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的时候,应禾还甚有闲心地想着陆弦苍安排的训练还不错啊,至少打人打的这么疼。
虽是这么想,但主动提出打一架的他却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场发泄罢了。
陈音当好学生太久了,久到直至今日面对任何事情他都是咬牙隐忍,只等着见到真相的那一刻,他才会将紧咬的牙关松开将心中的事情放下。
所以在面对迟云苒之死时,他心中的怒火,便只能自己吞咽和消化。
如今他终于懂得发脾气了,这也是一件好事,就是这代价……
应禾其实挺想格挡的,奈何陈音像是发了酒疯一样,没完没了。
这让爷得挨揍到什么时候?!
应禾正在心内疯狂地吐槽着,他抬了手,想问问可以了没,陈音却突然停下了。
打完了?
应禾正这么想着时,抬起的手突然一僵:因为一滴暖暖的液体,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抬了头,却见那人低着眉,垂着眼,有暖暖的液体不断地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滴落。
“应禾。”
陈音唤了一声,声音很轻,一双眼终于抬了起来,直视着应禾。
他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唤了应禾一声。
“应禾。”
不待应禾回答,陈音已接上后句,他说——
“你真的爱过我吗?”
第38章
你真的爱过我吗?
说出这句话前,陈音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应禾说,有深藏许久的埋怨,有隐忍至今的疑问。可他始终没有开口,不是时机不对,就是不知怎么说出口。
应禾说他性子太过内敛,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忍着。其实他不知道,陆弦苍也这么评价过。他唯一放得开的时候,或许便是在犯罪分子面前演戏。
可如今,借着酒精的挥发,他终于忍不住了。
陈音有千千万万个疑问,他想问应禾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想问应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问应禾……你真的爱过我吗?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当初要一去不回?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要事事都隐瞒?
如果你爱我,又为什么要做下这种决定?
陈音凝视着身下那张已褪去少时稚嫩的俊朗面容,其实他也看不太清,因为眼泪止不住地在掉。
但这样的流泪,也仅仅只是流泪。他没有哽咽,没有抽泣,只是安静地掉着眼泪。
这是委屈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任由眼泪糊了眼,看着那张面容从惊愕变得沉默。
对应禾来说,眼前这一幕太让人惊愕了。
他已忘了上一次见陈音哭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自从成为警察后,陈音便再也没哭过了。哪怕他胃病犯了、哪怕他受了伤,他都是咬着牙根极力隐忍的模样。
如今……他把陈音惹哭了,还有他的问题……
应禾张了张嘴,他也想给陈音一个答案,可是……
他现在有这个资格吗?
长久的沉默,让呼吸似也要凝滞。应禾看着陈音伸出手,慢慢地朝脸颊靠过来。
如果是狠狠地甩自己一耳光,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硬受着便是。
可陈音没有,那只手掌,只是轻轻地抚上他的眼上。
——是那只因为受伤而决定留下刺青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的手掌温度有些高,贴在肌肤上暖暖的。他的动作也很轻柔,缓慢地抚摸着眼上那一道靛蓝色的刺青,因指掌间还带着薄茧,所以抚摸着,还有些痒。
可应禾没有动作,便任由他抚摸着。
轻柔的动作中,他突然想起这只眼睛受伤的来龙去脉。
这只眼睛受伤之前,应禾已在罗曼给他安排着的“堂口”待了足足一年了。
与其他混黑的地方不同,“长生”的堂口虽看起来像散养制,但每至双周,无论身在何方,只要进入堂口的打手,都必须回到堂口内听从这半个月内堂口的变动与安排。
应禾第一次参加堂口聚会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内嘲道:“长生”要不是涉黑还养打手,连他都会以为“长生”是个正儿八经的优秀公司了。
前期作为打手时,应禾只要领了匕首等充场面的东西,然后站在那,听着堂主在那和其他人谈话便行。
可他为什么会受伤呢?那是因为应禾琢磨着,如果想在“长生”混出名堂,他必须尽快地爬上高位,而不是一辈子都在这当个三流打手。
所以他选择当人肉护盾,应禾便替他们那位好堂主挨了一刀。
估摸着是因为这一刀,加上过往功绩,堂主也不嫉贤妒能,所以来到私人医院来探视应禾的堂主被应禾这一手搞的险些潸然泪下。
可应禾却没心思和他潸然泪下,因为他醒来时才发现,自个的眼睛被包扎住了。
应禾呆了一下,又回忆了一下战场上的情况。才想起他这只眼睛估摸着是被对方哪只不太稳的手给戳到了,才导致如今的情况。
应禾问,我会瞎吗?
