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男子举着伞,把一名穿黑色西服,披着大衣的青年围在中间,慢慢走到他面前。姜黎被人指示着来到这里,不须细看,就已猜到那青年的身份。他怕得不停打抖,用膝盖行了几步路,挪到青年身前,对他磕了几个头,哭道:“温先生,我是盛欢的朋友,求求您。求求您救盛欢一命吧。”
隔着响亮的雨声,姜黎听见了一道沙哑低柔的嗓音响起:“说清楚。”
“小盛在几天前被人绑走了!”他忍不住抬起头,眼泪混合着雨水从眼眶摔落下去 :“我等了他好几天,他都没有回来,温先生,只有您可以帮他了!”
一道凄厉的电光闪过,在轰鸣的雷声里,姜黎看清了温鸣玉的脸。那是一张精致苍白的面孔,眼睛比雨夜里的天幕更加漆黑,里面映着雨水的光,正冷冷地、凛冽地望向了他。
第二十四章
黄绍桐侧躺在软枕中,半闭着眼睛,只管一口一口地吸着烟。外面的拍门声已响了许久,他像是分毫没有听见一般,许久后,门外的人终于忍不住叫嚷起来,喊道:“大少爷,我有要紧事禀报,您要是再不开门,就恕我自个儿进来了。”
站在床边替他烧烟的护卫动作一顿,停下来看着黄绍桐,压低声音道:“大少爷……”
“行了行了,一个两个的,就会扰人清净。”黄绍桐撑着身子坐起,灯光立时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白惨惨的面孔,两点眼睛里布满血丝,那样子仿若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他让人打开了门,外面仍下着瓢泼大雨,一名浑身湿透的高个子大汉几步走了进来,连脸上的水都顾不上擦拭一把,直接说道:“大少爷,城里来了许多兵士。正在往咱们这里赶。趁他们还没有到,您抓紧时间离开吧,再待下去,恐怕就走不了了。”
黄绍桐捏着烟杆子冷笑道:“离开?你当温鸣玉是那样善罢甘休的人吗。”
说完这句,他却没有再出声,又皱着眉头吸了几口烟,神色颇为烦躁。先前黄绍桐计划绑架温咏棠,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打算拖温鸣玉一同下水,来替惨死的父亲和弟弟报仇。不料昨夜一场暴风雨,竟让温咏棠从他眼皮底下逃之夭夭,现在温鸣玉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支使士兵来围堵他,想必是已经寻回失踪的侄子,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了。
那大汉倒是忠心,想也不想就开口:“我们会拼死保护您的。”
黄绍桐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神情木然,似乎对逃跑的计划毫无兴趣。他抽了一阵子烟,忽然发出声音:“和温咏棠一起被抓的那小子还活着吗?”下属虽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这个,还是老实答道:“您没有下令处置他,我们不敢擅自动手。”
一提起这个人,黄绍桐就恨得牙根发痒,先前他看温咏棠与那小子身形相似,就打算在温鸣玉上山前先将温咏棠杀了,再让那小子假扮成温咏棠,戏弄温鸣玉一次。然而一晚上过去,他倒成了被戏弄的那个人,这等奇耻大辱,黄绍桐如何都无法释怀,当即命令道:“去把他弄死,脑袋割下来给我看看。”
那属下答应一声,正要离去,黄绍桐突然改变主意,叫住他:“算了,你将他带过来,我要亲自动手。”
他的属下有心想要再劝几句,又怕惹得黄绍桐心烦,他深知自己的大少爷吸惯了大烟,人都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要是做出什么触怒他的事情,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只好一言不发地去了。没有多久,就带着盛欢进了黄绍桐的房间。
盛欢这一个晚上都过得十分煎熬,中途竟然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一次,梦见那帮绑匪要把自己拖出去枪毙,霎时心惊肉跳地醒了过来。他从那时等到了天亮,始终没有听到有人上山的风声,却等来了自己的宣判。盛欢毫无退路,反倒平静了许多。既然他现在仍活着,不到对方那一刀挥下的时刻,他都要想方设法地继续活下去。
他被押至黄绍桐的烟榻前,身后的人在盛欢膝弯上踢了一脚,逼他跪了下去。榻上的青年俯下`身来,抓住盛欢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为了救一个温咏棠,连命都不要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黄绍桐的手劲极大,捏得盛欢骨头都隐隐作痛,他挣脱不得,只得迎着那双疯狼般的眼睛,答道:“温家对我有恩。”
盛欢这话并不算是撒谎,黄绍桐听罢,哈哈笑了数声:“受人恩惠,衔环相报,你倒很有侠义之心!”他一面说着,手掌一面下移,忽而两只手一同攥住了盛欢的脖颈:“可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多大的事情!”
