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累,我妈昨晚才跟我说,来得太赶。”看着林九昕,谢霖加了一句。
林邵楠忙在一旁打圆场,驱赶屋内凝结的气氛:“对对对,霖霖跟我说了,就让他先歇歇吧,睡一觉可解乏了,醒来肯定饿,等醒来再吃,醒来再吃啊……”
“行!那有什么不行的,”吴倩笑;“正好今天我下班晚,刚进门也没多做菜,你们爷俩就凑合凑合,”说着,看了眼自家老公和儿子,围裙往下摘:“等霖霖睡醒,我再炒新鲜的。”
“……真,不用。”头一次吃个饭这么大压力,谢霖拧起眉。
吴倩对他笑笑,亲热又和蔼地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
这回谢霖没躲,没……来及躲。
林邵楠的手居然同时伸过来拉他行李,要领他去卧室,一个晃神,东西被人拉走不说,胳膊还给人碰一下,真真腹背受敌……
对于林家招待人这么个风格和节奏,谢霖感到极不适应。
跟着林邵楠走着,眼前出现一道窄门,谢霖不得不警觉起来。
从进这个老得掉渣的小区他心里就泛起隐隐的不安,小区小,楼破,年代久远,也就意味着每户房型最大面积也不过是……
两室一厅。
当林邵楠推开小屋门,高高屹立着的上下铺顿时跌入他的视线,一口唾沫呛进气管,谢霖爆出一顿猛咳。
还没直起腰,‘砰’地巨响,像要击穿门板那么大声,他猛地回头,视线中只有弹回来的门,没有人。
林邵楠转身往外走,吴倩也从厨房火急火燎地探出头来。
“哪儿去?!”林邵楠朝林九昕的背影大喊,前面的人脚步没那么快,却特别沉,带着一股‘谁他妈也别拦我’的劲头。
“还车。”嗓音比动作更带劲。
吴倩在厨房赶着叫了一声:“不吃饭了你?”
回了还是没回,卧室中的谢霖听不清,就看见俩大人全堵在门口。
随后就是‘哐当’一声防盗门响。
……
“你怎么跟他说的?到底说没说啊?”林邵楠被重重的摔门唬得后退一大步,对吴倩说话语气不怎么好。
吴倩也急了:“我当然说了啊!跟他都谈过多少次了?!逼急了昕昕就说床让霖霖睡,卧室也给他,他客厅做窝咱不是没同意么,后来他……”说着,回头往后瞧了一眼,发现谢霖在看他俩,压低声却又没低下多少:“他就不让我开口了!一说就跟我打岔,要么就不理!那孩子你也知道他就这样……”
没给林邵楠发表看法的机会,吴倩在他胳膊上狠拽了一把:“上午你装完床,我就想给昕昕打电话说把他床换了,可我们大领导今天突然跑过来得瑟,一直开会到下班!这你知道的啊……本来你忙就该我去接霖霖,怎么也不能让昕昕去接啊!他俩一块回来搞得措手不及……那你说我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啊?!”
吴倩肢体动作很宣泄,甩头又跺脚,很有被按头跟老妈一起看的那些韩国伦理狗血剧中儿媳妇跟老公较劲那感觉。
谢霖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或许是被林九昕揍的那一脚,门关时有点吱吱呀呀。
小小的卧室,大大的双人床,叠着的,两个学习桌严丝合缝地拼一起,座椅推在桌底下。
啊,便携衣柜也是挨着的,双份。
视线再往下拉。
底层的床头插着两把塑料小扇子,一粉一篮。
……
何止揍门。
谢霖想把这房子揍得渣都不剩。
第7章 喂蚊子的少年
“妈,他们家根本没地方住,搞事情之前你能不能……”
“什么叫搞事儿?搞什么事?”没等儿子把话说完,谢英直接飙起八度:“墙上凿孔借亮,头悬梁锥刺股人家都能学,你好好个屋子有床有书桌有椅子有台灯你学不了?”
“……我是说住,睡觉。”谢霖狡辩。
“不就一年么?你掐指算算在他们那儿能过多少个夜?睡多少宿?就委屈着你了?你小时候咱娘俩就一间平房,炕上吃炕上睡炕上写字做作业,这才回迁住楼房几年啊?上下铺不愿意睡?背着唢呐上飞机你瞎嘚瑟什么?”
