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啊?越往后越没时间回家,”林九昕起来收拾:“不多陪陪阿姨么?”
“你累吗?”谢霖也起身跟他一起:“心没处操了?”
林九昕没再应声。
**
出了工厂,林九昕说他打车走,先陪谢霖等会儿公交车。
他们起得早,吃完出来大路上也没几个人,加上天本来就不好,随便打一眼就是满目的苍凉和颓败,哪里都是灰扑扑的,看得人压抑又烦躁……
仰起头,浓重的乌云遮天蔽日,谢霖感觉天要掉下来,有种随时坠落的既视感。
突然,他一颤眼皮,什么掉到他眼睛周围,抹了一下,湿湿的。
搓着指腹,他去看脚下,便道上密密麻麻的深色圆点在视野中逐渐增多,他俩一来就站在车站遮阳棚外,谢霖用胳膊肘顶林九昕,叫他往里挪挪。
这人却无动于衷,只是随着晃了一下。
谢霖站在那里,看着林九昕灵魂出窍一般的木然表情,说不清为什么,他就觉得似乎有一种难以描述,低落又沉郁的东西笼罩在这个人身上,如影随形……不过也不排除自己多疑敏感,瞎他妈操心,那会儿人家只是跑出去买个早点还以为怎么了呢……
谢霖又捅了捅他,林九昕这才恍过神,把谢霖往棚下拉。
掏出伞,他递给他。
“你怎么办?”谢霖没接。
林九昕硬给:“我不打车么。”
余光中公交车来了,谢霖一手接伞,一手掐林九昕脸蛋:“给哥笑一个,快。”
“滚蛋!”林九昕拍掉爪子,让他把伞拿好。
谢霖狠狠揉他头发,还特招欠地使劲一揪,没等林九昕抬腿踢他,已经蹦到了车上。
脸上的笑在坐到后排,景物一点点后移中渐渐散去。
谢霖看到在那一片灰蒙中,男孩双手揣着裤口袋,偏着头看他驶走的方向,表情,神态,眼神,全身每一处……都透着无以言说的孤独和落寞,还有若有若无的伤感。
细雨迷蒙间,很快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别担心,不是虐文。
第57章 好你个戏精!
运气不错,买到半小时后的车次。
谢霖在火车站的便利店挑了瓶水,一边排队等着结账,一边去点微信上的一条视频邀请。
这是来自屁股群的召唤。
手指还没碰上,一条微信横空插了进来。
——小昕跟你一块儿吗?
谢霖眉头一蹙,盯着他的备注名:拍墙那哥们。
姚宇?
片刻,音频请求来了。
几乎就在同时,谢霖骤然瞪大了他的眼睛,立即接受,在火车站一片吵杂的人流和广播声中对着手机那边喊:“他还没到??”
姚宇不过稍有停顿,就又是一声爆破式的叫嚷:“林九昕到底到没到?!”
“……到什么?”姚宇反问。
突然间,谢霖安静下来。
“喂喂喂??”姚宇有点懵,把手机拿到眼前看是不是信号不好掉线了……再贴回耳边就听到谢霖问:“他根本没跟你约对吗?”
“啊?什么?”姚宇表达着他大写的不解:“谢霖你把话说明白了,是林九昕吗?约什么啊?”
太匪夷所思了。
一早听说视频的事他就给林九昕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又去拨吴一明的,吴一明让他找谢霖,这回倒好,从接上就一直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正想接着问,对方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操!!”以及“叮”的一声结束音让姚宇猛地一个哆嗦,他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
终究,终究他掉以轻心,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个浑身是戏的人耍弄蒙蔽;终究只有他单方面地以为即便短短数日的相处,他俩关系也大不一样了;终究他自视过高自作多情;终究他离了大谱错得一塌糊涂;终究……
他骗了他。
坐上出租车,看着跑得太急,没结账就一起带出来的矿泉水,谢霖不过愣了半秒,马上又拨通姚宇的电话。
“你妹出事在什么地方?”
他是听不出来自己语气有多急多猛多意外,但显然姚宇没能进入他的节奏,不但不正面回答,反问他怎么了。
“我怎你妈……问你话呢!”车上的人克制不住地喊:“赶紧他妈说,在哪儿?!”
这一声,连前边开车的司机也不由得向后看。
“谢霖,”姚宇拉慢语速:“你冷静点,至少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否则我想没谁会……”
“五秒钟,就给你五秒钟,晚一秒钟我就挂电话,你就等着给林九昕收尸吧,”谢霖开始倒计时:“五,四……”
“位置发给你。”
“先给我区!”谢霖提高声调:“哪个区?!”
