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香盈袖————绿袖

小李飞刀重现江湖！
李寻欢，法场上翩若惊鸿的轻轻一掠，来去如风，如入无人之境，带走了待斩的龙小云，震惊朝野！
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惊才绝艳的小李探花，惊世的飞刀，倾世的才情，绝世的风华，浮世的传说。
六年前，李寻欢绝迹江湖，多少人叹息，英雄如美人，不忍人间见白头。

"真的是李寻欢吗？"关天翔问道。
"应该没错。"律晓风微微欠身，恭敬的回答。
"何以见得？"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快的的刀，那么好的轻功，从天而降，仿佛完全不需借力似的。还有那种从容的气度，和。。。。。。。"
"和什么？"关天翔有点奇怪的看他，律晓风一向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
"和那种仿佛微微一笑，就可以令人沉醉的感觉。"
关天翔气定神闲的画完最后一笔，悠然道："据说他本来就是女子的梦中情人。没想到他真的还没有死。"
律晓风顺着关天翔的目光也看着桌上的画，画上是一片苍茫的草原，丘陵起伏，风吹草低现牛羊。这幅画从律晓风看着关天翔画了近三十年，别人都以为关天翔爱画马，每有心得就重画一匹上去，只有律晓风明白这幅画背后的真正含义。
"殿下，打算怎么办？"
"不能用，就杀！"他轻轻吹了吹画上未干的墨迹，"把它挂回去吧。"

裘正风铩羽而回，他本来就没指望他能说降李寻欢，他当年钦点探花，琼林赐宴却史无前例的赐座在皇帝身侧一向是历届状元所坐的位子，圣眷恩隆，他却红颜弃轩冕，飘然江湖。百器谱排名第三，被誉为天下第一刀，名动武林，他却将心爱的女子连李家数代基业，万贯家财拱手送人，孑然离去。

就连皇上都叹息说"爱卿的文章如行云流水、飘逸灵动，有林下之风，文如其人，天韵标令，真乃神仙中人也。虽有状元之才，但更宜探花之雅。"白晓生当年写百器谱也说，"李寻欢的飞刀虽列第三，但其人惊才绝艳，世所罕见。"可惜他连这个第三都错了，第一的天机老人死在李寻欢的魅力下，第二的上官惊虹死在李寻欢的飞刀下。

这样的人又有谁可以驾御呢？可是他会为了朋友，明知是死地，仍义无返顾；会为了一个失明的女子，四处奔波，为了一段自己放弃的情，积郁成疾。

这些都是李寻欢的传奇，可是这些传奇的里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呢？

关天翔是个很自信的人，换句话说，他只相信自己。

裘正风带了飞鹰门的精英去，用那杀了无数高手，从未失手过的天罗阵，竟然没有伤李寻欢毫发，回来之后言语中竟还流露出对李寻欢的赞赏仰慕之情；更别提那个他派去监视李寻欢，被逮了个正着不说，回来后还对人家念念难忘，说为他死一百次也甘心的唐密了。派个女人去对付他，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谈笑御敌间能令敌人折腰，伤情咳嗽时也叫女子倾倒。他倒要亲自去见识见识这李寻欢究竟是何等风流人物。〖自〗

关天翔不知道是他运气太好，还是跟李寻欢有缘。

他先是遇到了那个跟李寻欢扯不清楚，江湖中凡是长耳朵的都知道李寻欢对他简直比亲生儿子还好，他却讨厌李寻欢讨厌的要命的龙小云，再在李园门口看到了那个长得跟他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的女子。他不过想跟她说两句话，里面就冲出个彪形大汉，不分青红皂白跟他打了起来，激斗中，眼看那大汉要伤在他的掌下，忽然仿佛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缕清凉的风，一柄扇子轻轻点向他的手腕，四两拨千金，轻描淡写的卸去了他雄厚的掌力，来者白衣如雪，一招得手，立即后退半步，略一施礼道："得罪了。"

他见过他。
大雪三日，街上人迹罕至，千山鸟兽绝踪。如此天寒地冻，交通艰难，富者围炉高谈，穷者拥被相偎，几乎户户闭门。关天翔却一早，划了一艘小舟，独自往湖心亭去看雪。湖上弥漫着薄薄的、如烟如霭的是水气，远山近云，天地一白，唯有湖色，清冷透碧。极目而望，湖上影子，只有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和小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关天翔本因寂寞而来，不想见到这满目素净，一湖清景，非但未排解心中愁绪，只觉得自己孓然天地间，渺小如微尘，更添寂寞空虚，任扁舟一叶，从流飘荡。

忽闻寒风送来箫声一缕，低沉而悠远，透着淡淡愁思与寂寞，初听只觉得箫声虽然曲调平和，却极优美，听久了、听醉了，竟觉得心头空明，有种温暖的感觉。明明不是欢快温情的曲子，为什么忧愁却能使人忘忧，寂寞却能令人心生温暖呢？

调由心生，究竟什么怎么样的心才吹得出这样的曲子呢？曲终，犹余音袅袅，渐渐散落在湖光山色里。

天翔举目而望，湖心亭已近在眼前，亭中竟有一人铺毡临水而坐，一大汉烧酒，炉正沸，浓浓酒香里，关天翔看到那人的容颜，映水犹清，衬雪更白，在青烟淡雾里，轻愁几许，悠然如梦。

