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圆穿着熊猫睡衣,黑白相间的帽子盖在头顶,远看就像个糯米糍。他抗议道,“这种游乐园就是给大人玩的好吧,你又不是没去过。”
季书言坐下来,“我二十岁后确实没自己去过,都是陪你。”
他随手拿过游乐园手册又翻了翻,发现比起前些年,现在的游乐场场地又扩大了不少,项目种类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季圆一天能不能都玩下来。
他顺口问旁边的段执,“你也喜欢去游乐园吗?”
段执却迟疑了,“其实我没怎么去过。”
见季书言抬头看他,段执笑了笑,“小的时候没人陪我去,自己一个人又觉得没意思,高中以后才跟同学去了几次。”
季书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没有人陪着去,这句话其实有很多解释,但是放在段执身上,可能就是单纯的表面意思。他跟段执认识也有半年多了,却一直没听见段执的父母给他打过电话,偶尔有来电也都是姑姑,其他人仿佛失踪了一样,根本想不到问候。
而他以前也听段执提起过,小时候负责照顾段执的,几乎都是保姆。
季书言擦了擦头发,情不自禁有点心软。
他把游乐园的地图放下来,“那你们俩好好看吧,如果觉得时间不够,再玩一天也行。我就先去睡觉了。”
季圆和段执一起抬头看他,季圆问,“你怎么早就睡了呀?”
季书言打了个哈欠,“你当我跟你们一样精力旺盛嘛,我上午还在医院,下午都在赶路,早就累得不想动了。”
他冲着两人摆摆手,直接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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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季圆像个小闹钟一样,七点半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把季书言和段执都闹醒,激动地要去等开园。
季书言睡眼惺忪地刷着牙,旁边站着段执,而季圆已经在客厅里收拾小背包了,必需品没看见他装多少,零食倒是塞了半包,俨然是小朋友在准备春游。
季书言失笑,摇了摇头,吐掉了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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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以后,三个人一起去楼下吃了早饭,就去了游乐园。
这家游乐园本就是新开的,又赶上国庆这样的高峰期,园区内堪称是人山人海,寸步难行,虽然季圆提前买了套票,每个项目都可以走快速通道玩一次,但游客实在太多,快速通道也要排出一条小长龙。
季书言排队排得心浮气躁。
他并不缺乏耐心,却很怕热,十月份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天,太阳却依旧很晒,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游客们虽然都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候,挪动的时候却免不了推来搡去,空气里一股混合着汗味的气息,嘈杂的说话声,陌生人不小心贴上来的手臂。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难受。
季书言不动声色地转过脸,用手背遮住了嘴,皱着眉头,艰难地忍着胃里的翻涌。
他觉得自己快吐了,这露天场地远比医院封闭的环境还要难闻。
段执注意到他的不对,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季书言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段执微微弯下腰,盯着季书言发白的脸看了一会儿,“是不是人太多了,你不舒服?”
他知道季书言十分受不了闷热,尤其还是这样拥挤的人群。
季书言也没逞强,点了点头,忍了忍才低声说,“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他们现在就在人群的中间,出又出不去的一个位置,想原路返回都没办法。
段执站直了身体,一把将季书言拉到了自己身边,让他站在靠近外边的位置,自己则挡在了另一侧,尽量把他和人群隔开。
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手持的小风扇和吸入式的薄荷棒。
他把那个薄荷棒递给了季书言,又打开了小风扇,风力虽然不大,却还是吹散了这一小片区域沉闷的空气。
“把薄荷棒放在鼻子下会好过点。” 段执说道。
季书言把这个小小的嗅瓶拧开,一股薄荷味涌出来,顺着空气进入肺里,驱赶开了浑浊的气息,让他一下子缓过来不少。
还挺有用的。
季书言仔细看了看这个小小的薄荷棒,又抬头看着段执,“你怎么想到带这个的?”