他的神色顷刻间变得无比狰狞,手上不断使劲,盛欢被扼得呼吸不继,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清楚地意识到,黄绍桐大概是真的动了杀心,不禁发自本能地挣扎起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改成坐姿,朝黄绍桐的胸前狠狠踹了一脚,竟把对方蹬得仰倒在床上,扣着他喉间的双手也因此松开了。
站在一旁的护卫们怒骂一声,立即扑向他,与他扭打在一处。盛欢双手被缚,不免吃了大亏,被逼到角落里,身上挨了许多拳脚。他起先还在咬牙隐忍,但见这几人毫无停手的意思,理智一时也被怒气冲淡了,索性迎着其中一人的拳头,朝他用力撞过去。趁对方失去平衡的当口,盛欢一脚将他绊倒,刚要回敬几下,另外几名护卫已一拥而上,将他同桌子牢牢捆在一起,骂道:“妈的,找死吗?”、
盛欢尚不能冷静下来,一听见声音,倏然抬起头瞪向对方。常人的怒气似火,一发作就要被烧得面红耳赤,脸孔扭曲,盛欢生起气来,那点怒意却像在他的脸上覆了层寒霜,一对漆黑的眼珠更是如同冰里渗出了墨,目光简直能冻住人。黄绍桐本在兴味索然地旁观,此刻不慎看见他的神情,脑袋里霎时好似被一根巨木撞过,手里的烟杆啪的一声摔落在地,只顾瞪大眼睛注视着盛欢。
“住手!”黄绍桐罕见地失了态,他手忙脚乱地爬下烟榻,连鞋都顾不得穿,就趴在盛欢身前,两手托住他的脸颊,托起来细细地查看。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盛欢难以忍受陌生人的抚触,不住往后退缩,想要避开对方。这时黄绍桐手底下的力气倒轻柔无比,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边看边喃喃低语。盛欢离他很近,听到他念叨的是:“不像,明明一点都不像。”
可看的时间愈长,黄绍桐眼睛里的光芒就愈亮,好似垂死的野兽又有了生机,片刻后,他竟然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捧住盛欢的脸低低地唤道:“温鸣玉……”
与他轻柔的动作相比,这三个却像是被黄绍桐咬碎了,从齿缝里磨出来的一般,含着刻骨的仇恨。盛欢听得身体一抖,全身都炸起了鸡皮疙瘩,当即用力地一甩头,从对方手里挣脱开去
“你躲开做什么?”黄绍桐不依不饶地逼近盛欢:“你怎么不瞪我了,再像刚才那样瞪我呀。”
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瞪着几个下属:“你们都出去!”
那几人闻言,互相看了看彼此,面露难色,迟疑着道:“大少爷——”
“滚出去!”黄绍桐蓦地拔高声音吼了一句:“谁都不要来打扰我!”
他一发威,几名下属都不敢抗命,即刻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盛欢难以置信地盯着黄绍桐,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着自己喊温鸣玉的名字,亦不敢去想黄绍桐赶走其他人的用意。然而房门刚合上,黄绍桐已急不可耐地抓住他的手臂,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黄绍桐说话时,手又沿着盛欢的双臂向下抚去,在他的腰间掐了一把。对方力道不大,却让盛欢那处像被火钳烫过了一般,竟一下挣开了黄绍桐的钳制,喝道:“滚开!”
他越是疾言厉色,黄绍桐越发显得兴味十足,再度欺上前,一手撑在盛欢身侧,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没错,就是这个神情,你就一直这样瞪着我,千万不要动。”
盛欢忍无可忍,黄绍桐的动作勾起了他往日那些糟糕的经历,让他一时间连性命之危都抛到脑后,又要抬腿踢过去。可惜这一次黄绍桐早有提防,他侧身避过,顺势慢慢放开了盛欢,皱着眉道:“你可真不容易对付。”
他说话时,转头在房间里到处巡视,最后举起一把椅子,往地上狠狠一摔,将它摔得四分五裂,变成一地散碎的木头。黄绍桐拣了一根较为结实的,握着它走到盛欢跟前,贴着盛欢的脸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肯不肯听话?”
盛欢盯着对方的手,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喉咙像被哽住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黄绍桐见他没有出声,以为是盛欢屈服了,便满意地吻着他的眼角,低低地倾诉:“反正我横竖都是活不下去了,倒不如在死前快活一次。你别怕,你这样像温鸣玉,我会让你陪着我一起死,绝不让你孤孤单单地上路……”
他说到后半段,那声音模模糊糊的,仿佛已经将盛欢当成了他口中的那个人。盛欢本在沉默地忍受着,不料眼角突然一热,竟是黄绍桐伸出舌头舔了上来。对方身上满是鸦片烟又甜又涩的气味,盛欢被熏得滞闷反胃,不由发起了狠,想道:既然怎样都是死,自己又有什么必要忍气吞声,由着这个人欺辱?
