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女孩子这么主动啊,送花都送到公司里来了。”
“张向阳你行啊,说,招了哪个白富美?”
同事们都在开张向阳的玩笑,张向阳却是一头雾水。
玫瑰花束大得已经超出了张向阳的想象,办公室里的人也都在啧啧称奇,有觉得有趣的已经开始从上到下去数,可花束太大,怒放的玫瑰一朵挨着一朵,花瓣重重叠叠的,连数都不好数清楚。
“我的?”张向阳这时才道。
“对啊,送花的人说了,送给一位张向阳张先生。”
“有字条吗?”
“什么都没有。”
同事耸了耸肩。
张向阳看了一眼那庞大的几乎能压倒人的花束,心里不觉喜悦,那种莫名的警惕和被盯上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缓缓道:“搞错了吧。”
“可能同名同姓,”张向阳回头对众人勉强笑了笑,“搞错了。”
“不会啊,他说的很清楚。”
张向阳不说话了,他转身要回去,同事问他要不要把花抱进去,张向阳边摇头边进去,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同事们觉得奇怪,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都觉得事情很新鲜。
张向阳回去端了咖啡出来,他泡咖啡本来是想提提神,但一上午都还是很浑噩,一会儿想陈洲,一会儿想那束玫瑰花。
等到中午,一行人去食堂吃饭,别的部门的人也来开他的玩笑。
这样大的一束玫瑰花就算是送给女孩子也很稀奇,更别提收花的是个男人了。
张向阳脸上讪讪的,也不再用搞错了这个理由,免得牵扯出更多的话题。
吃完饭后,众人回去,那束玫瑰花静静地靠在他们办公室门口,就像一座小小的花山,路过的人都禁不止啧啧称奇。
“你们谁想要吗?”张向阳道,“拿去分了吧,放在这里太挡路了。”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漂亮的花,众人都说好,开始动手肢解这一大束玫瑰,你拿几朵,我拿几朵,办公室里的人都拿了一些,玫瑰花束变得千疮百孔,不复之前盛大磅礴之美,张向阳干脆去求其他部门的人也来拿花。
一时之间整个办公室每张桌上都或多或少地摆了几支娇艳欲滴的玫瑰。
除了张向阳。
晚上下班的时候,又有人来拿玫瑰,大概是想带回去,张向阳忙说好,让他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这玫瑰花很新鲜,经历了一天仍旧看着很好,被人拿得多了,别人也就不再不好意思,很干脆地一大捧起去抽,找了丝带一扎,很爽朗道:“老夫老妻了,晚上带束花回家,我老婆要开心死。”
张向阳笑了笑,“那就多拿一点吧。”
于是,下班的电梯里全是抱花的人,整个电梯都要被玫瑰花那股淡淡的香气所浸染,张向阳身在其中,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儿。
最起码这束来历不明的玫瑰给一些人带来了真切的快乐。
拿着花的人从大厦里鱼贯而出,张向阳跟在人群里出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靠在车边的贺乘风。
贺乘风穿了一件休闲的亚麻色衬衣,淡灰色的薄西服外套,胸口别了一朵丝绸叠成的香槟色玫瑰。
张向阳扫了那朵玫瑰一眼,心里那种厄运般的预感落实。
果然。
张向阳不觉恐慌,反而是觉得踏实了。
贺乘风看到那么多人手里捧着花,唯独张向阳两手空空,嘴角若有似无地一笑,面上看不出喜怒。
逃避看来是毫无用处的,只要你逃避,他就会觉得你怕了,你有顾忌。
陈洲都为他做到那个地步,把他最后一点顾忌都强硬地切割掉,他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现在应该已经是毫无弱点的人了。
张向阳单手拉了下包带,定了定神,主动迎了上去。
见他直接走来,贺乘风脸上笑意更浓,“我以为你会跑。”
“你有什么事吗?”张向阳道。
贺乘风侧身拉开了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张向阳掌心紧攥住包带,淡淡道:“这里附近有家咖啡馆,去那里说吧。”
贺乘风嘴角含笑,“阳阳,你真的变了。”
张向阳没有看他,他低头看向地面,“要么去咖啡馆,要么就在这儿说。”
贺乘风关上车门,微笑道:“你带路。”
下班时间,咖啡馆内人不多,张向阳找了个靠窗临街的位置坐下,他要了两杯拿铁,“都外带,谢谢。”
贺乘风一手摩挲着水杯,轻笑道:“没有一杯是给我的吗?”
