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违此誓,我李寻欢。。。。。"关天翔打断道:"将吐血而死。"
"关大哥,此誓太轻了。"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宁可刀头舔血而死,也不愿意缠绵病榻。够重了。"
"关大哥,你对我太好了。"
关天翔拍了拍李寻欢的肩,"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你也不要叫我关大哥,直接叫大哥吧,亲近些。"
"大哥!"
"寻欢!"两人站起来。
李寻欢觉得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晕眩,令他几乎站不住脚,忙扶住了身旁的树干。
"寻欢,怎么了?"关天翔忙拉住他,李寻欢的手冰冷,手心里全是是冷汗。
他昏了头了,居然忘了传功的时候寻欢就吐血了,又被他点了穴道好一会儿,血气不畅,肯定很难受。"寻欢,你一定很不舒服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还硬撑着陪我弹琴舞剑。"
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李寻欢的笑容也很轻柔飘渺,"因为我也想活动活动,可能会舒服些。今晚真的很快乐。"
"寻欢,你。。。。。。"关天翔喉咙一堵,竟有点说不出话来。寻欢,你明明是为了我,才强忍着不适,想让我祛除失去内力后的寒意和心中的失落。可是你的这份用心却连知道都不想让我知道。你总是这样默默的去付出么?
"大哥,夜也深了,不如我们各自回去休息吧。"李寻欢依旧仿佛是没事人儿似的。
关天翔拉住他,"寻欢,你可逃不了,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么?"
李寻欢想起,之前曾跟关天翔说,促膝长谈,抵足而眠的话来,应道:"我只怕我夜间咳嗽,会打扰大哥休息。"
关天翔挽住他的肩,笑道:"只要你不嫌我酣声如雷就好了。"
"难怪大哥至今独身一人。"
"寻欢,你竟敢笑我!"
语声、笑声渐渐远去,暗影里却走出一个人来,居然是刚刚祛了毒的龙小云,黑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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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欢,你刚才使的剑法变化万千,惊艳动魄,是什么剑法?"关天翔问躺在身侧的李寻欢。
"洛神赋,这套剑法本来就演变自舞蹈。"
"看来寻欢的师傅定是为倾国倾城的佳人了。"关天翔侧过身,彼此间距离近得仿佛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不经意的一动就能碰触到对方温软的身体,自妻子死后,关天翔第一次和人靠得这么近,近到他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是温馨的,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李寻欢失笑:"我师父是个癫狂的老头子,这套剑法是他为了纪念我师母所创。"
"你师傅一定爱你师母至深。"关天翔可以感觉到那绝美的剑影里飞扬的是满满的爱与柔情。
"是的,我见到师傅的时候,师母就已经过世了。据说师母生前极爱舞蹈,她舞洛神的时候,天地失色,明丽不可方物。后来师母过世后,他就一直沉迷于创造这套剑法,就仿佛他一直活在师母这倾情的一舞里,活在一个有师母相伴的梦里。"李寻欢的语气很温柔,温柔里透着淡淡的忧伤。
关天翔眼前依稀还有清影飞舞,袖底流风,不由喃喃叹息:"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他回视寻欢道:"寻欢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我觉得寻欢的性情也不象是好舞刀弄枪的,怎么会去习武呢。"
李寻欢目光悠迷,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是被我师傅哄去的,他一见到我就要我拜他为师,那时我对他的本事好奇的很,可父亲希望我能一心仕途,不肯答应,我师傅却死缠烂打,搞得家里鸡飞狗跳。偏偏我父亲是个拗脾气,他越不肯放弃,我父亲越不肯答应。"
"你师傅武功那么好,为什么不干脆拐了你跑算了。"
"他早就想那么做了,只是我不肯。我父亲拿他没办法,他却拿我也没办法。"
"你既想跟他学武,为何却不肯跟他走呢?"
李寻欢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哥哥病逝不久,父亲年近半百,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不想伤他的心。"
"那后来你父亲又是怎么答应的?"