他侧头躲了几下对方的亲吻,黄绍桐似乎被惹得有些不耐烦,伸手就往盛欢衣襟里探去。对方的手指刚触到他腰间的肌肤,盛欢再也忍无可忍,提膝往黄绍桐腿间顶去,这一下盛欢用了全力,只听黄绍桐一声惨叫,人已倒在了地上,捂着下腹不住在地上翻滚。
门外的护卫闻声,顿时一齐闯了进来,叫道:“大少爷,出什么事了?”
黄绍桐被他们搀扶着站起,一张脸涨得通红,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竟然笑了几声,指着盛欢道:“你倒是很有胆量,是以为我制伏不了你吗?”他看向一名下属,命令道:“把他一条腿拉起来。”
那下属很快照办了,黄绍桐抓起方才拆下来的木条,见盛欢已经闭上了眼睛,把嘴唇咬的发白,知道他并非是不害怕。但害怕还远远不够,盛欢越是难以驯服,黄绍桐越想看到他求饶的模样,便道:“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吧。”
语罢,他抬起手,高举着那根木条,旋即狠狠挥下,砸在了盛欢的腿上。
他用力之大,竟把那根木头都打得断成两截。盛欢身躯一震,痛得将背后沉重的木桌都拖前了几寸,那条腿当即绵软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含着满口的血腥,硬生生地把一声叫喊逼回喉咙里,只闷哼了一声。只是短短一阵子,盛欢的衣衫就被冷汗打湿了,沉甸甸地紧贴着背脊。
黄绍桐满意了许多,他扔开手里折断的木头,捏着盛欢的下巴问:“还敢不敢不听话了?”
盛欢喘息了一阵,慢慢睁开眼睛,或许是因为疼痛,他的眼珠蒙着一层水光,愈发显得乌润清透,衬着盛欢雪一样光润的面孔,格外增添了几分脆弱的艳丽。他抬起头,受了这样残忍的折磨,盛欢的神情却没有任何脆弱的意味,反而比先前还要凌厉而桀骜,两道目光冷冰冰地刺向黄绍桐,就连先前那丝惧意也荡然无存了。
黄绍桐被看得一怔,只觉这少年眼下的样子似乎极像温鸣玉,又似乎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同。但不论怎样解读,总归可以算是一种挑衅了,奇怪的是,黄绍桐没有觉得被冒犯,反倒更加兴奋得难以自抑。
他又将下属赶了出去,一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又去解盛欢的。黄绍桐知道此刻绝非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好时机,可折磨这名少年,简直就像在折磨温鸣玉一样,给了他极大的快乐。放在平时,黄绍桐绝对要在这点微妙的相似上深究下去,可是此刻此刻,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每一根神经都愉悦地跳动着,急不可耐地想要对盛欢做些什么。
这次盛欢没有再动,大概是疼的没了力气,任由黄绍桐揽住他,夸了一句:“这会儿倒是学乖了。”
没有多久,黄绍桐终于把身下人的衣襟拉了开来,沿着盛欢的胸口亲吻下去。他正在兴头上,刚想要解开自己的腰带,盛欢却突然动了,他身子一拧,居然扯开绳子,生生抽出了一只手,掌心里攥着一枚钉子,不假思索地扎向他的脖颈。
尽管盛欢动作极快,但由于仍被捆着,行动受限,还是让对方避开了致命一击。那枚铁钉只在黄绍桐颈间划开了一道血口子,已被他夺了过去,他一把推开盛欢,捂住脖子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不免一阵心惊肉跳——要不是他躲得快,这小子或许真能要了他的命。
黄绍桐这次动了真怒,他拉开门,把几名护卫都叫了进来,复在盛欢面前蹲下,捏着那枚钉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喜欢用这个?”他嘴角的肌肉抖了几抖,挤出一个无比狰狞的笑意:“我好好地待你,你却这样不识抬举,合该受点教训。”
“把他的手摁住。”他将那枚钉子抛给一名下属,冷声道:“用这个。”
下令之后,黄绍桐心中一阵烦闷,仅存的兴致也被搅得乱七八糟。他慢慢走出房间,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现在仍不过早上六七点,天色却暗得犹如黄昏,四处只闻得见雨声。他抹了一把打在脸上的雨水,很快就听见房间里传出了一声绵长颤抖的悲鸣。
这声音总算让他舒畅不少,黄绍桐刚要转身进房。却见数人淋着雨,远远地朝这里狂奔而来。他愣了一愣,眼见那几人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报告:“大少爷,大事不妙,温鸣玉的人打上山来了,现在山下全是他们的人马,还有好多兵,您再不跑,就真的来不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