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好嘞,我这就来。”
老板说着便放下手里的碗,开了水龙头将手洗干净,将灶台打开,便忙碌起来。
墙上空调正开着柔风,风向正好对着那学生的方向。老陈走到跟前,看了一会儿他写作业,可能是察觉到视线,学生抬了头,眨了眨眼:“陈伯伯。”
“天气虽然热,还是离空调远点比较好,免得吹出空调病。”
老陈笑呵呵地嘱咐道。
学生挠了挠头,还未说话,老陈将提着的塑料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那瓶准备留给自己的酸奶,放在桌上:“给,好好学习知道吗?”
里头的老板听到交谈声,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儿:“哎呦我说老陈,你又给他什么了!再给东西当心惯坏他!”
“一瓶酸奶罢了,能惯坏他什么。”老陈摇了摇头,自个寻了个地方坐下。
可能是因为店里没什么人,又因为是熟客,老板也随意了些:“你每次来都带些东西给娃儿,这不是故意馋他么,要是惯到他以为你次次都会给他带东西,那不就坏了。”
老陈哈哈大笑:“那你可要好好管他啊。”
作为当事人的学生张了张嘴,最后只好埋头写作业了。
没一会儿,一份肠粉便出炉了。老板端着肠粉来到老陈跟前,放下东西,又帮忙取了筷子。
老陈连忙道:“诶诶诶,我自己可以来。”
“店里就你一个,我随手之为罢了。”老板耸了下肩膀:“你慢用。”
老陈掰开一次性筷子,刚挑起一筷子肠粉,突然愣了下:“诶,等等。”
老板正准备离开,听到这声回了头:“怎么了?”
“里面怎么有肉丝?我要的是纯鸡蛋的那种啊。”
一听这话,老板笑弯了眼:“放心,不多收你的钱,就当是谢你的酸奶了。”
老陈抬头看了看这位样貌比他年轻不少的老板,一时竟无言以对。
记忆之中,好似自这家店开业时,他便来到这里吃东西了。
起初是因为住的地方离这里近,方便过来。后来么,是因为这里的味道还不错,吃着吃着便习惯了。
如今……
耳畔仍有着老板的笑语:“我开店的时候你就来吃,如今吃了这么多年了,不怕你笑话,在我心中你不仅是我的老顾客,更是我的好兄弟啊。支持了我这么多年,一份肉丝又怎么了,我又不是送不起,你尽管吃就是。”
老陈扯了扯嘴角,他觉得自己应该给个笑容,心下却不知为何,有了一股酸涩之感。
吃了这么多年了,多少年了……
他也,老了啊。
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异常,老陈埋下头,将肠粉塞进嘴里。
老板见他不说话,也只是笑了笑,便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一时间,店铺内又恢复成刚来的模样,有人在洗碗,有人在写作业,有人在吃东西。
一份肠粉下了肚,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总算安静下来。老陈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
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拿了张十块放在桌上。同时对里头喊了声:“钱在桌上,你记得收。”
一听他要离开,老板用毛巾擦了擦手,连忙出了后厨,来到老陈跟前:“我刚刚才想起一件事,忘了和你说。”
老陈一愣,问道:“什么事?”
老陈便见老板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担心有人听到。只是这店铺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而外头天已黑了,也没人会在这个点来吃东西。所以哪来的人可以听到?
老板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上次不是从我这买了份祛疤止痒药膏么,后来我那表舅所在的医院没什么货了,买也买不到。如今刚得了消息,他那儿有了货,你还需要吗?要快点决定啊,这玩意抢手的很。”
这神神秘秘的模样落入旁人的眼中,不晓得还以为他是在和人谈一笔好几百万的生意呢。
老陈一听这话,微微一怔,随后沉默起来。
“老陈?”
老陈想了想如今的经济情况,还是点了点头:“麻烦给我留三份吧,定金多少?”
“不多不多,一百一份,三份三百,定金你给一百五就行。”
老陈明白似的再次点头,他从兜里取出荷包,抽出两张一百递给老板。
“钱不用找了……剩下的钱,你这有酒吗?”他突然问道。
老板将手在围裙兜上擦了擦,刚接过钞票,便听到这话,他一愣:“酒?我这只有啤酒,你要吗?”