"后来是我师傅使诈,他给我下药,弄的我奄奄一息的样子,大夫却又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自幼体弱,家里自然是急得人仰马翻。我师傅说可以医治我,但我必须拜他为师。我父亲一想也罢,练武也能强身健体,也就同意了。"
关天翔沉吟良久:"照你所说,你师傅早就不管身外之事,怎么千方白计要收你为徒?"
"因为。。。。。。因为师傅说第一次看到我,远远的人群里,风中一回首,那种感觉就象他第一次看到师母,舞终时她的蓦然回眸。"李寻欢轻轻叹息,"就为了这一眼,师傅倾尽数年之力,教我这套剑法,可是直到临终,他再也没有找到当初的刹那感动。"
浮动的轻罗帐影朦胧了李寻欢的眉目,李寻欢的声音轻如叹息,可关天翔却觉得隐约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涌动在自己平静的心底。
"寻欢的剑竟不能使你师傅感动么?你师傅寻找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一种在红尘贪嗔里却依旧清透如水的纯真,一种在俗世喧嚣里让人心净气和的清宁,一种来自于内心,来自于爱的美。"
关天翔呆住了,"寻欢,我原以为那种感觉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原来竟然有这样贴切的句子可以形容。"
"可是当年我做不到,师傅他说我个性太刚烈,剑气太凌厉。"
关天翔凝视着眼前不在年轻,却依旧有着无限风情的脸庞,"寻欢不始终是寻欢么?"
"十年风雨,树犹如此,何况是二十年风雨?"李寻欢淡淡一句,却是沧海桑田二十年。
江湖风雨飘零,草木无情,尚且年年物换,何况于人?
刹那芳华,红颜弹指老;浮云功名,英雄白发生,怆然暗惊!
"大哥,我几乎没听你提起过你自己的事。"
说什么呢?说自己8岁离乡背井,生活在异邦君臣怀疑和异样的目光里,多年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步步为营,日日算计么?说时光飞逝,自己尚一事无成么?他嘴角浮现了一个轻柔的微笑,"我的生活单调的很,不过读书、习武,没什么好说的。认识寻欢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奇遇。"
"认识大哥才是我的幸运。"李寻欢回眸,眉目如画,双颊绯红,竟是艳丽非常,艳至极处,却透着不祥。
关天翔竟觉得心惊肉跳,柔声道:"寻欢,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不知为什么今晚精神特别的好。"
关天翔心知,李寻欢早已透支了精力,他反倒觉得精神特别好,这决不是什么好现象,因道:"我累了,以后再说,好么?"
李寻欢不再言语,甚至闭上了眼睛。
关天翔合上眼,却丝毫没有倦意,他思潮汹涌,仿佛想了好多,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寂静深夜里,人的感觉特别敏锐,依稀闻到的是暗暗淡淡的渺渺冷香,感觉到的是李寻欢急促紊乱的呼吸。他睁开双眼,李寻欢背对着他,仿佛极力压制着、控制着、他的肩膀却仍细微的颤动着。不知为什么,心里很难受,关天翔忽然恼怒了起来,翻身而起,穿上了外套。
李寻欢觉察到了,转身,一手犹我在胸口,有些艰难的问到:"大哥,怎么了?"
关天翔弯下腰去,用被子紧紧的裹住李寻欢,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李寻欢大惊失色,"大哥,你干什么?"
第一次看到李寻欢失措的表情,关天翔竟觉得分外可爱。"寻欢啊寻欢,我真不知道该心疼你,气你的委屈自己,还是感激你的体贴。既然在这里反倒让你因为我而有所顾虑,动也不肯动,咳也不敢咳,我还不如送你回去。"
"大哥,我可以自己走。"李寻欢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人这样抱着委实有点怪异,见关天翔又毫无放下他的意思,不由挣扎了起来,一动却引发了被他强压下去的咳嗽。
关天翔微温,手上却更紧了些,"寻欢,你若当我是大哥,就不要再跟我逞强了!"
