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听懂他的意思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闹到贺乘风家里。
只是,第一,他也有家人,把战场扩大到把家人牵扯进来,他很担心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的母亲。
第二,他在内心不愿意把“同性恋”当成是个把柄错处。
贺乘风错在骗婚,错在对他这样毫无底线的伤害。
可如果纯粹地将性向当作攻击的武器,张向阳会觉得他连自己都整个否定了。
更何况,于他们那群人而言,根本不是和他适用的一套价值观。
“你不用怕,”何家铨轻声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如果没办法帮你解决,再帮你找别人。”
“嘭——”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对话忽被切断。
“大哥,你怎么把我的朋友关在这儿,让我好找。”
贺乘风手插在口袋里,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何家铨转过脸,爽朗一笑,“衰仔,少倒打一耙,你自己不理朋友,我帮你招待,怎么是把他关在这儿?真是吕洞宾都没我冤枉。”
贺乘风靠在门边,笑道:“我们吵架了,我故意晾晾他。”
“哦,”何家铨恍然大悟道,“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情趣。”
贺乘风笑而不言,向起身的张向阳招了招手,“阳阳,我来了,去我那说吧。”
张向阳没理他,对仍坐着的何家铨道:“何先生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何家铨没回答,贺乘风先道:“大哥,你说什么了?”
何家铨眼微微一眯,眼角鱼尾纹温柔地荡漾起来,他用和事佬的口吻道:“没什么,我答应帮你们调解矛盾,是不是又要怪我这个做哥哥的多管闲事?”
“没有,”贺乘风笑道,“我们没有矛盾。”
张向阳走出办公室前,回头又看了一眼何家铨,何家铨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两人的互动被贺乘风看在眼里,贺乘风关上门,对张向阳道:“别冲他笑了,他男女通吃的。”
张向阳冷漠地扫了他一眼,“你不是吗?”
贺乘风抿唇一笑,看上去心情很好,“我只有你。”
张向阳觉得跟他争论这种事情没意思,跟着贺乘风回到办公室,他直接道:“我已经从合生辞职了。”
“哦?”贺乘风背对着他倒水,倒完水回头一笑,“不喜欢在那里做事?”
“请你别再来骚扰我、干涉我的生活,你也看到了,你那位干哥哥对我们之间的事情很有兴趣。”
张向阳话点到为止,剩下的让贺乘风自己去想。
贺乘风喝了口水,转过脸,单手背在身后按住办公桌,“你知道他为什么对你有兴趣吗?”
张向阳不答。
“他早就知道你的存在,”贺乘风边晃水杯边道,“只不过他没想到你真敢到公司来,觉得或许可以利用你。”
张向阳察觉出来了。
“如果付出一点小代价,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我愿意被他利用。”
贺乘风似笑非笑,“是吗?那代价可能会有点儿大。”
贺乘风眼睫上下一飞,笑意浓重,“你能接受在百来个记者镜头面前被询问初夜的细节吗?”
张向阳眼睛透亮,声音从牙齿里挤出来,“有必要的话。”
贺乘风放下水杯,两手懒散地鼓了下掌,他微一歪头,歪头的笑容与姿势都与何家铨很像,“阳阳,你真有进步,”他收敛了笑意,脸上竟有几分认真,“你这样,我更舍不得放你走了。”
“那我们是谈不拢了。”张向阳缓缓道。
贺乘风放下手,双手盘在胸前,“我说过了,你只有两条路。”
“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让你怕的吗?”
“有。”
贺乘风爽快道,“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那记者会见。”
张向阳转身即走,贺乘风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抓住张向阳的胳膊,张向阳回身飞快地甩出他早就酝酿好的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极其刺耳,张向阳没留手,贺乘风脸被甩到一侧,半张脸都开始发烫,他转过脸看向张向阳,张向阳此刻的表情甚至都没有愤怒,看着仍然很克制。
舌尖顶了下发烫的脸颊,贺乘风笑了笑,“阳阳,你不会的,”他抬起眼,目光深深地凝聚在张向阳脸上,“如果你真想这么整我,你不会跟来,你不想,不是你不敢,而是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为了我,你要改变吗?那是不是能算作是我赢了?”
