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译十指交叠,食指轻轻扣击着手背,深邃的眼眸望着叶秋桐,看不清情绪。
他突然站起来,走到叶秋桐身边。
秦译在办公室里还是没有穿外套,只是比平时的衬衣多了一件马甲,黑色的马甲束缚着他的腰背,拉扯出颀长的线条。
叶秋桐知道秦译长得高,两个人靠得近了,才真实地体会到那种压迫感。
秦译眯起眼睛,说:“你骂我有病。”
叶秋桐:“……”
果然还在记仇。
狭长的眼睛里含着审视的光,秦译的眼神晦暗不明,只是两个人靠得太近了,叶秋桐有些不适。
他偏过脸,听见秦译说:“看见你就想起你骂我有病,我的太阳穴就突突地疼。”
秦译的声音有些阴鸷,隐隐有些怒气。
叶秋桐鼓起勇气,说:“我也是,每天都会梦见您打我的后脑勺,早上起来头也突突地疼。”
秦译收回目光,板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还怪上我了?”
叶秋桐解释:“我只是想说,我也不好受。”
秦译往前垮了一步,叶秋桐只能跟着后退。
几步之间,两个人就来到了门边。
秦译伸出手。
叶秋桐靠在门上,冰凉的门板刺激着他的脊背,他下意识闭上眼,心想总裁终于要揍他了吗?
下一秒,秦译推开门,沉声对叶秋桐说:“你可以出去了。”
叶秋桐:“……”
他差点往后跌倒在地,但在最后一刻稳住了自己,避免自己失态。
他低着头,说:“那我走了,秦总。”
说完,叶秋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译收回想要扶住叶秋桐后腰的手,望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然后关上办公室的门。
*
后面秦译又有几次试探,幸亏叶秋桐早有防备,不像之前那样傻傻地跑来跑去,少吃几次暗亏。
堂堂大总裁,玩这种心机,给他穿小鞋,真不愧是心眼比针尖还小。
叶秋桐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一下子就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总裁办公室的其他秘书和助理都是人精,从总裁的态度立马就能看出来。
于是其他人落在叶秋桐身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探究。
“叶秘书这是失宠了?”
“他刚上岗几天啊,不至于吧。”
“可看秦总那样子,是对他有意见。”
“叶秘书还年轻,可能哪个地方惹秦总不高兴了。”
所有人还在观望,可叶秋桐能明显感觉大家对他的态度冷了下来。
其他部门对总裁办的动向也特别关心,甚至有主管在吃饭的时候把叶秋桐喊过去,让他不要心浮气躁,好好听秦总的话。
就连柯盈都发消息过来,旁敲侧击地询问情况。
叶秋桐只能蒙混过去,说没什么事。
叶秋桐自己也不知道秦译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
这是要逼他辞职?
叶秋桐有点生气,起了辞职的念头,但又被他压下去了,他咽不下那口气。
不蒸馒头争口气,要是主动辞职的话他就输了。
况且,叶秋桐翻出上个月的薪水通知,看着上面的数字,眼神里全是依依不舍。
他舍不得这么高的工资啊呜呜呜,人可以不蒸馒头,却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
同时许睦也听到叶秘书失宠的风声,他没有找叶秋桐,而是跑过来跟秦译搭话。
“我说秦总,叶秘书怎么了?”
秦译瞄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说:“你很闲么?”