夜凉如水,关天翔抱着李寻欢走在树影交织成缠绵的网里,晚风中仿佛飘着芳香的灵魂。
醉枫阁灯火尚明,身材魁梧,满脸络鳃胡的铁传甲却象个等待丈夫晚归的小媳妇一般,坐在门口刺绣,一见李寻欢被关天翔如此抱着回来,急忙冲出来,口中焦急的问:"少爷,怎么了?要紧么?"
"传甲,我没事,都是大哥,特立独行,专横霸道!"李寻欢语带薄嗔。
关天翔叉开话题笑道:"传甲,莫非明天有哪个姑娘要刺绣招亲么?这么晚了,还在用功。"
"关大爷,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只是这么些年,照顾少爷习惯了,他没回来,我就睡不着了。"
关天翔将李寻欢抱进屋里,动作轻柔的将他安置在床上,回身刚要走。
"等一等,大哥。"李寻欢却唤住了他,吩咐铁传甲道,"传甲,你拿一床被子送到大哥房里去。"
关天翔回头,见李寻欢半支在枕上,长发自然披散,微有凌乱,衣襟松挽,庸懒婉约,竟有弱不胜衣之态,别有一段风流态度,寻欢啊寻欢,你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一时意乱情迷,情生意动,关天翔俯下身去,极轻极柔在李寻欢额上印了一吻。
李寻欢讶然而视,多少年前表妹也曾在他午憩时这样吻过他,一样的温柔,可表妹的吻满满的是一个少女的纯真的爱慕和浪漫的梦想,是甜蜜的,而关大哥的吻是那么珍而重之,仿佛是一个守护的承诺,是深沉的。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李寻欢醒过来,阳光透过窗纱在屋里撒下薄薄的金色光影,桌案、屏风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的。他觉得有点眼花,神志仿佛还飘荡在昨晚的似醒非醒的睡梦间,身体非常的疲倦。他盘膝而坐,宁心静气,调息运气,功行十二周天,才觉得灵台清明,精神稍复。
漫步到花园里,看见梅思影站在回廊下看关天翔在教小云刀法,自梅思影来到李园至今,李寻欢第一次在梅思影的脸上看到了笑容,柔柔的洋溢着爱的温泽,就象小时候读书习武,累了,回头总能看到的母亲的笑容。神思恍惚间,关天翔早跑了过来,上上下下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说到:"寻欢,怎么不多休息会,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没事,倒是大哥,怎么一早就起来了,看着精神到还好。"
"多年习惯了,无论多晚睡,天一亮就醒了。我身体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李寻欢微笑道:"看来小云也完全没事了,梅姑娘真是好本事。"
梅思影悄悄的在观察李寻欢的气色,却撞上了关天翔转过来的眼神,忙移开了视线,关天翔不动声色道:"你既承认梅姑娘的医术,也该好好让她帮你看看。"
李寻欢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大哥就无须为我操心了。"
关天翔加重语气道:"寻欢,为你操心的并非只有我一人,是每一个关心你、爱护你的人,无论天大的事你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没事,你可知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你若真想让你们安心,就乖乖的接受梅姑娘的治疗。"
"大哥,我。。。。。。。"看着关天翔温柔却坚定的表情,一向辩才无碍的李寻欢竟无语了。
梅思影忽然觉得比起平日那个温文有礼,对自己关切有加的关天翔,此刻的关天翔才真正给人一种真实感,背着光的身影温暖而沉稳如山,也许清晨的阳关太刺眼了,她不禁觉得有些晕眩。
"思影!"有时候行动总是比思想快,李寻欢的手已经扶上了梅思影的肩,关天翔稍晚一步,碰到的却是李寻欢的手,李寻欢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迅速收手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梅思影已经在关天翔的臂弯里了,关天翔却觉得心头空空的,李寻欢柔声去问梅思影,"梅姑娘,你没事吧?"