他看见他，起身笑道，"有雪无酒冷了人，有酒无伴难尽兴。这位朋友，不如过来共饮，如何？"

关天翔欣然登亭，温酒入喉，微微一惊，竟非常浓烈，那人看起来如此清雅，喝如此烈酒竟是一饮而尽，豪迈洒脱。这般喝酒，怕是易醉，因笑道："雪景美酒，又有兄台如此风雅之人相伴，岂可无诗？"

那人微微一笑，人淡如菊，"我不过是个酒鬼罢了，若要作诗，也只会作酒诗。"

"好，我们就来对对酒诗。"

"恭敬不如从命，莫思身外无穷事，"

关天翔自幼周旋官场，听多了场面话，习惯了假客气，没想到他如此直爽，说开始就开始，不由一楞，忙接道，"且尽身前有限杯。"这是唐，杜甫的诗。说的是生命短暂，莫要为无穷无尽的是是非非而烦恼，不如将有限的酒痛快的喝下去。倒是非常应景。正思忖该出哪句诗，恰好见他掩唇低低咳了两声，脱口道："日日花前常病酒。"

"不辞镜里朱颜瘦。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这是熟之又熟的了，妙就妙在，不动声色的解释了病酒的原因，"好理由，曾因酒醉鞭名马，"

"深恐情多误美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对方对答如流，喝酒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减慢。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酒债寻常行处有，"

"人生七十古来稀。若人人能如此想，世间就没有纷扰，只有打架了。"

"为何打架？"

"抢酒啊。"他看向关天翔时，不经意间的挑眉，透出几分孩子般的任情来。"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还是得喝了再走。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而听。"

"我听着呢，你唱吧。"一句玩笑话脱口而出，连关天翔自己都吃了一惊，这种心灵上轻松的感觉他几乎已经遗忘了，却被对方不经意的一个挑眉勾了出来，对方虽然容颜俊秀依旧，却鬓已星星白，显然是经历过沧海桑田的，可是却能予人一种澄明透彻感觉，让人如沐春风，如临秋潭。

李寻欢也不回应，淡然出句："观棋不语真君子，"

关天翔一楞，无奈开口："把酒多言是小人。"不说又不行，真是自打巴掌，没想到他竟如此才思敏捷。"三杯通大道，"

李："一斗和自然。这可算得上是饮酒的最高境界了。所以终日醉，"

关："颓然卧前楹。这也是李白的，看来李白最自称是酒仙，酒量却还不行。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李："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美酒饮教微醉后，"

关："好花开到半开时。"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李："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孤灯相映，酒已都醒，"

关天翔已经有点醉了，"如何销夜永？薄薄酒，胜茶汤，"

"丑妻恶妾胜空房，连这都上来了，那我就礼尚往来好了，薄薄酒，饮两盅，"

"粗粗布，着两重，美恶虽异醉暖同。。。。。。。"

关天翔醉了，朦胧里仿佛 自己还一杯，一杯喝着，一句，一句对着。至于后来他究竟喝了多少，说了些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隐隐约约，最后一句是，"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帘卷西风，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

直到很久以后，想到那天的相遇，想到那首诗，他想也许那天他未必说了这句，只是后来醉眼朦胧里看到他离去才想到的吧。可实际上那天他醉得根本连自己是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了，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

后来他又去湖上，那时，冰雪初溶，春意复苏，长堤外，流丝千条，湖里小舟数艘，心急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出来呼吸春天的气息了。

想到那日，地同景异，物是人非，简直恍如一梦中。梦过无痕，那天也许很快乐，也许很轻松，但他并不试图去挽留或着追寻。因为那天有太多他所不能控制因素。一个他不能掌握的人，一种他不能掌握的心情。

从小他就告诉自己，如果要凌驾于他人之上，就要变得很强，如果不想伤心，那么心肠就要硬。只有他能看穿别人而不能让人看穿，让人左右，可是他竟然会担心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醉酒伤身，竟然会失态大醉。所以梦就该让他逝去无痕，他还是那个，永远都态度从容，无心无情，冷眼看世人，被人称赞霁月光风，谦谦君子的鞑靼三殿下，悦北侯爷。
***

"是你？"

"在下李寻欢。"李寻欢抱拳说道。那日，冰天雪地里，清绝尘寰，不似世间之人。今日，初春李园前，稳重沉静，风华绝代，几分尘世烟雨，虽然予他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可李寻欢还是李寻欢。

"在下关天翔，久仰小李飞刀大名。"

李寻欢的眼中流露几许温暖，几许戏谑，"关兄，可你似乎不想见到我。"

"李兄果然明查秋毫，我是想见小李飞刀，可不想见到你就是小李飞刀。我本来是来骂人打架的，如今见了你，却骂不出口，打不成架了，实在有违初衷。"

"骂骂倒是无妨的，不过这架我实在是不想再打了。"李寻欢透出淡淡的沧桑的疲惫，寥寥的浅浅的寂寞。盛名之下，必受其累。放眼江湖，热于名利的，痴于武道的，谁不想跟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一较高下呢。