许睦习惯了秦译的反问句,没有理会,继续说:“之前力排众议,那么强硬地要把叶秘书调上来,怎么现在又欺负人家。”
当初沙曼莎要出任部门主管,不少人想把自己的人塞给秦译当秘书,秦译却从行政管理部调个从未听说过的年轻人到自己身边。
许多人不理解,私底下调查叶秋桐的来历,发现人家就是一普通男青年,最特别的地方就是长得出众。
有人私底下说秦译色欲熏心。
许睦却不这么认为,作为时锐科技的八年总裁助理,三朝元老,他知道秦译这么看重叶秋桐有他的理由。
可如今,秦译在往叶秋桐身上撒气。
“把人家抢来,又不好好对待人家,渣男。”许睦开着玩笑。
秦译皱起眉头,周身的气息有些冷硬:“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许睦八年升不上去,就是因为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偏偏叶秋桐也是这样。
秦译冷冷看着许睦,眼神比末日的乌云还要阴沉:“你们这些秘书助理,一个个嘴巴应该装拉链。”
许睦吓得连连后退,说:“我不烦你了,我走了。”
秦译做了一个“快滚”的手势,附加了一句:“把叶秋桐喊进来。”
许睦同样比了个敬礼的手势,说:“好的,老板。”
叶秋桐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处理工作。
许助理已经进去有一会了,不知道在跟秦译讲什么。
他要是有许助理一半跳脱就好了,他就可以大方拍拍总裁的肩膀,说:“嘿哥们,别藏着掖着,给个痛快。”
叶秋桐在脑海里脑补小剧场,冷不防许睦从里面走出来,冲他喊道:“叶秘书,轮到你了。”
叶秋桐立刻站起来,说:“好的,谢谢许助理。”
许睦说“加油”,叶秋桐冲他笑笑,走进秦译的办公室。
秦译依旧背靠高楼大厦的都市背景,世俗的万千繁华落在他肩头,让他看起来宛如这座城市的王。
他看到叶秋桐进来,指了指前方的一叠文件,说:“把这些文件分发下去。”
“好的,秦总。”叶秋桐走上前,抱起那些文件,准备去做事。
“亲自发。”
叶秋桐因为秦译的一句话停下来。
他转过头望着秦译,发现秦译一直注视着自己,此时两个人目光交汇,秦译没有闪躲,视线越发直白。
叶秋桐发现,总裁的眼神不管是晦暗还是直白,他都不懂其含义。
之前秦译明明说过,下发文件这种事让其他人去做就行了,不用每次自己跑。
他往行管部送文件,秦译还不高兴。
如今却让他亲自去发。
这又是折磨他的新方法么?
“还不去?”秦译挑眉。
叶秋桐点点头,抱着文件离开。
叶秋桐走到位置上,把那些文件按照部门分好,果然,其中有一份需要送到行管部。
叶秋桐干活的速度放慢了几拍。
是他想多了么?
叶秋桐把文件分好,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送过去。
大家都对他很客气,却在心里奇怪,一般这种文件,都是在OA上发通知让他们自己去拿,怎么让叶秋桐亲自跑一趟。
总裁果然对这个新秘书不满意了。
流言蜚语又多了几条。
叶秋桐最后到了行管部门口。
他抱着文件,心里有些不安。
不知道李菲然还怪不怪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他想到了秦译。
秦译曾经批评他:“少去行管部,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傻也该懂总裁的意思了。
叶秋桐定了定心神,敲了敲行管部的玻璃门。
*
那天,叶秋桐还是去了行管部,没想到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他被人投诉了。
有人直接去人力资源部投诉他工作态度不认真,进了总裁办后不把下面的部门当回事,好几次出错。
一般对一个人的工作有意见会反应给他的上级,可那个投诉的人没有这么做,而是绕过总裁办,直接告到HR那里。
人力资源部确实负责员工的考核和晋升,从这点上来说也没错。
如果投诉情况属实,那么今年的考核肯定要扣分,多来几次,饭碗就保不住了。
更耐人寻味的是,HR没有看在总裁的面子上把这件事压下来,而是直接到了总裁办的楼层,来找叶秋桐,大张旗鼓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并且还是HR主管亲自来的。
HR的主管便是叶秋桐的前辈、上一任总裁秘书,沙曼莎。
沙曼莎穿着九分西装裤,套着宽松的针织衫,踩着平底鞋便这么重回以前的办公楼层。
她的衣着简单却干练,只是用脖子以及手腕上的珠宝泄露了一些女人味。
沙曼莎走到叶秋桐面前,扬起红唇,笑着对他说:“叶秘书,有人投诉你几次把总裁办的文件弄错了,我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边翻看记录,一边说:“这次的投诉来自行政管理部,你可以解释一下具体情况么?”