估摸着是因为应禾是他的救命恩人,堂主很有耐心地说,这得看术后恢复情况。
应禾想了想,点点头。
这话其实也就间接在说,他有可能会瞎,也有可能不瞎,全看医生本事和老天爷的心情。
应禾在医院住着时,也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如果瞎了,眼睛少一只,行事可能便不会太方便,他必须要做好准备。同时,应禾也如同打趣自己一般地想着,如果他能活着回去,那他这只瞎眼,能不能算成工伤?
虽然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可惜老天爷还没比他瞎,眼上纱布拆下来时,他的眼睛仍能见到光明。
出院后,应禾摸着自己眼上刚愈合的伤口,突然想起了远在楚城的那群人。
他想起了他的老领导,也不知老领导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会不会很震惊,毕竟他如今的模样一眼望去,活像是准备转职干海盗的犯罪分子。
他又想起了陆弦苍,要是准备报工伤,也不知那个眯眯眼会说些什么。
最后,他想起了陈音。
其实他本不该想起陈音的,当他决意来到花城卧底时,陈音与过去的时光便该一同远去。是他选择断绝与陈音有关的事情,是他选择放弃与陈音相见的机会,是他……
是他,不愿再见陈音。
可如今,在花城一年后,他突然想起了陈音,这也是他相隔一年后想起陈音。
应禾在想,他如今的模样让陈音见到,陈音还认得出是他吗?
他也只是这么一想,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陈音又不知他在这里,他也不会来到这里。
就让他在楚城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吧,或有一日,他会从应禾所经历、所存在的一切走出,遇到一个真正合适他的人。那时候,他便会将应禾忘了,与其他人度过这一辈子。
应禾想的很完美,只是他低估了局长热爱国家的程度和陆弦苍的脑回路。
他最终还是见到了陈音,用这副模样。
不停抚摸着肌肤的时指尖停留在眼皮上,透过靛蓝的颜色,仍能发现眼皮上那道比别处皮肤稍凸起的伤疤。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道:“好看吗?”
陈音没有理他,他收回了手。应禾也察觉到如雨落下的泪滴已然止住,应禾看着陈音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好似要落下一个亲吻似的。可直至鼻尖都快触及到了,陈音却撇过头,脸颊靠在应禾的颈窝里。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的皮肤上,陈音像是个失去支撑的孩童一样,试图从应禾身上摄取到自己想要的温暖。
应禾轻轻地圈住怀中人,然后闭上眼。
这时候,他听见陈音低声说:“应禾,我不想要你的答案了。”
另外一边,花城西侧名为“天香小筑”住宅区内,此时高楼耸立,望之每家每户,皆是灯火通明。
现如今的社会里,有人喜欢调侃自己是“穷狗”一只,住着地方就是狗窝。狗窝能值几个钱?可就算是狗窝,他们也得背上至少二三十年的房贷,才能让这个“狗窝”真真正正地属于自己。
所以,面对一个普通人说自己是穷人的玩笑,有可能是真,也有可能是假。但对于住在“天香小筑”内的人来说,他们从不考虑需不需要背负房贷这个问题。
因为每一个住在“天香小筑”里的人,都能以全款购买下这里的房子。
“天香小筑”之所以受这些全款达人的欢迎,也不只是因为“天香小筑”位置优秀,交通便利。地铁公交直达是其次,物业保安优秀是其次,各种设施齐备更是其次中其次。最重要的是,身在“天香小筑”的人,全然不必担心隐私暴露的问题。
什么狗仔队什么名记者,想在“天香小筑”内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的下场,便是被保安队客客气气地“请”出“天香小筑”。所至今,谁也不知道“天香小筑”的保安队为什么有这么大能耐,或许这便是人家的看家本事吧。
有保安公司想将自家的保安安排去“天香小筑”进修,却被婉拒,说什么不过是多安装几个监控摄像头的事,不值得一提。
保安公司暗骂这要是真是监控的问题,那你们保安每个人都还自带一个人肉扫描机吗?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狗仔队?
