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洲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张向阳手有点僵硬,他道:“货卖得不好,心里不高兴。”
陈洲已经替他上完了药,拿了纱布替他包扎,动作很熟练,包扎完后,他抬起脸,目光直直地射入张向阳的眼底,“张向阳,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
“我没回公司就直接来找你了。”
“因为我担心你。”
陈洲抓住了他受伤的那只手,在张向阳呆滞的眼神中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张向阳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核弹,蘑菇云升起,在轰鸣声中将他的大脑夷为平地,让他在一瞬就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陈洲在说什么?是他疯了还是陈洲疯了?
“也许你也看出来了,我没什么朋友,你是我第一个交心的朋友,和你相处,我觉得很舒服,很没有压力,”陈洲继续面不改色道,“我真的很喜欢,也很在意你这个朋友。”
张向阳屏住的呼吸终于顺畅了。
朋友,对,喜欢他这个朋友……
“抱歉,我知道这话可能引起你的误会……”
“不不不,”张向阳急切道,“绝对不会,陈工,我、我完全懂你的意思。”
陈洲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心里也不知道是苦是酸。
至少,他表过白了。
……也知晓了答案。
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觉得安心了。
“张向阳,如果总是你瞒着我,我顾忌你,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张向阳心头一酸,“陈工,我……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为我操心。”
“我没办法不为你操心。”陈洲直接道。
张向阳又是怔住了,陈洲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张向阳的手都开始颤抖。
“张向阳,如果在我有困难的时候,选择向你倾诉或是求助,你会觉得有负担吗?”
“当然不会!”
“我也一样。”
“朋友之间应该这样,”陈洲郑重道,“张向阳,向我倾诉,向我求助。”
“否则,我不觉得你是真拿我朋友。”
张向阳有点想哭。
其实陈洲说对了一部分。
他没有真的拿陈洲当朋友,更多的是把陈洲当作自己的恩人。
对待恩人,就要全部都给好的。
坏的部分,留着自己消化就好了。
不给人添麻烦,不让人操心,不打扰人生活……
张向阳低下头,努力眨着眼睛,想让眼睛里的酸意消失,随即又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又一次“不拿陈洲当朋友”。
他也不敢在陈洲面前伤心。
“作为成为真正的朋友的第一步,我必须先坦白,你说房租要回来了,我不相信,托人去查了查,看能不能帮上忙……”
张向阳猛地抬起脸。
陈洲见他眼珠瞪得圆溜溜的,里头还有未干的泪水,心中叹了口气,“后面既然涉及到了你的感情生活,我就没让他再插手。”
张向阳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像是完全没料到如此君子的陈洲还会做这样的事。
陈洲毫无波澜地继续说了下去,“他是律师,早上他去派出所保人,然后给我打了个电话。”
剩下的他没说下去,他看向张向阳,像是在等张向阳向他坦白。
肯不肯说?肯不肯向我打开你的心?哪怕只是接纳我,成为你的朋友?
喉结上下滚了滚,张向阳深深地呼吸了几下,陈洲始终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温暖地邀请着张向阳跳下去。
“……有人举报出租屋里聚众吸毒。”
张向阳艰难地说完,眼睛鼻子全红了。
陈洲放开了他的手,直接展臂将人抱进了怀中。
这拥抱很紧,张向阳的脸贴在陈洲的胸膛上,人体的热度熏得他想哭,他也确实哭了。
他原以为他不会再为这件事哭,但就像受伤的小孩,原本身边没人也就忍下来了,可突然有人来关心了,那份忍下的委屈便成倍放大,忍不住爆发出来。
陈洲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轻拍他的背,让张向阳痛快又安全地在他怀里哭了一场。
等他张向阳哭得喘息渐熄时,他才柔声道:“手又是怎么回事?”
张向阳发觉自己的防线已被彻底击溃,干脆投降了,“我被辞退了。”
“为什么?”
“经理没说,大概是跟之前公司辞退我的理由一样。”
“她没说,你怎么不问?”陈洲语气又严肃下来,“她敢这么辞退你,为什么不敢把辞退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张向阳的心里好暖。
陈洲在为他打抱不平。
这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友情的起点不就是这个吗?
