,从小到大你都乖乖儿的,也没见得多开心。要是能找着活得痛快高兴的路你就走吧。我,你爸你妈,谁都陪不了你走到最后,都得先离场,活着活着你就会发现只剩你一人儿了,只要你自己不害怕,那你就走。”
夜晚的老家属院儿安静沉寂,像老陈头一样落满了岁月的尘屑,厚重却坚韧地伫立在长夜里,亮着雾蒙蒙的光,灯塔般存在的陈林虎的家。
不知道隔着两道门的陈兴业是否听见,再没人说过话。
眼眶里的热劲儿压了半天都没压下去,陈林虎的虎牙咬着舌尖,口腔里的疼遮不住胸腔里鼓胀着的闷和涩。
老陈头的呼噜声响起,陈林虎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拉开小院儿的门站在屋外时,才把胸膛里的那口气给喘匀实了。
屋外的天空缀满星辰,二楼阳台上的绿植茂盛地生长,隔壁院儿的石榴树已经做好了挂果的准备。
他特别想张训。
陈林虎坐在小院儿的椅子上,在砖墙框起的星空底,三更半夜给张老师发骚扰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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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段时间的事儿,段乔被宁小萌软硬兼施地修理一番,从内到外都经受了爱情的洗礼,焕发出勃勃生机,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做新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被自己的酒臭熏得差点儿干呕的张训和陈林虎去附近一景区旅游消费。
陈林虎因为要陪他爸去墓园,只有张训应邀,在端午小长假去挤人堆。
拿脚指头想都知道陈家这对父子光是心平气和的相处就费老鼻子劲儿,张训临走前再三嘱咐让陈林虎少说话,尽量别激化内部矛盾,省的给老陈头添堵,或者让他那神通广大的奶奶再大晚上托梦骂人。
陈林虎心情好的时候乖得要死,点头答应得非常到位,张训还没再说两句就被按着又来了次生命疏导,走的时候胸口多了几个牙印,几乎是逃窜着上了段乔开的车。
想到这儿张训深感老脸挂不住,甩鱼竿的手都抖了抖,差点没甩段乔脑袋上。
“注意点儿!”段乔吓得直缩脖子,“出来玩儿还心神不宁的,陈林虎又不是九岁,你是怕他自己在家摸电门还是怕他拧煤气灶啊?”
夜钓的地方植被多,张训没一会儿就被蚊虫咬了一小腿的包,不耐烦道:“你不知道,他爸有点儿那个,俩人处不来,回头再叮当起来我怕他说错话。”
宝象周围也没什么可玩的地方,段乔跟宁小萌还有之前烤串店的老板老项,仨人开车带着张训来体验夜钓,没想到一车全是外行,到现在桶里也就两条毛毛鱼,做顿汤水放多点儿都嫌稀。
这会儿宁小萌去买吃食,老项钓一会儿就得换个地方,美名其曰换风水,就剩张训段乔一对难兄难弟还在这儿干耗。
“他爸今天就到了吧?”段乔往鱼钩上串饵,扭头看看张训,低声道,“你俩真……”
“嗯,”张训盯着远处一片星星点点的灯,这附近都是钓鱼的,小声回答,“我男朋友。”
说完没忍住笑了笑,脚上立马挨了段乔的猛踩。
“笑笑笑!”段乔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张训龇牙咧嘴地把脚挪开:“过完年他刚开学那会儿……你再踩一下试试!”
“都他娘的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屁都不放!之前你俩去我那儿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幻觉了呢,”段乔对张训这种保密行为深恶痛绝,“现在才放,太伤人心了,我闻的不会是尾气儿吧?!”
张训让他这比喻恶心的够呛:“这是能嚷嚷的事儿吗?就你知道。”
“还行,那我就算你娘家人了,”段乔大言不惭,把鱼钩甩出去边说,“他家里不知道吧?”
说到这个张训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一直到张训出门走,陈林虎都没跟他提过跟老陈头和林红玉的事儿,好像是真不打算说了。
张训也不是不理解,这毕竟是陈林虎的家人,陈林虎想自己扛,就跟他列的那个清单上说的那样,不让张训在这方面多费精力。
但真遇上了毕竟是不一样,心情变化和压力都会比想象中的要大,林红玉和陈兴业还好,这对儿爹妈说实话大毛病没有,但做的事说的话老像是在陈林虎面前竖高墙,渐渐就隔得远了,陈林虎估计也没打算太跟俩人多说。
难就难在老陈头。
那天光站阳台上听见陈林虎的试探跟语气,张训就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忐忑,他听着都心疼。
这几天张训一直在等陈林虎跟自己说这事儿,但对方完全不提。这种被保护和妥善安放的感觉张训头回感受到,想起来心口是热的,但热度之下又隐隐透着焦虑。
见张训不说话,段乔就懂了,叹口气拍拍张训的腿:“没事儿啊张,船到桥头自然直。”
“直得了吗你觉得?”张训声音没什么情绪,“我要是他爷,抄起来鞋底子抽他都是轻的。”
“你怎么这样,”段乔不乐意,“当人家男朋友就算了,你竟然还妄想当爷!”
张训笑着踢他一脚。
“我这段时间算是想明白了,谁家的事儿谁应付,你着急上火的也帮不上什么忙,”段乔有点儿感同身受,他被对象拧着耳朵教训了一顿,现在思想稍微有了些转变,立马开始教育自己铁磁儿,“就虎子那脾气,你能帮的最大的忙就是支持他,对他好,然后自己也铆劲儿变好,这才最实在。”
张训没吭声,他跟段乔面对的问题还有些不一样,但能想到的办法确实都不多。
“再说了,”段乔扭头看着他,“你这边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哎,你觉着张诚说的是真的吗,他真没跟你爸说你地址?”
在出来玩之前,张训把张诚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一问才知道张诚最近不在老家,这个月都在宝象附近一城市出差。
张诚也没想到他爸会给张训打电话,情急之下专门坐大巴过来跟张训碰了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