“要,给我拿五十的。”
老板连忙去冰箱旁边,取了四瓶啤酒过来,又找来一个结实的塑料袋将之装好。
“给,你的酒。”
老陈一把接过塑料袋,对着老板略一点头:“我走了,下次再来。”
“好嘞。”老板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正在写作业的孩子:“还不和陈伯伯打个招呼!”
学生抬了头,乖巧地喊了句:“陈伯伯再见。”
“再见。”老陈笑了笑,提着东西推开玻璃门,比空调风稍高的夜风顿时吹了满身。
出了门,老陈脸上的笑容就好似变了脸一样瞬间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回想着老板的话。
祛疤,止痒……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老板怕是不知道,自那一次断了药后,他已经习惯这张脸皮在夏季时会时不时发生瘙痒的感觉了。
不过既然有东西送过来,留一份也没什么。
老陈又提起装着啤酒的塑料袋,看了一眼。
他今天心情实在烦闷,还是回去喝酒吧。
第56章
另外一边。
听着楼栋外汽车发动的声音,正在上楼的应禾停下脚步。他站在台阶上转过身,看着石制栏杆外的夜景。
外头亮着路灯,光线自外投射入内,将栏杆的影子落入室内。影子拖得极长,好似一把朝天树立的长剑,而应禾就站在这几把长剑中央。
应禾之所以停下脚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看到这样的景色,突然想起有关于这个人的故事。
他来到“长生”之前,上级便告知他在“长生”的内部有一位高级线人,可以帮他进入“长生”。应禾一听这个消息,便下意识以为“长生”内的那位高级线人,是不知道比他高多少辈的师叔师伯。
上级可能是看出他这样的想法,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他并不是警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在花城黑恶势力中,混迹了十多年的普通人。
混迹了十多年?这样还能叫普通人吗?
应禾极想吐槽,只是当着上级的面他这点槽也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得暂时忍下。但前往花城的一路上时,他依旧在琢磨,这位混迹了十多年黑恶势力的普通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约莫坐了十几小时的火车,应禾终于抵达花城,他提着行李刚出站,便看见有人举着一块写着“应秋”的招牌,在出站口等着。
应秋,是应禾来花城的化名。可以说如果没人通知,谁也不知道花城的地界上,会在此时此刻来一个叫应秋的人。
应禾提着行李,来到那人面前。此时他才看清对方的形容: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样貌普普通通,身上也无二两肌肉。如果打起架来,这人绝对是个炮灰。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睛与他的样貌,却有种诡异的不协调。
他的眼睛,可以说是平静,也可以说是温柔,总而言之一句话,太干净了。
男人显然也在审视着走到面前的应禾,在男人明净的眼瞳中,应禾看到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两人对视了许久,应禾突然道:“你是老陈?”
男人也直接了当地问:“应秋?”
几乎不需要再确认,两个男人同时笑了起来。
老陈和应禾第一次见面,并没有直接带他去“长生”的地盘,而是带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一个在马路牙子边上的早餐店。
这早餐店虽然面积比起不远处的超市有些小,但好在里头尚是明亮干净。老陈很热心,帮应禾提着行李进来。两人刚坐下,里头正在忙活着的老板乐呵呵地迎过来,问道:“老陈,你还给我带客来的啊?想吃些什么?尽管说!”
老陈看了眼应禾,问道:“你是楚城人对吧?”
应禾点头。
“那就尝尝老板这里的肠粉吧,一份加辣一份加两个蛋。”
老板点头离开,老陈起了身,自饮水机旁打了两杯水,然后递给应禾。
他道:“我就住在这附近,所以对这一带熟得很。听说你要来,我就在我那房子里腾了个地儿出来,放心,我不抽烟,也爱干净,屋里不会乱七八糟垃圾遍地的。”
应禾端着水杯抿了口,他觉得自个此时应当有千言万语需要询问,只是话到了嘴边上,却又不知道问什么。
老陈对此也只是笑笑,他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应禾看了看四周,似乎在看着这早餐店内安全不安全。
老陈见此,说:“放心,他这里就一个监控,这里算安全的。”
听闻此言,应禾沉吟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现在在那里是做什么的?”