骂归骂,他们也理解对方为什么婉拒,毕竟人家也得靠这本事吃饭不是?
此时此刻,“天香小筑”左侧B栋七楼701号住宅里,罗曼正站在阳台上,望着黑夜下的远方。
风吹动了她披散着的长发,让她整个人都宛如云中仙子,仙气飘飘,容姿绝世。
而夜幕之下,远处灯火如萤火虫一一亮起,好似天际星辰落于地上,伸手一捧,指缝间便有星光流泻。
在她的身后是卧室,卧室内灯火通明,却无人影。
罗曼静静地凝视着远处的灯火,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推门的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罗曼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道:“您似乎对莎莎的离开,一点都不惊讶?”
在她的身后,罗祖祭正端着一个茶杯,啜饮着杯中的热茶。同时,他打量着这间卧室,好似第一次来到,因此对什么都充满兴趣。
听到罗曼的问题,罗祖祭勾了勾嘴角:“想离开,也很正常。”
罗曼回过头,看着站在卧室内的罗祖祭,扬了扬眉头:“很正常?您确定?”
罗祖祭转过身,坐在床上,他继续啜饮茶汤,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无非就是那个叫迟云苒的小丫头死在她的眼前,让她受到点打击。”
罗曼顿了顿,道:“这是让她明白,在‘长生’可不像在别处,只需上下班打卡便能安然度过,‘长生’的路,可布满了腥风血雨。”
罗祖祭闻言,只是笑了笑:“你的觉悟倒是比她高很多。”
罗曼听不出这到底是夸还是骂,对此她只好置之不理,并问另外一个问题:“不需要我派人调查她去哪了?”
罗曼并不是今天才见到莎莎的,她昨日在自家大门口,见到了莎莎。
罗曼看见莎莎的时候,便愣了一下。
记忆中,莎莎永远都是容光焕发、活泼好动的模样,穿着打扮也多选亮色,也因此她整个人看起来比较年轻。
可今日站在她面前的莎莎,穿的却是一件浅灰色的衬衣,眼眶仍带着红,眼皮也有些肿,不知是不是哭过还未消肿。但她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到不像是她。
见到罗曼来,莎莎唤了一声姐,然后从腋下取出一个封好的文件夹,递给罗曼。
莎莎说:“姐,这是我的辞职报告,麻烦你明天给应总吧。”
罗曼一怔,她下意识道:“你要辞职?准备去哪?”
莎莎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不要问我去哪,请你帮帮忙,让我离开吧。”
罗曼看着她唯一的妹妹,眉头慢慢地皱起来。她沉声道:“你想逃?”
莎莎抬了眼,一双眼眸再也看不见往昔笑颜如花的模样,她平静地说:“就当我想逃吧,‘长生’,终究不是适合我的地方。”
罗曼凝视着她,她本该有千言万语询问她这个妹妹,却或许是天性使然,她无法像妈妈一样,真真正正地对她说出剖心之言。
就像莎莎对她,此时此刻也说不出真正的心里话了吧?
最终,罗曼拿起手中的文件夹看了看,又看了看莎莎,她道:“不管你想去哪,到了那里,一定要告诉姐姐你过得好不好。”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的用“姐姐”这个身份叮嘱莎莎,可莎莎,她只是笑了笑,没有接上罗曼这句话。
应是心有灵犀,罗曼能感觉出,莎莎并不想让她再参与她接下来的人生了。
这些话,罗曼并没有对罗祖祭详细说过,她只是说莎莎离开了,也许是去外面散散心。可身为父亲的罗祖祭,却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面对罗曼的问题,端着茶杯的罗祖祭摇了摇头,他微笑着说:“她去哪都无所谓,终有一日,她会回来的。”
罗祖祭说话的声音平静且温暖,就好似在给小朋友说着童话故事,一点危险都没有。
可罗曼却凝视着他,并没有因为面前人的温柔话语有所动摇。
罗曼在想,他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只是因为莎莎是他的女儿吗?所以便被他看透了性情,哪怕天涯海角,莎莎也逃不出他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