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不想跟你抽。”林九昕跟他解释。
“你他妈跟我玩失忆?”谢霖都要笑了:“那会儿谁说不卫生,还过来抢?”
“我又想抽了,特别想。”林九昕着重这个“特别”。
“我不想。”谢霖再次捞车,这回不是手,是脚,大脚片子就这么踩在车把上。
“操你的……”刚直起身,什么向他校服口袋袭过来,一眨眼,谢霖的烟就被掏了,林九昕咬上一根,啪地打着火。
长长的烟身没稳当几秒就开始上下晃,等手指掐出来时烟屁股已经凄惨地成了扁片,林九昕放到谢霖眼前。
谢霖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九昕,没动。
林九昕跨前一步,一只手扶上谢霖后脑,揉着他头发,把烟放到这个人嘴边,轻声地,带着一丝恳求地叫他哥……
眸光从眼角透出,看着林九昕那张乖顺又讨好的脸,谢霖张开嘴,咬上,白气顷刻弥漫,层层叠叠地包裹住两个人……
抽了两口,林九昕从谢霖嘴拿下来,塞进自己嘴,抿着湿透的烟屁股继续,他手没离开,仍旧在谢霖浓密的头发中无意识地揉搓着,玩似地跟发丝纠缠,在指根上环绕,再次送入谢霖嘴中时这人一怔,上手掐出来一看,烟嘴又给咬圆了……
“操……”谢霖发笑,揶揄他:“林卲楠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珍禽异兽来?”
招人烦时恨不得上去抽他两嘴巴,耍起贱时又他妈想狠狠咬上他两口。
“他倒是生不出来。”烟就剩短短一截,林九昕拿回去自己抽。
“嗯?”谢霖饶有兴味:“字面意思?”
对方垂下眼,没说话。
无所谓地一耸肩,谢霖把车从地上弄起来:“那边东西全吗?买点?”
“行。”林九昕点头。
24小时便利店转过路口就有一家,林九昕没让谢霖买酒水,说存货丰厚,当时谢霖应了一声,没怎么在意,而当他本人亲眼目睹这些时,才想起林九昕说的这个‘厚’来……
那是整整一面墙的酒。
在看到眼前震撼的背景墙之前,谢霖想象不出某种烂大街的知名啤酒品牌,以整箱为颗粒,类似乐高积木有水平有角度地码到需要仰视的高度还真他妈……帅。
对,帅,不止这面啤酒打造出的高墙,整个厂房都牛逼到让人肝颤的地步——
一间如同LOFT式的废旧厂房,叹为观止的挑高和面积,一眼能扫荡一整层。
配合分隔出来的区域,每一块涂鸦都有它各自的主题:工作台色调冷冽,金属感浓重,加上本来堆放的一些车间机械和手持工具,一种末世机械风的味道;休闲区轮胎坐椅,铁管打造的狭长玻璃桌,一团被揉捏一起的棉花套子,墙面灰白凌乱的笔触将它绘成一个风格强劲的小窝;酒吧区,那可就拽得没边没际了,一面啤酒墙,半面二锅头墙,三分之一红酒墙,三又三分之一的威士忌墙……
靠啊。
即便谢霖知道自己又摆出了跟那天早晨看桥下半兽人涂鸦一样的傻X脸,他也无法抑制滔滔不绝,泊泊上涌的崇拜之情。
这哪是DIY厂房啊,这他妈就是乌托邦。
梦开始的地方。
“这么爱呢?”林九昕选了片大小合适的薯片,比了比,正好填进谢霖张着的大嘴巴。
咔嚓,咔嚓,咔嚓……
嚼着薯片,谢霖眯起眼,用一种‘小样你别装’的眼神睨着笑坏了的林九昕。
“你不爱?”抄过他手上的薯片,谢霖一屁股坐进棉团中,这东西看着不咋地,还挺有弹性,乍一坐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林九昕笑:“那就表达一下你的爱意,黄的,红的,还是白的?”
“看你。”
喝酒上谢霖从不矫情,多少都行,哪种都可以,有没有量放一边,扫兴可不行,林九昕真疼他,抓了两瓶小牛,拎起一瓶干红,还踢了一箱子罐啤过来。
“……要不咱睡这吧,”谢霖嘟起嘴:“我怕查酒驾。”
林九昕骂了个‘滚’。
“这谁搞的酒池肉林?”接过扔来的啤酒,谢霖灌进喉咙,一股涩苦卷着辣意木了舌根。
“哪有肉?”林九昕也开了一罐。
这人一指他俩从便利店刚买来的一兜子肉干,火腿肠,鸡翅鸭脖,还有一盒现出锅的章鱼小丸子:“一丢丢荤就算,不接受反驳。”
林九昕抿嘴笑:“我搞的。”
扫了一眼酒墙,谢霖问:“都你手笔?”
