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虎伸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睛说:“那我也替你高兴。”
林红玉的眼眶一下就红了,赶紧拿起那团皱巴巴的纸又擦了擦,反握住陈林虎的手,带着点儿哽咽道:“妈真的……哎,不说了,你现在跟个小大人似的。”
“我都几岁了。”陈林虎笑了。
“几岁在我眼里都还小呢。”
陈林虎握着林红玉的手,感觉已经很久没这么握过了。
他心里沉淀了大把的情绪,涌到嘴边却又急速退潮,只留下一句试探性的话:“妈,如果我找到一个跟他在一起就开心的人,你也替我高兴吗?”
“会啊,当然会,”林红玉擦着眼点头,“你从小就有主意,找的人肯定是特好的。”
陈林虎忍不住紧着又问:“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你都会吗?”
“会。”林红玉斩钉截铁道,抬眼跟陈林虎的目光对上,愣了愣,“你是不是有心事儿啊虎子?”
陈林虎的舌尖顶着上牙膛,嘴唇动了动。
“没,”他说,“你说的别忘了。”
林红玉笑道:“什么时候忘过你的事儿?”
“都快不信你了,”陈林虎半开玩笑道,“老答应了再反悔。”
林红玉一下想起不少以前的事儿,顿时满脸愧色,清清嗓子道:“以后都不会了,跟你保证!”
以后也没什么要您做承诺的事儿了,陈林虎喝着葡萄汁想,就这一件了,反不反悔的也不重要了,反正主意我是不会变的。
不知道是处于母子俩的心灵感应还是什么,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林红玉时不时就看看陈林虎,眼神有些探究和担心,挺复杂。
陈林虎看脸色的技术不如张训,对别人的目光却特敏感,知道林红玉看自己也装作不知道,陪着林红玉回家拿行李箱。
“不是说买了个平板画画吗,让妈看看,”林红玉看归看,倒也没说什么,一进家门就嚷嚷,“都说让你买个新的给你钱,结果你悄默声的就买了个二手的,那好使吗?”
陈林虎是花自己钱买的,除了学费他现在都不动爹妈给的钱,最多也就老陈头给的零花钱他会拿着。
这话他懒得跟林红玉解释,以免再让她多心:“好使,九成新,是一学长买的,买回来发现自己用不惯就转手了。”
说着朝桌上找自己平板,到了才想起来平板这会儿不在手边。
“放二楼了,”陈林虎有点儿尴尬,看了眼林红玉,“在张训那儿,我现在去拿。”
林红玉摆摆手:“嗐,用不着,都这么晚了再打扰人家休息。有什么你现在画的画儿让我看看就行,了解了解嘛,我儿子要画漫画呢,我小时候也爱看漫画。”
见她似乎没多想,陈林虎也放了些心,用电脑调出自己之前画的肥猫秃鹤的漫画给她看:“你还看漫画呢?”
“嗯,连环画嘛。”林红玉坐电脑前翻,“都一样!俩肩膀扛一脑袋,不是打架就是谈恋爱……哟!你这画的是猫吗,咋长得跟个煤气罐似的这老胖!”
陈林虎笑得不行:“照着二楼养的猫画的,就这么胖。”
“哎呦,回头我也得见见。”林红玉笑道,又往下翻了翻,嘴角含着笑看了两条,翻第三条的时候忽然说,“你是老去二楼吗?”
陈林虎正给她倒水,握着水壶把的手僵了下:“还行吧,丁奶奶家那小孩儿也爱去。”
林红玉早几年跟陈兴业好的时候每年都来,对楼里的邻居也清楚个大概,点点头:“二楼对门那家是吧。”
“嗯。”陈林虎把水杯递给她。
“听你这意思,还挺爱去找人家玩儿的,”林红玉侧头看他一眼,“真长大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跟谁那么亲近呢。”
陈林虎坐在床上,心跳的又急又沉。
他本来就不擅长遮掩撒谎,不知道林红玉说这话什么意思,只能当没听见不去接腔。
好在林红玉也没再问,看完漫画把陈林虎好一顿夸,夸的老陈头也跟着凑热闹,俩人把陈林虎说的跟明日之星似的才过完嘴瘾。
陈林虎本来要把林红玉送到酒店,但林红玉没答应,只让陈林虎跟老陈头把自己送到家属院门口,叫了辆出租就哄她儿子跟儿子爷爷回去休息。
“有什么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啊爸,”林红玉跟老陈头说,“肯定来。”
老陈头挥挥手:“得嘞。”
林红玉跟他笑完,又扭头拉拉陈林虎的胳膊,一时忽然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只好道:“你记着了,不管我怎么着,再不再婚,你都是我儿子。”
“嗯,”陈林虎说,“那也成不了孙子。”
“臭嘴!”林红玉拍了他一巴掌,笑着坐上车走了。
送走林红玉,爷孙俩才慢吞吞的往回走,陈林虎掏出手机给张训回消息。
等回到家进了家门,老陈头忽然问:“你往后几天有事儿吗?”