张向阳从来没想过他这样普通的人会遇到像贺乘风这样从身份到内心世界都与他差距如此之大的人,逼着他不得不去以卵击石,哪怕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也只是给他们惹一身骚。
张向阳也笑了笑,“你说的对,那就算我们双赢好了,我赢我的,你赢你的,算总账的时候再看谁输的多,你看怎么样?”
贺乘风半晌都没说话,张向阳好似很乖地被他攥在手心,连挣扎都未曾,说话时也是软声软调的,只他的眼睛亮度惊人,瞳心简直像是着了火。
他终于踩到了张向阳的底线。
先前无论他如何逼迫羞辱,张向阳都在忍耐,可当他想重新接近他,张向阳便忍无可忍,非摆脱他不可了。
原来张向阳所最不能忍耐的即是他这个人。
贺乘风想张向阳一定是恨透了他。
他该高兴的。
他想要的就是张向阳恨他,尽管去把他当成他生命中无所不在的阴影,他想控制他的喜怒哀乐,让他畏惧他、臣服他。
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贺乘风心想这也很正常,他这辈子都不知道真正的高兴是什么滋味。
那就把此刻的心情当作是高兴吧。
贺乘风松开手,脸上仍保持着笑容,“阳阳,我只是好心帮你,算为我之前做的事情作出一点补偿,我改好也不行?”
“你好不好与我无关,我只希望你别打扰我,如果非要联系,记得给我寄喜帖就行。”
“你现在也学会说话带刺了。”
“不是跟你学的。”
“哦?那是新男朋友教的?”
“是啊。”
张向阳毫不犹豫地承认,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鲜活,他一夜都没睡好,应该很疲惫,但他此刻精神很好,有种跃跃欲试、焕发新生之感,他的身体里有一些野蛮的东西正在不停地向上冒,它在说:“张向阳,干这个操蛋的世界!”
贺乘风嘴角保持着上翘,然而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了,他目光淡淡扫视过去,“阳阳,我说过,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
“一样,”张向阳伸出手,手指直接指着贺乘风的脸,“别把我这把柄逼急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见分晓,看看到底谁是纸老虎。”
贺乘风站在原地,目送着张向阳走出办公室,几分钟后,他的秘书敲门进来,装作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掌痕,平静无波道:“大少的秘书给张先生送了张名片。”
贺乘风轻笑了笑,他摸了下温度不减的脸,“他也真是有意思,这种事难道真能拿来做文章?”
秘书不言。
绯闻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全都不值一提,圈子里几乎人人都不干净,没人会追求道德上的清白,更枉论感情了,私下里再多传闻也是挠痒痒,就算真的想在网上爆料,公关律师都等着,根本不算什么,怕只是怕背后有人支持,借着那么一点由头兴风作浪,那就难说会闹成什么样了。
这些想法秘书只藏在心里,没露在脸上。
贺乘风垂下手,半晌,他又笑起来,笑声时高时低,像一首变调的歌,渐渐的,笑声停歇,他低下头,对秘书道:“你出去吧。”
名片捏在指尖,张向阳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扔,把名片塞进了包里。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真把这个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想沦为谁的棋子,充当两人争斗的炮灰,贺乘风作恶,难道这些人就真的一无所知?哪是真的想帮他呢,他们其实都是一路人罢了……
张向阳沉思着走出极光大厦,热浪扑面而来,他走了两步,忽觉异常,他向后一看,在他身后不远处,陈洲正站在街边的车旁静静凝视着他。
张向阳大脑登时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不知呆立了多久,脚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已不由自主地直接向陈洲那走去,他脚步很紧,几乎是要冲进陈洲怀里,“陈工——”
没有任何停顿,陈洲直接展臂顺势搂人入怀,转身拉开车门,动作很流畅地将张向阳塞进副驾驶,替他系好了安全带。
陈洲上了车,一言不发地先开出了几公里,看到有停车场,不管是哪的,先开进去再说,把车停稳,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扭头看向张向阳。
张向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慌张。
他满脑子都是“完了,陈工怎么会在这儿?他知道他来找贺乘风了?他会不会误会……”
“没事吧?”陈洲声音很稳。
张向阳先是一愣,随即马上摇头,“没事。”
车内两人呼吸都乱了拍子,张向阳手握成了拳,仍未从慌乱中彻底逃脱。
陈洲的下一句话更是在他耳边炸了个响雷。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张向阳双眼瞪圆,陈洲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心想他昨晚肯定没睡好,还是他太鲁莽了。
“我不放心,就一起来了,但我想你应该有想单独和他沟通解决的事情,所以就没上去。”
张向阳闷不吭声,眼睛悄然变酸,他扭过脸,轻声道:“谢谢。”谢谢你相信我有自己解决的能力。
“是出了什么事?”陈洲轻声道。
张向阳把工作与住宿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与两兄弟的对话他按下没有说。
陈洲听完,脸色先是很阴沉,随后又冷笑了两声,“有病。”
张向阳道:“陈工,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呢?”