“我大部分,有他们玩牌赢来的,打赌输了的,还有……”都到嘴边了,林九昕生把‘姚宇’这两个字咽回去:“单纯看我们屯酒好玩赞助的,反正七七八八,就成这样了。”
谢霖一声口哨。
太值得爱了,不止是因为这些肉眼可见的疯狂,还有这间被改造过的厂房那种从根上透出的桀骜叛逆,打破一切规则,把‘普通’两字狠狠践踏在脚下的气质。
而这个领军人物必然是,林九昕。
真是个妖孽啊,与林邵楠那一对夫妇截然不同的异类,林邵楠这个人太过普通,普通到你甚至都不会多去看他一眼,没什么是可以让你留下印象的,除了他的平庸,而吴倩作为一个贤妻良母倒是亮眼,却缺乏个体本身的棱角和个性,这样两个人是如何培养出林九昕这么个……
看着喝着酒,目光空空地游移在某处的这个男孩,谢霖心里给他打了个“呵呵”的标签,他捏了把空罐,扔玻璃台上:“什么时候说?”
林九昕没动静。
谢霖猛地一动腿,俩人对着,一个坐团子,一个坐玻璃台,腿本来就互相交叠,林九昕被谢霖膝盖撞得整个身子都在晃。
“听见了,”这人不太耐烦的样子:“你问吧,我搞不清楚从哪儿说。”
谢霖腰弓下来,双臂撑着大腿,拉近与林九昕的距离:“姚宇跟那伙人有过节?”
或许姚宇以某种姿势搅合进这件事,这是很早在谢霖脑中形成的一个猜测,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私了,可林九昕却在摇头。
喝完,他一个投篮,罐子应声进垃圾桶。
“姚露之前在城北的聋哑学校上学,两个街口外是英华私高,他们就那儿的……孙昊,余耀,刘子悦,赵擎,”林九昕找谢霖要烟抽,谢霖递给他,他垂眸摆弄着,没往嘴放:“事就发生在姚露放学的路上,平时她有几个结伴一块走的,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耽误了,只有她很晚才出校门……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没问,”他把烟咬进嘴:“没法问。”
这是一件绝对无法触碰,连旁观者都无法正视的东西,被很多人努力地,费尽心机地掩盖,企图用深埋罪恶的方式去保护受到伤害的那个人。
“为什么私了?”谢霖又点上一根烟,刚买的一盒已经所剩无几。
白雾浓稠,林九昕眼底被染得愈发厚重,一切情绪难以辨认:“那天,好像下雨了,我没有太多印象……从我冲上去开始脑袋就不是很清醒,跟他妈喝大了似的,只要去想,去回忆就全是断片,零碎地,成不了形的画面,你能明白吗?”
谢霖点点头。
“你知道,我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么?”
林九昕抬起脸,看着谢霖。
“姚宇来的时候,姚露就跟那些流浪猫似的,团在车底,”夹着烟,他比出很小的一个形状:“你能想象人能缩成那么点大吗?他哥把她抓出来时早哭不出音了,就是抖,抱都抱不住……”
很重的喘气声,还有牙齿咬合的咯吱声,谢霖把头扭向一边。
“他们什么背景?”
国际私立学校很少有普通老百姓家出来的孩子,非富即贵,一群不可一世的公子哥,乐州这样的学校几乎没有,但他高一来江市参加过一场在某私立高校组织的数学竞赛,跟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片刻交集。
“一个星二代,三个富二代。”
第52章 让我抱抱你
谢霖问林九昕,其他那三个他动没动手。
“冲过去时就孙昊,”他朝谢霖鄙夷一笑,眼底寒意滋生:“要知道还有,能他妈让他们在ICU以外的地方醒来?”
“给我讲讲后来。”不知不觉,整整一盒烟变成了烟灰缸中的一大片狼藉,谢霖倒了些红酒,递给林九昕。
酸涩的苦味弥漫整片舌根,再没了酒的醇香回甘,谢霖喝自己这杯就这个味道,他咽下,听到林九昕说:“你猜得没错,姚宇和姚露是我那天晚上才认识的,姚宇在医院找了个外科的熟人,我一直在治疗室,他们私了时我没在场……”
“这是收了多少钱啊?”谢霖笑起来。
落在酒杯边沿的视线移到谢霖脸上,林九昕没说话。
谢霖就这么嘲弄地笑着,猛地用膝盖撞他腿一下:“说啊,平这么大事不老少的吧?不是还有星二代?谁啊?”