“没,”陈林虎说,“怎么了?”
“这不是快端午过节放假了吗,”老陈头回头看看他,“你爸就凑个小假过来看你奶奶,得住两三天的。”
陈林虎点头:“知道。”
“那就行,这几天就别乱跑了,等你爸走了再说,省的再给他骂你的由头。”老陈头慢吞吞地换了鞋,带上耳机边往卧室走边拉开手机点开斗地主,又回头看着他加了一句,“张老师那儿也别老跑,总影响人休息像话吗?”
说完也摆摆手,自己回屋斗地主。
他回头那一眼和林红玉看的那一眼叠在一起,陈林虎站在门口的垫子上,忽然后背起了大片冷汗。
换好鞋回到自己房间,陈林虎带上门,摸到床边坐下,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老陈头的话。
和偶尔才见一回的林红玉不同,老陈头是离他生活最近的人。
是不是觉得他跑二楼跑的太勤了?还是单纯觉得他贪玩不讲究?
平时是不是看出点儿什么了?
老头怎么想的?
陈林虎的呼吸都慢了下来,他没法想老陈头是否知道什么,更不敢想如果老陈头接受不了,那他是什么心情。
老陈头跟林红玉是不一样的,林红玉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马上就要组建新的家庭,陈林虎难免觉得自己已经跟他妈隔了一层。
即使知道那是亲妈,但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一点林红玉肯定也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反复强调始终都是他妈,就怕他心里不舒服。
老陈头却不一样,他对陈林虎的疼爱从来都不打折扣。
陈林虎可以跟林红玉陈兴业犟,可以不听他俩的话,说难听点儿,他俩没有陈林虎也依旧有各自的家庭和生活重心。那老陈头呢?
陈林虎没再想下去,他在漆黑的房间里沉默地坐着。
手机震了震,把他从压抑中解放。陈林虎拿着看,张训发的消息:[感觉我在震你没?]
前边还有好几条,陈林虎这会儿才看到,翻着看了看,都在跟他吐槽段乔和宁小萌的后续破事儿。
那俩小情侣腻腻歪歪的各自找张训咨询谈心,张老师又不是张导师,烦得要死。
陈林虎看着笑了笑,回了个表情。张训立马回复。
[张训:不高兴?]
这人是不是雷达装我身上了?陈林虎摸摸自己胳膊腿,狐疑地想。
[陈林虎:没,刚送我妈坐上出租。]
[张训:是不是吃饭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
陈林虎叹口气,张训太聪明了,也敏锐,估计今天一天心思都放他这边儿了,偏偏还忍着不问。
除了早上那会儿张训多问了两句外,一整天下来都没再提过这事儿,陈林虎还以为自己把他糊弄过去了,现在看来八成是怕他应付林红玉之余还得照顾这边儿,怕他压力大。
陈林虎回信息:[也没什么,就问问最近情况,骂骂我爸。]
顿了顿,又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不高兴,陈林虎又加了句:[听着烦。]
[张训:你生的憨啊虎子,没事儿多跟你妈撒个娇,最好能哭两嗓子。]
[陈林虎:?]
[张训:爱哭的小屁孩儿才有糖吃,哭不出来我给你买眼药水。]
陈林虎直乐。
过了几秒,张训又发消息:[还有别的事儿吗?]
陈林虎顿了顿,把别的事儿都压下了,只说:[我妈说她可能要再婚了。]
这回那边沉默了挺久,陈林虎都躺床上举着手机在等消息了,张训才给了回复。
[张训:你还是跟我撒娇吧,我就喜欢你撒娇]
[张训:快,撒一个!]
陈林虎勾着嘴角回:[训哥]
[张训:哎,舒服,要星星吗,老子去给你搬梯子]
[陈林虎:饿了,走不动道,但想吃零嘴。]
[张训:你在你屋吗?]