陈洲道:“极光星在帮公司上市。”
张向阳呼吸一滞,随即道:“那他会不会趁机对你不利?!”
陈洲又冷笑了一声,“我倒希望他试试,”他扭过脸道,“这你不用担心,极光星不是他一手遮天,他没这个能力,也不敢。”
“再说了,那又不是我的公司,出问题也不关我的事,打工的为老板操什么心,”陈洲冷淡道,上下打量了下张向阳,“还是你对钱总和他的猪也有感情?”
凝滞的气氛一下又被陈洲打散,每一次,在张向阳总以为心情会变得沉重时,陈洲都能将他拉回来,张向阳轻摇了摇头,不敢相信两人的误会竟这么快就能解除,大概是彼此都很坦诚吧……
把事情都说明白了,陈洲也终于心平气和地把车往回开,送张向阳回去休息。
只是昨夜的“误会”,他们谁也没再提。
第62章
重新找工作,张向阳一点也不慌,甚至还自嘲了一下,反正自己在这方面也算是熟能生巧了,他用心筛选了几家公司,着重把目光放在一些新的小型公司,尤其注意避开与极光集团有关的公司。
在这过程中,张向阳也同时发现了极光集团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庞大,它虽然并非从本市起家,却在本市的各行各业都有它的触角,犹如盘踞在这座城市的野蟒一般,怪不得它只需轻轻吐一口气,就能将他吹得人仰马翻。
贺乘风有本事在极光星里担任要职,不知他到底有多强的能力,甚至与何家父子的关系也不一般,他到底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把这个人扳倒呢?
张向阳正走在路上,脚步一下停住了。
他刚才居然在想怎样彻底将贺乘风打败。
原来之前他的潜意识里从来都没起过这个念头。
或许是觉得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自己实在没那个能力办到,也就从未想过那个可能性。
张向阳轻呼了一口气。
也或许从很久以前,他的心里就种下了一颗种子,他坚持不肯倒下,就是在等待它破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天。
会有那一天吗?
张向阳不知道。
但他愿意积蓄力量,保留那个未知的可能性。
俞清天地是一家小的营销公司,规模不大,招人的要求倒不低,待遇也不差,张向阳在网上筛选了很久,挑中了这家。
公司地址在一栋商住两用的公寓里,张向阳一路过去,左边一家美甲店,右边一家理发店,中间还夹了个补习班,提琴声极其难听,一直走到尽头,才到了俞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张向阳推了玻璃门进去,门口有个头发短短的小姑娘抱着一只猫在给猫剪指甲,嘴里碎碎念着“宝贝真乖,就一下就一下,马上好啊……”
她怀里抱着的是看上去是只中华田园猫,白底黄花,胖得惊人,大屁股坐在人腿上,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张向阳。
张向阳不由对它笑了笑。
“喵。”
猫叫起来奶声奶气的,抱猫的姑娘一抬头,“哟,帅哥你哪位?”
张向阳忙说明来意。
姑娘把猫放下,“跟我来。”
张向阳跟着进了办公室,才知道他的面试官就是面前这位肖小晓了。
肖小晓低头翻他的简历,一惊一乍道:“你是高材生哪,哇,你在合生干过?乖乖,可以啊,没想到老板还真能招到他的梦中情郎啊……”
门被“咚咚”敲了两下。
张向阳回头,是个一头栗子色卷发的青年,他正笑着,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肖小晓,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是不是,小心我扣你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