第8章
叶秋桐一看到沙曼莎便想起她那叠工作经验,上面写清楚了每一个合作客户的爱好与应对他们的方法。
叶秋桐不仅把要点放进手机备忘录里,还曾经被秦译逼着手抄过,至今都有心理阴影。
他想,沙曼莎甚至都不愿私底下来找他,给他留点面子,而是当着大家的面,这么光明正大。
于是叶秋桐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认真回答:“我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情况,我工作上没有任何失误。”
沙曼莎听了,表情未变,只是继续说:“行管部说你一共有两次失误,第一次是分发给他们的文件少了几页,第二次是把其他部门的文件混到一起给他们,工作人员拿着错误的数据处理问题,造成一系列后果,行管部不得不安排人手纠正错误重新整理,给他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叶秋桐坚持自己的说法:“不可能,我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两个人在总裁办公室门口进行着上面的对话,不远处的工位上,不少人正关注着这边。
严格说来,这是一件很小的事,几个文件弄错了又怎么样,更不提行管部那个部门,本来就是处理一些公司杂事,以前从没人上纲上线。
拿几张纸的失误就想弹劾一个秘书,简直像个笑话。
如今这个笑话成了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叶秘书没人保了。
叶秋桐站在那里,与沙曼莎对视,仿佛能听到公共办公区里的议论纷纷。
“叶秘书刚上任才两个月吧,这就被人记恨上了。”
“真可怕,行管部的手都伸到这里来了。”
“要我说,不是秦总默许,其他人敢动总裁办的人?”
“说到底是叶秘书得罪秦总了吧。”
“啧啧啧,真可怜,才两个月就要被赶走了。”
叶秋桐下意识往外看,实际上并没有人说话,工位上的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整个楼层非常安静。
沙曼莎见他这个样子只是笑,说:“那怎么办,你得证明自己没有出错。”
叶秋桐冷静地说:“祸从天降,还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真是没道理。”
沙曼莎说道:“行管部那边有很多不满,这件事大家各执一词。”她对叶秋桐实话实说,“最后很有可能不了了之,但今年的考核,你肯定与优秀员工无缘了。”
优秀员工本来就不是人人可以当,只是如果叶秋桐不澄清,这件事会成为永久的谈资,时不时被提起。
叶秋桐沉默着。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就在此时,总裁办公室的门开了。
秦译出现在门口,板着脸,如同不悦的狮子,威严地看着两个人,说:“你们两个说话还能再大声点吗?”
叶秋桐和沙曼莎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秦总阴阳怪气的疑问句从不会缺席。
秦译让两人进办公室,自己坐到沙发上,双腿交叠,撩起眼皮看沙曼莎,说:“看来你这个主管当得很闲,几张纸的事就跑到我门口大吵大闹。
沙曼莎显然已经习惯秦译的态度,说:“不是我想大吵大闹,既然人家投诉到我这里,我总要给人家一个交待。”
秦译看着自己的先后两个秘书,深刻的眉眼间积攒着浓浓的雾,一切都看不分明。
他说:“那把行管部主管喊过来。”
叶秋桐惊讶。
把主管喊来当面对峙,事情又不一样了。
很快,行政管理部的主管便来到了总裁办公室。
行管部主管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谁也不得罪,一上来就说:“哎呀,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件事是我们部门一个员工做的,她因为叶秘书的失误加了几天班,心里有怨气。”
一句话就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同时把自己撇清关系,他身为主管,在此之前不知情,全是那位员工擅自做的。
“不是什么大问题。”主管给这件事下了定义,他看向叶秋桐,说道,“叶秘书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主管想和稀泥,但叶秋桐不同意。
他不背这个锅,于是他问行管部主管:“是李菲然么?”投诉他的人。
主管愣了愣,叶秋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甚至根本不用猜。
叶秋桐看了看身边的两位主管,又看了看秦译。
秦译始终坐在沙发上,像一位观众一样,看着几个人的表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可看似放松的姿态下,他深深的眼神,紧抿的嘴唇,全都隐藏着一份审视与探究。
他在衡量这场戏是否需要进行下去。
他看似是观众,实际是掌控者,戏台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