“崇明。”
来不及按断的那一端,姚宇听得到谢霖告诉司机方位时那急促且极不平稳的语气,他马上在微信分享更确切的位置。
放下电话,他抬起头。
诊所露台,姚露正跟一只半岁大的小猫崽子玩得不亦乐乎,天真烂漫的笑容被阳光勾勒提亮,连睫毛都腾着暖色,小脸蛋烤得都要熟透了……
什么时候悦耳的笑声停止了,暖暖正冲他大力摆着手,一脸搞不懂地指着她自己。
姚宇即刻回神,又拨了遍林九昕的电话,依然不在服务区。
跟值班医生说了几句,他去敲露台的隔窗,暖暖两只湛黑明亮的大眼睛看过来,姚宇笑了笑,两根手指做了个一路小跑的手势,然后在耳边比了比。
——哥哥离开一会儿,有事打电话。
姚露大力点了点头。
转身,笑容即刻褪去,姚宇拿上外衣,拨着吴一明电话,快步走出诊所。
**
“霖哥,哎你等会儿,有电话进来。”
刚接上谢霖的,吴一明就被另一条来电骚扰得脑仁疼,还没放下手机,听筒跟要炸了似的。
“别他妈挂!先接我的!”
一刻也没给吓得差点扔手机的吴一明缓神的功夫,谢霖语速极快:“城北,城南,有什么地方没监控,没人,没车,一大片空地,像什么废楼废工厂废堤坝废河边,或是一些不良学生专门用来打群架干仗,施暴动刑……”
“哥,哥哥!不,不是,”谢霖说话的内容,语气,气势无一不让吴一明心肝乱颤:“你……你你干什么这是?”
“找人,”谢霖这就要爆:“吴一明我操你……”
“啊?谁啊?”吴一明不怕死地又断他话。
“还他妈有谁?”谢霖拉高的声音直穿耳膜:“成天挂你嘴边那傻逼亲戚!”
“……叔??”
吴一明大惊失色。
—知道去哪儿吗?
—傻逼。
根本不是什么幸灾乐祸,穷极无聊来踩一脚的脑有坑患者,是正主,是那一群畜生发过来的。
他们早就跟林九昕取得了联系,或许在他俩南晓溜达时,在麻辣烫摊子,放车的小巷又或者根本是在DIY厂房……总之,是他大意了,是他高估了这帮狗都操不出来的逼货们的下限。
如果说砸侉子是泄愤,入室抢劫是销毁证物,那么把林九昕搞到退学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开胃小菜,他们真正要干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带劲更爽,如果以进一次医院废身上一个部件做标准衡量,那么这次就得让林九昕在病床上躺上大半年。
手机狠狠摔到车座上,谢霖扭头去看窗外。
他想不明白一个人心理要多强大,或者说要多变态才能在明知道被打残打废会被折磨的情况下决然赴约,非但如此,还又装又演地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跟他耗了整整一个晚上,辗转好几个地方,死磨硬泡地让他说实话,最终就这么个结果?!
断掉跟姚宇通话,他一遍一遍地拨打林九昕的电话,按照他对这个狗东西的了解,约定时间不是现在就是即将,否则他不可能让手机不在服务区……装嘛,还不装稳妥了,直接装到他到乐州不是万事大吉?
操。
谢霖使劲搓着不断发抖的那只手,狠狠地捏它。
按照跟吴一明的商定,豆浆机们会结合他给的筛选条件全城大范围搜索,这是大面撒网,而他自己则更加激进,就孤注一掷地赌,赌林九昕和那群畜生都知道的地方,那个罪恶的,暴虐的,无法直视,更无法回想的——崇明龙啸路废楼区。
手机一直占线,刚消停就有人见缝插针,赵西傲在电话那头大喇喇地喊着“我的大霖儿啊”,被谢霖利素地堵上,说不回乐州了。
“不是,我是说……”
“跟王哥约下礼拜吧。”谢霖一点机会没给,直接挂断。
嘟嘟嘟——
盲音响过好几秒,赵西傲都没缓过劲,他举着手机看向旁座的李栋:“赌一卦吗?再打是占线还是不接?”