“……妈你喝口水去。”谢霖脑袋嗡嗡的。
说是进屋睡觉,在那个即将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卧室的床上,谢霖没能睡着,睁着眼数上铺木头床板上的转圈花纹,数了八百个来回,眼睛都泛模糊了。
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吴倩和林邵楠两个人像等着他粉墨登场一般,本来靠在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瞬间分开做立定跳,谢霖不由得一僵。
吴倩这就要系围裙大展厨艺。
谢霖看了一眼客厅的钟,九点多了。
照这意思,吃饭之刑是免不掉了,半夜十二点要上也得上,谢霖好说歹说没让吴倩折腾,只是去厨房热了一下晚上的剩饭。
吃的时候,吴倩和林邵楠一点不意外地围拢到他身边。
吃饭是在一个折叠饭桌上,可以加宽加长的那种,以前家里有个跟这差不多的,谢霖有经验,桌边不超过三个人都不用改变长度。
问谢霖都是一些譬如几点到江市,从乐州什么时候出来的,天好不好热不热,车站等多久之类没屁搁楞嗓子的话,谢霖捡着字回,有时候一句话终结,气氛凉掉,又被林邵楠暖场,不得不再尬讲一两句。
谢霖吃得很快,一碗米饭几口扒拉进嘴,放下筷子,他提出洗碗,自然是被轰出厨房。
说下楼转悠转悠时,两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
“消消食,吃撑了。”
管他们信不信,谢霖想透口气都想疯了,抓上烟就出了门。
出来,靠在门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正要往楼下走,意外地发现了右手边几级台阶上的一扇门,通往楼顶的?
谢霖走过去,向下一扳,门开了。
真是楼顶,虽然四面黑黢黢,视野深暗,却有些微弱的零散星光,就那么一丢丢的亮。
借助手机照明,谢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天台,一站过去,眼睛瞬间瞪圆了。
脚下,一条银光流动的车海。
六楼,加上顶楼,就这点高度,夜景没多惊艳,但这种从黑暗一下变光明,绝处逢生似的体验却相当别致,豁然开朗的一瞬吸入的空气都变得清冽通透。
谢霖展开双臂,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气顺了那么一点点。
点上一根烟,拿出手机,他给老妈打了这通电话。
……
“让你过去就因为我得病,你这么想的是吧?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吧?”他妈火一上头嘴就不停,疑问句铺天盖地,不断地对你灵魂拷问。
谢霖没吭声。
“我自己得病还没怎么着你就先承受不住了?不就住过一次ICU么?你见过那些病房的阿姨叔叔们哪个没进去过?病厉害的次次犯次次进,我看人家吃香喝辣旅游跳舞一点没耽误,家里还特和睦,谁也没当个事,我统共没犯过几次比他们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你哪儿来那么大压力?”
“我真没压力。”谢霖回答。
“我不信!不可能!”谢英抬杠:“你那叫没有?起早贪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出去干什么去了当我不知道?!”
“我有我有,我超大的。”谢霖一秒改口。
“……到底有没有?”谢英问。
谢霖:“听您的。”
一时安静。
不久,听筒那边传来很沉的一声叹气:“小霖,别净顾我这边,妈真没那么废物,你要学习不好不是那块料我折腾这些干什么!我能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这不是没办法吗!高三多关键的一年,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前途毁我手上,好好地,先踏踏实实地给我考完高考,听到了么?”
谢霖“哦”了一声。
“别惦记赚钱,”谢英咳了两嗓子,又把气顶足:“治我这病就你那仨瓜俩枣能够?不够就别瞎琢磨,离高考就这么些天了,你哪有时间,”像是胸闷,谢英捶了两下胸口,谢霖刚想说别说了,又接上了:“就没这病本来我也打算送你去江市,我过去跟你租房子陪读,可现在我没办法去……栓死在这个破病上!你爸在学校那边有关系,那可是南晓一中!乐州这地方太小,跟江市没法比,教学质量和水平它就是不行……”
谢霖没让他妈再说下去,对着话筒一通懂懂懂懂,都懂都懂,特别懂。
……
一个电话打完脑仁疼。
刚顺下来的气又堵回去。
好在随后跟进来的来电提示还算顺眼,谢霖嘴角一勾,接起来。
“霖霖啊,江市漂亮的小姐姐是不是特别多?”李栋一开口就没正经。
谢霖咬着烟:“对,勾得我都找不到北,正街头流浪呢……再这么叫我我抽你啊。”
那边李栋一串咯咯贱笑,乍一听像老母鸡坐窝,蛋都要下来了。
“找削呢?”