梅思影回过神来,"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她不但轻轻挣开了关天翔的手,还往旁边退了几步,三人对角而站,她却是不经意间靠向了李寻欢,梅思影止步,眼帘中映入的是李寻欢衣襟上青色细碎花纹,她的脸红了,立即转过身去,"那我回房去了。"
李寻欢的脚动了动,看了看关天翔复杂的表情,却最终没有动,只是怔怔的看着她的远去的清丽背影。
龙小云忽然跑了过来,推了推关天翔,"你快去看梅姐姐啊!"回头径直对李寻欢道:"李寻欢,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关天翔看向李寻欢,只看他转身刹那扬起的衣袖,重重分明,梅思影的身影却已在花木扶疏里成一抹淡淡如烟的紫色,但他还是追了过去。
杨柳拂水水,荡开一圈圈的涟漪,碰了、散了、又聚了,仿佛永无止息。
"小云,你有什么事?",湖水不知情绪,映出两人的倒影,无恨也无怨。
龙小云直视李寻欢,"我问你,你到底爱不爱梅姐姐?"
清亮水光映在李寻欢的眼中,他的语气是大风大浪后沉淀下来的平静,"我的心中只有一个 人。"
龙小云却被这种平静激怒了,"如果你还爱我娘,就不要朝秦暮楚,现在还跟梅姐姐若即若离!被你害的人还少么?如果你不爱我娘,请你不要装出一副纯情痴心的嘴脸,让我娘死了也不得安宁,还要给你装点门面。"语毕,他提刀就走。
李寻欢心如刀绞,一阵咳嗽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龙小云回头,"还有,拜托你不要动不动就来个西子捧心,咳个半死,让人看了就恶心!"
李寻欢被呛住了,胸膛起伏,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的打击之下,来不及藏起眼中的受伤与心碎。龙小云楞了一楞,仿佛被他的反应有点吓住了,他扭头飞奔而去。
李寻欢扶着石柱慢慢坐了下来,风过无声,空气中只听到自己轻浅急促的呼吸声,忽然心头掠过几许不安,园中有异动!李寻欢长身而起,几个起落,树影摇曳里,已不见了他风姿秀逸的身影。
梅思影漫无目的的走着,她是累了也怕了,她不想再面对风雨,也怕了爱情所带来的伤害。就这样,可以在小云身边照顾他,可以偷偷的关心着表哥。她只想保留眼前的的平静而已,身后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关大哥。"
关天翔道:"我不放心你,所以跟过来看看。"
"你以为你跟着她,她就很安全么?"江怜月飘然落的两人面前,她打量着他们,然后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光瞟着关天翔,咯咯笑了起来,"李寻欢究竟在你身上下了什么蛊,你居然肯为他放弃一身的修为。"
关天翔冷然道,"我和寻欢之间的情义,你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江怜月语带嘲讽,"我是不明白你们所谓的情义,也没有兴趣知道。我只知道李寻欢是个灾星,无论男人女人碰到他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想想那些为他死去的人吧,天机老人,荆无命,惊鸿仙子等等,当初哪个不是名动武林,却人死如灯灭,不过是帮李寻欢锦上添花罢了,连他的好兄弟阿飞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你就不觉得心寒么?难道你还想步他们的后尘么?"
关天翔冷笑道:"你大老远跑来,难道就是为了来说这些废话么?"
"是不是废话,你自己心里明白。我本来是想看看李寻欢武功尽失的狼狈样子,没想到有的人运气就是那么好,每次总能找到替死鬼。"她怜悯的看了关天翔一眼,"一时的冲动是容易的,难的是你以后莫要后悔。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自我感觉是不是好得不得了?那我就成全你到底。"她扬手,一片绵密的掌影攻向了梅思影,梅思影武功平平,避得险象环生,关天翔招式虽在,内力全无,却不得不救,救得狼狈不堪,江怜月却不似要取他们性命,只是象猫戏老鼠似的耍着他们玩,关天翔怒极,"难道你是来羞辱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