“霖哥,”声音有点干,林九昕咽了下:“姚宇有他的苦衷,不是他……”
“少他妈跟我提他。”谢霖沉下嗓子。
林九昕彻底闭上嘴。
知道这一切有多难,别说那么小的姚露,就是让姚宇这个成年人直面加诸于他亲妹妹身上的暴行都残酷得令人无可想象,即便这个中缘由情理之间他想得通,却也难以抑制胸中一触即发的怒火。
很久,他开口:“你伤重吗?”
“不重,”林九昕说:“都是皮肉伤。”
那样一场肉搏殴斗确实很难分清衣服上的血从哪来的,单从视频上看,林九昕半个上身,确切地说,是从右边鬓角,额间,头发,脸,脖子,一直延伸到肩膀……沾染的血量都不那么正常,至少T恤半袖湿淋淋地被完全打透就很奇怪,除非有人割了动脉躺他肩膀上……
耳朵。
这是第一时间冲入脑海的词。
“你为什么在那儿?”谢霖盯他:“还大半夜?”
“玩。”一个简单的回答。
屁。
谢霖内心同样一个字,他根本不信。
如果说是跟豆浆机们或是别的什么人在那附近晃悠闲逛,就不可能他一个人单挑一群人,没可能当这个孤胆英雄……
看了会儿林九昕,谢霖收回目光,远远还不到关心‘耳朵’的问题,眼下有更重要且棘手的事等着他。
从团子起来,走到那一片无比壮观的酒墙前,谢霖跟玩‘叠叠乐’似的有的放矢地抽了几箱,踢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两个空酒杯。
不知是刻意购买,还是买酒的赠品,谢霖拿的是一套,扭曲的腰身互相缠绕,通透的琥珀色在两个杯子上渐变直到融合,设计感十分强烈,看着分外妖娆,搞着谢霖都不舍得将它俩分开。
开了三种酒,依次倒入,顷刻之间颜色层次拉出,却很快又融为一体,不伦不类的,谢霖把酒推给林九昕:“没摇的,酒也没法挑,也就这样了。”
“……你会调酒?”林九昕拿过来喝了口,喉咙像浇过汽油:“操,这么烈?!”
“烈点好,容易醉。”
“……”林九昕默默放下。
谢霖继续操作,瓶身随着手腕缓慢扭动,不同色泽的酒水顺着杯沿有节奏地注入,冲击着泛出的水泡,让颜色堆叠得更加纯粹,他倒的是他自己的。
满满一瓶,水线与杯口平齐,足见其诚意。
谢霖一指林九昕那杯刚过半的:“不亏吧?”
“干嘛灌我?”林九昕问。
对方浅浅一笑,抬了抬下巴:“喝一口,哥告诉你。”
林九昕就这么看着这人的眼睛,不掺水分地喝了满满一大口。
咽的时候,他不禁皱眉。
谢霖却喝得云淡风轻,没一点多余的面部表情,放下杯子,他说:“酒后吐真言的概率大,多让你喝点,你不好骗我。”
林九昕先是一怔,随后眉头微蹙,似乎有点要苦笑的意思,但又很快舒展开来,不易察觉地手揣进裤兜,像在摩挲着什么……
杯子举了举让林九昕跟上,谢霖一仰脖整口送入喉咙,在这一点上,林九昕足够真诚,谢霖喝多少,他只会比他哥喝得还多,杯子落桌,几乎干完。
“你打算怎么办?”这是谢霖最为关心,也是最想听到的实话,他手指抵向林九昕眉心,用指尖宣誓他的认真:“给,我,老,实,点。”
林九昕摇头晃脑蹭着这根凶凶的手指,轻笑道:“还能怎么着,找姚宇呗,跟他约的明天上午。”
没有更多的路可走,动用法律武器惩恶扬善是唯一正道,恶不惩则善难扬,解决这个问题似乎看起来很容易,但就是不能代入当事人,但凡想到将视频交予警方,立案后冗长繁琐的调查程序,口供笔录,全程录音录像,没完没了地重复案情……谢霖心就猛地一抽,他难以想象被一遍一遍撕开伤口的暖暖会是个什么样子。
酒还很多,手刚碰到杯子就被林九昕按住杯口,说分他一半。
“疼我啊?”谢霖对他戏谑一笑,顺水推舟:“那你替我喝。”
眉眼弯弯地上勾着,明亮的眸光从狭长的眼睑下透出,谢霖挺能喝,看不出面色有什么变化,但就觉得他的嘴好红,红透了,不经意地一舔,又水又润。
醉了,也疯了。
……
林九昕收了目光,仰头一口气喝完,辣得他直吸溜鼻子。
看了眼手机,还剩一格电,他让谢霖把接线板踢过来,等插上,他站起来说去放水,谢霖往后坐了坐给他让道。
就在步子迈出的一瞬间,强烈的晕眩感猝不及防,林九昕觉得跟失明似的,眼前一片黢黑,脚下一软倒在什么东西上,还没来得及甄别,巨大的酒嗝便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