陈林虎说是,那边儿回了个“等着”就没动静了。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陈林虎听见自己屋的窗户被什么东西给碰响了。
他走过去一看就笑了,刚来那天吊下来的竹篮这会儿停在半空,碰响他的窗户,里边还装着个小面包。
找了根废了的晾衣撑把铁丝掰出钩子的形状,陈林虎从防盗栏里伸出去勾到竹篮,把小面包从缝里捞进来。
包装袋上还贴了个便利贴,上面是张训写的俩字:喂猫。
陈林虎笑得嘴角都没落下来过,随手撕了张速写纸,也写:吃了,什么时候来撸?
给纸条塞回篮子里,又向下用力扯了扯。
上边的人果然感觉得到,竹篮又慢悠悠地被提了上去。
陈林虎撕开包装纸,蹦回自己床上,刚咬了一口就收到张训信息:[撸什么就撸,我发现最近特别道德败坏啊你这人,注意点!]
[陈林虎:撸猫,你自己注意点,思想有问题。]
那边儿张训回了一排省略号后回:[你是猫吗?我告诉你,虎哥跟我撒娇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
要是别人问这问题,陈林虎肯定先来三拳让他感受一下虎不可当猫欺的道理。
但换成张训,他就把自己的拳头给全忘了。
他一边希望引开张训对今天的事儿的注意力,一边可能又真的有点儿太压抑,想找个什么发泄口,鬼使神差地打了个字过去:[喵?]
[张训:……听不见]
陈林虎点开语音:“喵。”
那边儿张训差点儿真想去搬梯子给他搞个什么星星陨石,又想搂着陈林虎亲两口。搓了好几把脸才回:[翻译下,什么意思?]
陈林虎又说:“‘训哥’。”
半晌,那边张训也发来了条语音。
陈林虎点开,张训说:“训哥爱你。”
笼在身上的忐忑与低落灰飞烟灭,黑暗的屋子里投进月光。
手机凑到耳边,把音量调小。一遍遍的都是“爱你”。
第59章
陈林虎的毛都被捋顺了,第二天一大早就从床上跳起来洗漱,周一得回学校,走之前他跑上二楼拿自己的平板。
老陈头起的比他早,在小院儿里跳操。陈林虎站门口看着他,发现老头是真的年纪大了,小时候跟他在家属院里玩瞎子摸人时候还能疯跑,现在跳个老年保养操都得慢抻胳膊缓压腿。
“爷,”陈林虎喊他,“我去学校。”
老陈头边扭着八拍边答:“去呗!”
陈林虎又说:“我得先去趟二楼,拿东西。”
“拿什么啊非得拿,昨儿不都说了少骚扰人张老师,”老陈头咂咂嘴,“真烦人啊你,跟你嘱咐的你都忘了?”
“没,你的话能忘吗,”陈林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心里打着鼓面上却绷得很紧,到底还是开口,“张训不烦我。他挺好的,我也喜欢……在他那儿,看电影看书什么的。”
老陈头举着手臂,扭头看他。
五月底的太阳早挂天上了,把老头水煮蛋似的脑袋照成了个大灯泡。
又像是审讯室里直打到脸上的灯,让陈林虎有点儿七上八下的忐忑。
他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觉得对老陈头跟对别人都不能一样。陈林虎不怕林红玉和陈兴业的愤怒失望,因为他们都已经各自有了各自的堡垒,他游荡在其外哪边都进不去,也不想进,只有老陈头对他大敞四开毫不设防。
老头年纪大了,陈林虎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会不会气出个好歹,但自己也不会往后退一步,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只能一点点渗透。
陈林虎抿抿嘴,看着老陈头的脸色又开口:“不行吗爷?不能去吗?”
老陈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把头扭回去了,开始做朝另一边的动作,声音照样底气十足地说:“腿长你身上谁管得了你,反正你爹骂你你自己兜着。”
“我兜着。”陈林虎立马说。
“兜什么兜!”老陈头又不乐意了,“好不容易交个朋友,他凭啥骂你!”
陈林虎心里一阵酸一阵热,笑道:“那你想我怎么样啊?”
“老子不管,”老陈头气哼哼道,“滚吧,看见你就烦!”
孙子陈林虎掉头就走,半道又折回来,在他爷做伸展运动的时候扑上去给了个熊抱,顶着叫骂声圆润地从一楼滚上二楼。
在二楼门口站着调整调整脸上的表情,又把心里的杂事儿都给压瓷实了,陈林虎才掏出钥匙进屋。
张训还在睡,估计是熬夜了,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没清,杯子底部残留着一圈咖啡渍,人卷着被子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很沉。
平板撂在桌上,陈林虎走到床边,弯腰亲亲张训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