段执勾了下唇,“这不是旅行必备么,你一看就缺乏生活经验。”
季书言没反驳,他这些年外出都是为了出差,衣食住行自然有助理帮忙打理,确实想不到这么细。
“多谢。” 他对段执说道。
他呼吸着鼻下清凉的薄荷味道,头晕好了很多,靠在栏杆上,挺奇怪地看着段执。
段执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吃穿用度虽然很低调,却都价值不菲,手上随便一块腕表就是别人几年的工资。可段执却又在细节处非常温柔耐心,不管上次在酒店还是这次,都有种跟外表截然不同的成熟和靠谱。
段执没注意到季书言在想什么,他从包里又拿了一个薄荷棒,隔着几个人喊排在前面的季圆。
刚才进来的时候因为人流拥挤,季圆跟他们分开了,中间隔了快有一米。
季圆一回过头,眼前就掉落了一个圆圆的物体,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等看清是什么,顿时大喜过望。
“谢谢段哥,” 季圆挥了挥手,“你就是我救命恩人,我明明都买了,全忘在酒店了。”
季书言:“……”
都是二十岁,这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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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段执给的小风扇和薄荷棒,还有之后买的冰冻柠檬水,季书言还算精力充沛地撑过了这一天。
园区里项目实在太多,一天是肯定玩不过来的,但季圆已经把自己最感兴趣地都玩了个遍。
晚餐也是在园区内吃的,旁边就是童话街道,清一色的欧风仿古建筑,到处都能看见穿着毛绒绒人偶服的卡通人物在摇摇摆摆。
季书言是一个不认得,季圆却如数家珍,“这个是波吉,那个是娜娜,还有梦梦。”
而在季书言眼中,这无非是鸭子,老鼠还有粉色的猪。
但作为一个开明的家长,即使自家儿童已经远远超龄,他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毫无起伏地夸赞,“嗯,挺可爱的。”
一听就很不走心。
季圆也不在意,抱着那白白的大鸭子疯狂合影。
段执对这些毛绒玩偶没什么兴趣,却一直在研究橱窗里的纪念品,还推开门走了进去。
季圆有点奇怪,想不到这条街上有什么是段执会感兴趣的。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段执拎着两个毛绒发箍走出来,顺手往季圆头上扔了一个,而另一个——季圆倒吸一口凉气,看见段执胆大包天地戴在了他舅舅头上。
季书言还在喝柠檬水,猝不及防就被戴了个耳朵,他愣了一秒,才冷冰冰地看着段执,“找死吗?”
段执笑眯眯地举着手机,“别这么凶嘛,季叔叔,很适合你。”
这话并非他自带滤镜,他买的是个黑色的小猫耳朵,季书言本就肤白貌美,凤眼漂亮勾人,黑色的小猫耳朵戴在头上,平添了一份俏皮和诱惑,仿佛真是个漂亮的黑色猫咪化成了人形,高傲冷淡地看着愚蠢的人类。
可惜,这场面没能维持多久,季书言就面无表情地把发箍拿了下来,一把罩在了段执头上,“你喜欢就自己戴吧。”
说完,他就转身去了餐厅找位置。
可惜了,段执在心里叹道,还好他手疾眼快拍到了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一口气保存了八份,季圆在旁边看得大为赞叹,“段哥,你可真是个勇士,上一个敢对我舅舅这么干的人,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段执把手机收了起来,“是吗?那看来我在你舅舅心里还有点地位,他都没舍得弄死我。”
说完,他就拎着毛绒耳朵,也跟着去了餐厅。
只留下季圆原地茫然,完全理解不了这强盗逻辑。
第13章 姻缘符
吃过晚饭,本来还应该有烟火晚会的,但今天却因为设备问题取消了,为此补偿给了游客们几张代金券。
季圆一脸失望,咬了口烤肠,“我还特别想来看来着。”
季书言也没办法,设备出问题谁都解决不了,不过他在手机上搜了一下,“两天后我们定的度假庄园里也有烟火大会,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定。”
季圆眼睛又亮了起来,“好呀,我看的。”
季书言便低头订票,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段执在吃冰淇淋,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夜晚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只是他一边吃一边低头给人回消息,甜筒的奶油沾到了嘴角都不知道。
那样子看着甚至有点孩子气。
季书言照顾季圆成了习惯,看见这一幕也本能地抬起了手。
段执只觉得脸上一凉,转过头一看,却是季书言拿着湿巾正擦过他的侧脸。
但季书言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湿巾折好扔进了垃圾桶,见段执看他,淡淡解释道,“你把冰淇淋沾到嘴边了。”