张向阳道:“是的。”
贺乘风脸上的笑容弧度一丝一毫都没有变,他轻摇了摇头,对店员道:“跟他一样,两杯拿铁,一杯外带。”
两人面对面坐着,与五年后那次重逢时气氛相似。
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客客气气的生疏。
张向阳从包里拿出个信封。
从肃市回来之后,这信封就一直放在他包里。
麦色信封搁在桌上,看着有那么一点厚度。
贺乘风笑道:“总不会是情书吧?”
“我查过了,”张向阳道,“那家店还有10%的服务费,都算在里面了,你点点。”
贺乘风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只有唇角上翘。
“阳阳,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你请说吧,我赶时间回家做饭。”
“阳阳,你这是要跟我两清?”
张向阳觉得自己内心很从容,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变得很清晰。
“一码归一码,你欠我的,不是钱的事。”
张向阳真的变了,贺乘风内心很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一眼相中的人果然不一般,忧的是这些耀眼而美丽的方面却不是由他亲手切割而成,这无疑让他感到遗憾,甚至对于张向阳所展露出来的讨他喜欢的部分也感到厌恶起来。
他不要这个张向阳。
他不要这个内心愈发坚强,面对他不卑不亢毫无波澜的张向阳。
贺乘风轻叹了口气,“阳阳,那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
“你为什么要补偿我?”
张向阳道:“之前恐吓,现在又摆姿态,贺乘风,你是觉得我很好玩弄,所以变着花样看我还会不会上你的当,重新变成你的玩物?”
“也许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亦或者你是厌恶失去对我的威慑力,无论是出于哪一种目的,我唯独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你绝非出自善意。”
“师兄。”
张向阳重又这样叫他,眉头微皱,神色恳切,他真将他当作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大学师兄,真诚的、毫无个人感情色彩地规劝他。
“放手吧,这样毫无意义。”
贺乘风微微笑了笑,“阳阳,你这样了解我,我们难道不该是天生一对?”
“你是同性恋吗?”张向阳反问他,“你不是可怜我才跟我在一起?”
贺乘风目光沉沉,那张戴着面具一般的脸似在斟酌,片刻后,他抬起眼,他整张脸都不在笑了,温和的笑意常如面纱般笼罩着这张脸,令他看起来朦胧而美好,而一旦这张面纱被解开,岩石般冰冷又冷酷的内在便暴露在阳光之下,让人为之胆寒。
“阳阳,”贺乘风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静的刻毒,“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是一句迟了五年的告白。
说的人毫无温情,听的人面无表情。
张向阳对他笑了笑,“谢谢,”他拿出藏在下面的手机,“我已经录音了。”
贺乘风不慌不忙道:“然后呢?需要我提供我们公司的公共邮箱吗?”他微一靠后,看张向阳的眼神很宠爱,像是看到弱小的动物反扑,既觉得有几分可笑,又觉得有几分可爱,“阳阳,我可以告诉全世界我是双性恋,这对我毫无影响。”
“你真的搞错了,我绝对不是出于报复你,”贺乘风诚恳道,张向阳摆了姿态,他也摆了姿态,“是你打乱了我的人生规划,我不可能让你一走了之,我给过你机会走人,你自己撞回来,这难道怪我?阳阳,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乖乖回到我身边,二是吃够了苦头,然后回到我身边。”
录音还未停,而贺乘风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直接扔在了桌上,“你喜欢的话,可以现在帮我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我们复合了。”
张向阳觉得很冷。
随着贺乘风的面目越清晰地展露在他面前,而越是感到寒冷。
“为什么?”张向阳轻声道,“因为你喜欢我?”