"好！"关天翔答应得非常爽快，"不过我应人之诺，言出必行。架可以不打。不过有几句话却是一定要问问你小李飞刀的。"

李寻欢微笑，"多谢关兄。不过你这般客客气气，就不怕短了气势吗？未曾交锋，锐气已弱，可是兵家大忌。"
关天翔豪迈一笑，"多谢李兄关心。我以为以锐气挫敌，乃用兵下策。"

"那何为上策呢？"

"虚虚实实，攻心为上。"

"关兄这么说，我倒有点怕了。"可他从头到脚看不出一点害怕的样子，倒是很温暖，原来笑着的李寻欢是如春风般和煦温暖的。

"我倒觉得怕的应该是我，我是说出来了， 你是说都没说，就已经在用了，我若再不问你，难道还真要等你攻了我的心不成？"

"关兄请讲。"

"你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林诗音？"关天翔一改刚才的谈笑生风，慎重的问。

李寻欢的笑容刹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诗音。"他回答得很认真，铁传甲跟了李寻欢多年，他知道他从不在乎人家怎样看他，看他对诗音的感情，他肯这样认真的回答关天翔，其实是把他当作朋友了。

"那么你为什么一会儿一个孙小红，一会儿一个杨艳？"连关天翔自己都觉得自己问得过于隐私了，可是他真的想了解李寻欢。幸好他有龙小云这个幌子，这么问，也不算过分。
李寻欢看着关天翔，他清澈的眸子深沉如海。
关天翔任他看着，他眼中坦荡如秋空。
然后，李寻欢回答了，"最难消受美人恩。"这本是浪漫的事，可李寻欢答来却很沉痛，不能得到回应的感情是痛苦的，李寻欢是连一点点痛苦也不想带给别人的，可是他却给了那样如花美丽，如诗美好的女子绝望的爱情，甚至陪上了那样璀璨可贵的生命。

关天翔的心也渐渐沉重了起来，"龙小云不是你最爱的林诗音的儿子吗？你不是在她临终的时候，执着她的手，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他的吗？为什么让他中了奇毒，又让他失踪了呢？连能为他解毒的梅二神医也搞丢了呢？"关天翔问的很快，仿佛后面有谁紧紧追着似的。

李寻欢咳嗽了起来，一声，一声，压抑的，却是压抑不住的。

李寻欢，你不要理他。"一个女子的是声音忽然插入，是温宛动听的，藏不住的关怀和焦急。是那个酷似三姑的梅思影。据他调查这个梅思影认识李寻欢不过短短几天，难道天下真的没有一个女子能抵挡得住李寻欢的魅力吗？可是她看向李寻欢的眼神，平静底下却暗藏着深刻和熟捻，明明关切却装做平淡，明明熟悉却要装做陌生，她是梅二的徒弟，还有着和梅二的妹妹三姑一模一样的脸，还自称是林诗音的朋友。她究竟是什么人？

李寻欢渐渐止住了咳，他缓缓的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

"不！少爷。"见他又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铁传甲又急又心疼，叫道，"是有人想对付少爷，因为少爷最关心龙小爷，才会对他下手，难道关心一个人也有错吗？即使有错，也错在我，是我糊涂油蒙了心，拿被下了毒的参汤给云小爷喝的，是我照顾不好，才让龙小爷跑出去的。"

李寻欢轻轻叹息，"仇家难道不是我引来的么？难道不是我叫你拿参汤的么？不是我叫你照顾他的么？传甲，你的心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他摇手制止了欲言的铁传甲，回头对关天翔说："关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虽然或许我没什么资格，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为小云所做的一切。不管我的回答是否令你满意，请你告诉我小云的下落，他的毒伤急需治疗。他日，关兄若还要为小云讨个公道，我定当奉陪！"

这样的李寻欢实在不象是龙小云口中装痴情诈义气，欺世盗名的伪君子。所以，他说，"我若向李兄这样真情真性的君子讨公道，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看来你跟小云之间有点误会，我带你去见他。不过。。。。。"

"不过什么？"

关天翔走近李寻欢，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梅姑娘很象我的亡妻梅三姑，我对她是一见钟情。李兄人称情场浪子，可愿为我牵一回红线？"李寻欢看着关天翔一脸认真诚恳的样子，简直楞住了。

于是，冷清多年的李园忽然热闹了起来，龙小云又回来了，李寻欢带着铁传甲也回来了，梅思影为了疗伤之便也入住李园，关天翔被李寻欢邀进了李园，还带着个多嘴快舌的唐蜜。

虚虚实实，攻心为上。李园屐齿映苍苔，残梅吐暗香。

李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长廊回合，曲径通幽，移步换景，极尽人工之精巧与自然之秀美，非但不同于苍茫的大漠草原风光与京城里那些富丽堂皇的达官显贵的府第也大不相同，处处弥漫着一种女性的、温柔细腻的味道。怪不得诗人要吟唱，江南好，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可是离开江南的人未必断肠、留在江南的人也未必不断肠，就象李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