张向阳忽然有些释然。
也许那件事的确给他带来了许多伤害,但生活的虚假打碎,他也拥有了像陈洲这样一个真朋友。
“即使她要辞退你,你也要据理力争,一次吃亏就算了,不能次次都因为这种理由退缩。”
“……嗯。”
张向阳觉得陈洲说的对。
他不能次次都因为性向就选择了退让。
他应该接受自己,为自己争取应得的权益。
平静下来之后,张向阳才发现他们两个现在的情况有点尴尬。
情绪上来就只顾着发泄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不仅趴在了陈洲的怀里痛哭,两条胳膊还紧紧地缠在陈洲腰上。
陈工的腰果然好细。
张向阳瞪大眼睛,哆嗦了一下,赶紧松开手从陈洲怀里退了出来。
“对不起陈工,我刚刚太激动了。”
张向阳手忙脚乱地抹脸捋头发,整张脸都窘得发红。
陈洲静静地看着他,感受着胸膛的那片湿润,这是张向阳对他的回应。
他想:他也得再坦诚点,除了喜欢的含义,其余的都不要再隐藏。
“张向阳,搬回来住吧。”
第43章
这提议没头没尾,张向阳也是情绪透支了,一时都没作出什么过大的反应,“为什么?”
“你住在外面我很不放心。”
陈洲像忽然变了个人,说话都变得很直接。
张向阳听得耳热,又不敢耳热。
“我一个大男人……”
“跟男女没什么关系,出租屋里鱼龙混杂的,这次是举报,下次真有人这么做,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小概率事件……”
“再小的概率,你能保证它绝对不会发生吗?”
“……”
“既然你不能,那我就会担心。”
“就会像今天这样,工作也只能先放一边,先来你这里看了情况才安心。”
陈洲说的坦然,仿佛他这种将对张向阳的担心压倒了工作也是很正常的事。
张向阳面露难色。
“你前男友是不是还在纠缠你?”
最后一记重锤落下,张向阳才知从前陈洲有多给他面子。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张向阳无力指责,也不想指责。
陈洲想要跟他做的那种朋友是最交心的知己。
情感问题从来不是朋友之间的禁忌。
“嗯。”
“搬回来住。”
陈洲的语气斩钉截铁,毋庸转圜。
张向阳熟悉他这种语气,是那种他决定了全组人都反对无效的拍板。
无论你有多少理由,他都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你所有的反驳都打得落花流水。
再多的口舌也只是徒劳地浪费时间而已。
张向阳退而求其次,“搬回来,要住多久呢?”
“起码年底。”
“等你站稳脚跟,一切都妥当了,你不搬我也要赶你走。”
“……”
半年的时间。
看上去陈洲好像是随口一说,不过张向阳仔细一想,半年时间确实差不多。
不出意外的话,那时候他工作应该稳定下来,也积攒了一笔积蓄。
至于贺乘风,他不知道半年的时间能不能让贺乘风放弃,但起码应该也能让贺乘风明白他这种不可动摇的决心。
“累吗?”陈洲不等张向阳回答,他也不讲理了一次,直接给张向阳做了决定,“吃东西了吗?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一觉,你脸色很差。”
张向阳抹了下脸,纱布裹住的手掌轻微地刺痛。
没等他反应,陈洲拉了他的手腕,张向阳瑟缩了一下,陈洲回头看他,“我们要再一起同居半年。”
“同居”两个字从陈洲嘴里说出来,郑重得像在宣誓。
“我们得更习惯彼此。”
“私人物品可能会混用,也会有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不能再像之前那么见外了。”
“朋友之间勾肩搭背,光膀子一起打球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张向阳,你要自己先不别扭,才能更自然地与人交友。”
“你不会一辈子只有我一个朋友,不是吗?”