他到底没有直白相询,无非是身为警察的警惕性太高。
老陈显然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直接了当地说:“我给他们当司机。”
此言落定,老陈似乎想起什么,他道:“那边给你安排的工作也是司机,你不知道吗?”
司机?
应禾沉思起来。
虽然他有驾照,开车也还行,但是司机……
一句“不会太慢了吗”还未出口,老板已端着两份肠粉乐呵呵地过来了:“来了来了,你们的肠粉,请慢用。”
“试试吧,这家的肠粉也算是花城一绝了。”
老陈一边说,一边掰开一次性筷子。而应禾这一路上,除了吃了盒方便面也没吃别的东西,看到有食物,自然是先下筷子为敬。
老板就这么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吃东西,随后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这一顿的钱,是老陈付的。应禾不是不想付,却被老陈阻止了,理由是老板与我相熟的很,吃东西好歹也能打个八折。听到这话,应禾只好作罢。
吃完东西,老陈便领着应禾朝他的住所走去。老陈的住所就在先前吃东西的一排商铺后面,老陈先是领着应禾朝街道尽头走,抵达尽头时,再转个弯,便进入了一排居民区。
应禾一直在观察这四周,从外墙上看,这一排居民区起码也有十来年的年月了。他又看向这位据说在黑恶势力中混了十来年的高级线人,心下想着这莫不是就是大隐隐于市,越有身份的人越低调?
居民区内,两旁种着樟树、梧桐树,春季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两类树也都冒了绿芽儿,染了翠色。他们走在居民区内,还能看见老头老太太坐在自家单元门口摘菜,四周充斥着安逸的气氛。而阳光,也自缝隙间落了下来,细碎的影子落了彼此满身。
到了一栋楼的单元前,老陈忽然放下他一直提着的、应禾的行李,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摇了摇头:“不行了,胳膊肘疼的厉害,你自己提吧。”
其实应禾也没带多少东西,行李应当算不重。他先前见老陈坚持要帮他提行李,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老陈放下心里,他自然不会生气,便上了前,提了行李。
行李方提在手,应禾抬起头,忽然一愣。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如果他没看错,在老陈的后颈处,有一道浅褐色的伤疤。
那伤疤不是大块的,而是缝针后留下的痕迹,极长,长到像是一根绳子,环绕在老陈的后颈处。
不知为何,应禾竟想起了聊斋中的画皮。画皮也是自后颈缓慢撕下自己披着的人皮,当它们失去人皮时,便成了鬼。
想到这里,应禾挺想挠挠头的,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倒不是怕老陈突然自后颈撕下人皮,然后用一张血糊隆咚的脸对他狰狞一笑。而是他这伤……
这就是高级线人,所付出的代价吗?
老陈似乎没注意到应禾的视线,他直接进了单元内。应禾连忙跟上去,可能是因为那道伤疤的缘故,他下意识留意起老陈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应禾总觉得老陈这里的皮肤颜色不太对,那里动起来时不太自然。他是觉得奇怪了,老陈却是一无所知的模样,没一会儿,他们来到了该单元的三楼。
老陈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内,转动时他才说道:“‘长生’这几年来承包了几栋楼作为集团内部员工的住所,但我是进去的早,所以拒绝了给我分配的住所。”
应禾问道:“那我要是进去,难不成也有住所?”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老陈推开门,走进去:“你也可以选择拒绝,自己租房子,‘长生’会替你报销五到六成的房费。”
“听起来还真不错。”话是这么说,应禾却半点笑意也没有,他跟着老陈走进了老陈的住所内。
第一眼看到老陈的住所,让应禾不得不夸赞一句:太干净了!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布设正如老陈所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随处可见的垃圾,家具摆放整齐,处处明净亮堂,连灰尘都没有。
应禾下意识动了动鼻尖,他好像还嗅到一股浅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