段执这才意识到季书言在做什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又来了,季书言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触碰他,像是忘记了要跟他保持距离。
他有时候都搞不清季书言是有心还是无意,说是有心,季书言每次都平静礼貌,说是无意,他也没见季书言对季圆以外的人这样。
偏偏季书言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段执盯着季书言看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
季书言继续吃盘子里的沙拉,他今天热得没胃口,盘子里素得像在喂兔子,除了沙拉就是果汁。
而季圆坐在对面吃着布丁,看看他舅又看看段执,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快出园的时候,他看见前面走着一对小情侣,女生举着个红豆鸡蛋仔,不小心把红豆酱蹭在了鼻子上,男生亲昵地帮她擦掉,又捏了下她软嘟嘟的脸,两个人相视一笑,周边都是粉红泡泡。
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刚才哪里不对了。
他舅舅跟段执刚才看着跟这对小情侣真是一模一样。
但这事儿实在太离谱了,他自己心里笑了一会儿,就完全扔在了脑后,又高高兴兴地拉着他舅舅的手,非要去买个毛绒玩具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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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在游乐园玩得太累了,他们三个回到酒店,都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退了房,把行李都放到了另一间度假山庄的别墅里,才又出门。
相比昨天的忙碌,今天几乎都是休闲养生的行程。
崇州除了新开的游乐设施,本身也是一座有底蕴的历史古城,城内大大小小的古桥保存下来共有四十九座。
游客们一般都会选择坐船绕城一周,正好能经过其中大部分桥。
季书言对今天的行程很满意,他戴了个遮阳帽,浅色的亚麻衬衫,手上还戴了一串景区刚买的菩提子,悠悠闲闲坐在船头吹风,要不是一张年轻的脸,跟退休的老大爷几乎没有区别。
季圆忍不住跟段执吐槽,“我舅舅这爱好,知道的是三十三,不知道的以为他六十三了。”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段执倒是觉得季书言这样很可爱。
坐完船,他们靠岸的地方就是崇州有名的寺庙——吴山寺,每座大城市几乎都有自己香火鼎盛的寺庙,业务范围还都略有不同。
吴山寺最出名的是姻缘,尤其是寺庙内有棵相思树,上面不是系着红绳,而是一排排同心锁。每年都有无数痴男怨女来这儿拜佛求神,临走了再挂一枚锁,好像这样就能永结同心。
季书言不信这个,但中国人的传统就是 “来都来了”,不去白不去,他们三个人也随着游客进去了。
寺庙内景色还不错,小桥流水,古佛庄严,白色的石桥下是莲花池,现在不是莲花开的季节,但里面有一只只红头锦鲤,被喂养得颇为健壮,一个摆尾就撩起一阵水花。
他们也跟其他游客一样去领了香。
季书言实在没什么心愿,只能祈求全家身体健康,再加上这是姻缘寺,他想了想,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希望季圆这小傻子,也能有人知他冷暖,知他心忧,愿意一生一世陪着他。
至于他自己,他是完全没想起来。
但是许完愿,一睁眼,他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面前森严的佛像,也不是举着香念念有词的季圆,而是站在他左前方的段执。
段执举着香,也慢慢睁开了眼。
青灯古佛,他一身黑衣站在佛前,站得笔直,远望亭亭如青竹,俊美风流的脸上也收敛了平时漫不经心的笑,沉肃端庄,说不出的清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前方,像藏着千言万语。
季书言瞧不出段执是虔诚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跟段执一起上前,将三根香插在了香炉里,随口问,“你求的什么愿望?”
段执笑了笑,“你没听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季书言没想到段执还挺迷信。
“那我不问了。”
但段执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青烟缭绕,又道,“这寺庙既然是保佑姻缘,我当然也是求的这方面。”
季书言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段执是有喜欢的人的。
上次在他家留宿的时候,段执亲口说的,他有一个喜欢的人,藏在心底,念念不忘,却又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