“我得罪你了?”李栋笑骂。
谢霖比他还大声,也是笑:“我他妈问你‘赵西傲’呢。”
赵西傲念快了跟‘找削’傻傻分不清,那会儿开玩笑,说赵西傲多亏没出生在东北那嘎达,以那边民风彪悍的本土特色,他大名还不得天天挂人嘴边儿上。
两人一通傻乐。
“他跟王哥吃饭去了,”李栋像在喝水,谢霖听到咕咚咕咚的立体声:“上回王哥输你球,隔三差五地来找大削,逼着大削给他找别的陪练,要东山再起把你给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咽下一口水,抹了把嘴:“他那人对打洞有多执着,三天摸不着杆浑身难受,胜负心还特别强,上次你把他一杆给灭了,说是做了好几天噩梦。”
“操啊,”谢霖笑:“他是绝,真的绝。”
“哎,说个正事,”李栋声音一沉:“三院那边我找着人了,我一个什么大舅哥他二姨夫在那医院根扎挺深,刘琣刘主任……”谢霖似乎要说什么,李栋赶紧堵他:“你听我说,我这边关系也没多硬,也就刚刚够得着人家,挂号费还得给。”
“多少?”谢霖问。
“六百一个号。”
谢霖应了一声,让李栋挂上,说这就转账给他。
“你有我妈微信吗?”肩膀夹着手机,谢霖在矮墙捻烟头。
“好像有,一会儿我搜搜。”
“有了号你直接给我妈发过去,别转我这儿,”谢霖拍了拍手上的烟灰:“我给她她就叽叽歪歪没完没了……啊,还有,我妈要问你多少钱,你就说找人挂的,六十。”
“……行吧。”李栋应下来。
连着打了两个电话,或许时间太长审美疲劳,谢霖再也没觉得楼底下的银河车流有多好看,反倒闷得人心里不舒服。
又抽了一根,打死若干蚊子,不打算再给蚊子改善伙食,谢霖下了楼。
热情似火的‘家人们’非常贴心,知道他走得急,没想起来或是没好意思要,钥匙给他挂外边门把手上了。
谢霖看了它好一会儿才拿下来。
开了门,一束淡白的光踩在脚下。
小小的夜灯在一片黑暗中独自美丽。
灯的摆放很有意思,别人家,例如他家夜灯都是插在进门或者卫生间那一片墙的半腰位置,这家居然放到脚底下,还不止一个。
像梯台秀似的,从鞋柜,厅,穿过厕所铺出一条发光的路,指引着……
目光延伸过去。
……卧室。
谢霖无语。
在门口僵了几秒,向那个房间走去。
这么晚了,那个揍门的该回来了吧。
门被推开,伸手不见五指。
谢霖立刻开启手机照明,寻找并拍了一下墙上的灯源开关。
大亮之下,无可遁形。
……没人。
空空一室,室内风格依然那么辣眼,那么狂野,看一次内心就震撼一次,谢霖选择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他原地向后转,去洗漱刷牙,回来后大被一蒙倒在下铺。
谢霖睡眠质量一向很飘忽,有时睡得像头死猪,有时又轻得厉害,一点动静就能醒,特别是换了个环境,本来抱着数羊数到开百来家羊绒厂,耗到半夜的觉悟,没想到睡意来得还挺快。
多么可怕,脑神经被过度摧残,连它都不择席了。
谢霖打着哈欠,意识逐渐飘散。
迷迷糊糊的最后时刻,脑中只残存一句话——
一会儿那傻逼回来要敢把他吵醒,就他妈谁也别睡,干架到天明。
第8章 好牛批的涂鸦
这一夜谢霖实打实地醒过一次,迷迷瞪瞪之间好像又醒过一回,等早晨真正大醒后,谢霖在床上愣了足有三分钟。
他居然是被闹铃叫醒的。
以往在家,一礼拜也用不上一次手机闹铃,他的生物钟比闹铃还早,来这边第一个清晨就打破了,竟然麻烦上了这个小可爱。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他下床。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
谢霖这种跟人睡一屋别人放个屁都能把他嘣醒的人竟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直到风雨交加,窗户咣当一声被狂风一巴掌扇上时,他才诈尸一样从床上跳下来。
窗把手可能有问题,谢霖死活锁不上,探身就能关的窗非得跪到学习桌上跟它较劲才行,也许他拉过,砸过,骂过,还踩过桌子……对当时自己的暴行谢霖记得不是很深,而当早晨转醒,看着飓风扫过一般狼藉的桌面和半掉不掉,垂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把手,谢霖全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