张向阳觉得陈洲说的对。
每一句话都特别对。
因为陈洲是真诚的,真心地为他好。
“嗯,”张向阳点了点头,“陈工你说的对。”
张向阳洗完澡出来,穿的是陈洲的睡衣,连内裤也是陈洲的,陈洲说是新的,张向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马上压制住了那种情绪。
大方点,再大方点,抛开性向与性别,假使他和陈洲都是异性恋,或者都是女孩……张向阳打住了,觉得自己的想象有点过分大胆了。
“叮——”
陈洲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饭。
“速食,你先对付吃一口,我去公司,吃完就去我房间休息,下午等我回来,我送你去拿了行李然后再谈同居的事,ok?”
张向阳被一连串的指令搞晕了,把信息又加工了一遍,对玄关门口换鞋的陈洲道:“行李我自己去拿就行。”
“嗯,”陈洲点了点玄关边的案几,“你那把钥匙还在这儿,过去注意安全。”
“……好。”
陈洲走了。
公寓里只剩下张向阳一个人,张向阳却没有之前独自待在公寓时的那种孤独寂寞感。
因为他知道,他对他的朋友有多重要。
张向阳借了陈洲的衣服穿。
陈洲的衬衣裤子都有点长,张向阳把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裤子则卷了两下,内裤倒还好,尺码虽然大,但是弹性足,贴在腰上不至于掉下来。
张向阳在公交车上摸了摸腰上的皮带,心想陈洲的腰抱起来挺细的,裤子的尺码还是比他大了挺多。
以前他是不敢想这种事的。
怕冒犯陈洲。
不过陈洲说的对。
好朋友之间顾忌太多就没法做朋友了。
于是张向阳光明正大地想了想:陈工的腰真细。
到出租屋附近,张向阳下了车,顶着烈日走入楼道,他边上楼边想要怎么和房东说,这才住了几天就退租,他应该给违约金的,太多了他也付不起,上网查查该付多少。
张向阳低着头边看手机边拧锁推开了门。
“唔——”
异响声惊动了张向阳,他抬起脸往客厅发出响动的地方看过去。
白天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现在却有两个人。
一个趴在地上,脸上血污横流,一只花纹精美的皮鞋正踩在那张脸上。
张向阳呆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地上的人,“袁靖!”
踩在这张脸上的皮鞋顿时用力。
“阳阳,怎么不先跟我打招呼?”贺乘风微笑道。
张向阳反应过来,冲上去将人推开,“贺乘风,你疯了吗?!我说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冲我朋友!”张向阳吼完,连忙去扶地上的人,“袁靖,袁靖,你怎么样?”
袁靖仍是趴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轻咳了两声,嘴角涌出来的都是血。
“报警,我们报警。”张向阳焦急道。
按键的手被拉住,袁靖终于开口说了他第一句话,“不要报警。”他目光中有痛苦,更多的却是恐惧。
“手怎么了?”
张向阳抬脸看向贺乘风,目光中有隐忍的愤怒。
贺乘风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视线落在他的手背,眼睫上抬,桃花眼看着很冷。
张向阳拉着袁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还行吗?站得起来吗?”
袁靖胳膊撑在地上,借了把力慢慢站了起来,站起来后他挪开了搭在张向阳肩膀上的手臂,踉踉跄跄地站离了张向阳一点距离。
张向阳看着他后退的动作,心中又是歉疚。
连累室友还不够,他还连累了袁靖。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人就能一直这样伤害别人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贺乘风!”
张向阳猛然向罪魁祸首扑过去,
与之前一样,贺乘风抓住了他。
这次张向阳想也不想地就咬上了他的手腕。
他咬得很死,咬得很用力,咬得满口都是血的味道也不松口。
如果可以,他愿意咬下这个人的一块肉,让他知道人被伤害是会痛的。
袁靖在一旁看着,目光闪躲而恐惧,他没有从那个男人脸上看到一丝忍痛的表情,反而像是正在享受一般。
数小时前,袁靖正在附近的网吧打游戏,他打了一个通宵,打得昏天暗地眼窝深陷,一晚上耳机里枪炮轰鸣都没停过,他杀红了眼,心中呐喊,我要杀光你们!杀光所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