“一部分吧。”
贺乘风蹙了蹙眉,“阳阳,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吗?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张向阳从他的语气、神情中得到了一个切实的结论:贺乘风是真的这样认为的,他属于他,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也许在某一个看到他的瞬间,贺乘风就这么觉得了,这与他本人的感受毫不相关。
张向阳懂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贺乘风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是与他一样的人来看待。
就像路边看到了喜欢的野花野草,随手采摘。
玩腻了就扔,又想要了就回去捡。
他必须等在原地,哪怕遍体鳞伤也要等待他再次采撷。
这就是贺乘风的世界逻辑。
他不允许这朵花自由生长,超出他的控制与想象之外,更不允许别人去碰。
即使他不要了,这朵花也该在他的阴影下枯萎。
“贺乘风,我从来不是你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张向阳站起身,“五年前我以为是我不够好,现在我明白了,是你不够好。”
贺乘风静静地仰着头看他,随后他笑了笑,道:“是的,五年前的我不够好,我错误地判断了对你的感情,我承认我还是很喜欢你。”
“不,那不是喜欢,那只是占有欲。”
“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才想占有?”贺乘风手指交叉,微笑道,“阳阳,这不冲突。”
“我不接受,”张向阳帮他说了,“但我接不接受对你而言根本不重要,对吗?”
贺乘风笑而不语。
张向阳轻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服务生把咖啡送了过来。
贺乘风道:“打包的那份给他。”
服务生把两个纸袋都递给张向阳。
张向阳接了,把贺乘风给他打包的那杯拿铁拿了出来。
贺乘风盘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
张向阳掀开杯盖,在服务生的惊呼中直接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冰块滚了一地,深色液体滴滴答答地从贺乘风的头发、眉毛、睫毛上一点点滴下,贺乘风一动没动,笑容清浅,“阳阳,我欠你的,这下还了多少?”
第59章
陈博涛反复确认了办公室门反锁得没问题了,放开手,回身看向沙发。
陈洲很规矩地坐着,从衬衣到长裤,身上一丝不苟,一点褶皱都没有,陈博涛一直觉得他这儿子有点太过完美主义,所以才迟迟不愿恋爱,没想到有一天他儿子会忽然宣布自己是个同性恋。
一直到现在,陈博涛还是不太敢相信。
他反复思索儿子的成长轨迹,企图去验证这是否是个谎言,却发现他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今天单位不忙?”陈博涛坐下,把泡好的茶倒出来。
陈洲道:“挺忙的,公司今年要上市,事情很多。”
陈博涛冷哼了一声,他倒好了茶,冷声道:“一句中听的话都不会说。”
陈洲没有辩解,他只是实话实说。
陈博涛端了热茶,反复吹拂着茶水漂浮的热气,眼角余光都不给陈洲,半晌,他轻抿了一口,目光慢慢地扫过去,陈洲还是原样坐着,既没有动,也没有喝茶,他腰是弯的,看着很恭敬,却给了陈博涛当年第一次见他老丈人时的感觉,那种城府与耐心,陈博涛不想学,也讨厌。
“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博涛忽然道。
“中学。”
“怎么发现的?”
“很自然的事情。”
“跟谁好过吗?”
“没有。”
父子之间一问一答,彼此都很流畅,同时又都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
陈博涛端着茶碗,斟酌片刻,道:“改不了?”
“改不了。”
“你怎么知道改不了?”
“试过。”
陈博涛一怔,“试过?”
陈洲“嗯”了一声。
陈博涛案头还堆着同性恋的研究资料,他缓缓道:“怎么试?”
陈洲端起了茶碗,上面热气已散,他抿了一口,淡淡道:“厌恶疗法。”
陈博涛端着茶碗,姿势久久不变,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发觉自己对儿子的了解实在太少太少。
一直以来,他只觉得陈洲是因为过于优秀而目中无人,性情高傲看不上周边的人,所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的。
其实他年轻的时候也有点这个毛病,仗着自己在学术方面的优越,内心里对很多人都看不上,也不爱搭理,直到周英驰出现,他才彻底败下阵来,承认自己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也会为了小情小爱茶不思饭不想。
在陈博涛的内心,现在的陈洲与当年的他是一样的,傲慢、浅薄、幼稚。
“长大了就好了”,这大约是全中国90%的家长心中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