李栋蹙起眉头,从昨晚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以他对铁子霖儿的了解,言出是要必行的,说周五晚上回就不会食言,可偏偏就没动静……
跟谢阿姨旁敲侧击打听了一通,最终确定丫真就没回。
“别打了,”戴上帽衫帽子,李栋抱着胳膊倚向车窗:“他有事,留个言吧,就说咱正往他那边去。”
赵西傲撇着嘴,边打字边说:“怎么回事啊这是?能有什么比毛爷爷还重要??”
也许对别人,毛爷爷不见得就是亲爷爷,可对霖哥,那可比爷爷还亲。
“哎我说,没你们这样的!”前面开车的汉子肩宽体阔,膀大腰圆,此刻他一手撑着方向盘,扭着身向后座一通指:“我可真没找别的私教!就吊死你们一棵树上了,敢耍你们王哥,他妈弄不死……”
一个巴掌呼他脑袋上。
副驾上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把拧过王莽耳朵:“弄谁?你弄死我们好了,一车的人跟你殉葬!学开车没教你不能左顾右盼,还朝后扭脖子,你怎么不闭眼开啊!一块儿去极乐世界呗。”
王莽哎呦呦地叫唤,让媳妇轻点。
才当了个把月的女友慧慧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当即由掐转揉,又从揉变摸,弄得王莽受宠若惊地抓过女友小手,一通狂亲。
两人就这么跟不要钱似的在前座大把洒狗粮。
头一次拜师学艺,拜的还是那个一杆灭他,让他连做好几晚噩梦的大师,王莽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本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周五,谢霖却压根没回来……于是他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拉上赵西傲和李栋,带上家眷就踏上了前往江市的自驾之旅。
哪知事越来越蹊跷,大师这么忙的吗?
“他还开课吗?”王莽真怕白跑一趟:“堵他他也得教啊。”
没听见后座吭声,王莽真急了,这就要一脚刹车停路边。
“哎哎哎,”慧慧不干了:“合着把我捎上就为干那事的是吧?是谁说陪我逛街吃饭看电影的,王莽你要这样咱俩就分房睡,你敢半夜生闯我就敢打110,不信你试试……”
王哥一秒变粘人小乳猪,“嘤”地一声,开着车就往小女友身上扑,一口一个老婆第一,媳妇万岁,BALABALA……
赵西傲跟着也戴上帽子,他狗粮吃得都泛恶心了。
捅了捅旁边闭目养神的李栋,凑过去:“栋栋,霖哥不会真遇到什么麻烦了吧?这才几天啊?一到就惹事?这什么体质?”
“不像,没那么单纯,”李栋睁开眼,瞟了一眼赵西傲:“你什么时候见过霖儿这么不淡定?语气急不说,声音怎么还有点抖呢……”
为了给王莽听,放的免提,别人是听不出来那若隐若现,沁在话语中的细细颤动。
“操!”赵西傲真烦了:“我去他妈的!南晓要真惹着咱霖哥,我荡平了它!”
“万一不是学校,是那边家呢?”李栋白了他一眼:“你也干服了他们?”
“……”对方叹出一口气:“怎么好好地就能冒出个家来,真尼玛服了我!”
**
今年气候很不寻常。
往年秋老虎很飒,一入秋少说得在江市逛上几个来回,而这一季寒意似乎来得格外早,伴着淋淋漓漓的小雨,地上站久了都会觉得脚凉。
林九昕起来,跺了跺脚,麻了。
抬头,眼前依然是一幅灰头土脸的落败相,满视野的瓦砾砖块,残垣断壁,这片荒凉的烂尾楼如同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愈发地没人味了。
咬上一颗烟,林九昕啪啪地打火,点燃后,他深吸一口,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八点十五。
他该上车了吧。
一缕浓烟在眼前散成薄薄雾气,林九昕收起手机,强行把自己拉回这片废墟上。
崇明没什么标志性建筑,半吊子废楼算一景,站在这片空地上,林九昕审视着正前方的一栋二层小楼——
唯一四面完好,没缺胳膊少腿的建筑物。
各种各样的残疾楼伫立两旁,不是开顶,就是漏风,有个更绝,外墙的砖块和墙皮掉得所剩无几,就靠钢筋在那撑着,硬凹出点现代主义抽象风来……林九昕都有冲动把它们拍下来,取名“好想死”系列。
不经意地,什么东西忽忽悠悠从钢筋房飞出来,直到近处,林九昕才辨认出是一架大疆无人机,还是新款高清航拍版。
这玩意绕着他头顶转了两圈,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飞机传出来。
“林九昕,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