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思明高谈阔论了一通后,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独自留在陈洲的办公室拆了何家铨送来的礼盒,是个雕塑,样子很抽象,陈洲识图查了查,5w8,把东西塞进盒子里,叫了下属进来,把礼盒递给他,“叫个同城快送,还了。”
“陈工……”下属接了,面露难色,“这样好吗?”
陈洲看向他,神色淡淡,很温和地对他笑了笑,“照着办吧。”
等人把们关上,陈洲脸上的笑容才渐渐熄了。
他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足够让那些原本服服帖帖的下属开始敢质疑他了。
得意忘形的大哥,逐渐失去威信的情敌。
都到这份上了,也该稍稍放松点警惕了。
陈洲拉开凳子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漆黑的电脑屏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已经再次入局,就看对手敢不敢出招了。
何家铨没有陈洲想象当中的那样志得意满,他仍很谨慎,忙着空华上市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对贺乘风的时刻监视。
“酗酒?”何家铨的表情极其的夸张,“你说的真是贺生?”
贺乘风那位美艳的秘书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何大少面前,对自己上司身上所有问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的,贺先生从黄州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酗酒。”
何家铨仍是一脸不可思议,“他真那么喜欢那个男孩子?”
秘书谨慎道:“这我不能确定。”
何家铨站起身,手插在口袋,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他回头道:“照你说的,他对那男孩子穷追不舍,百般折磨,别人欺负一下,他却要暴跳如雷,把人打得半死,跟人当街争风吃醋,为这个闹得连项目都丢了……”
当时何家铨是挺高兴,只是事后回过味道,他又觉得还是不舒服。
是,何盛康是把贺乘风踢出了这个项目,但同时何盛康也敲打了他,认为他小肚鸡肠,专针对贺乘风。
生长在这样成分复杂的大家庭中,何家铨不得不凡事多留个心眼。
他开始怀疑贺乘风对张向阳是不是放给他看的烟雾弹,在他的内心深处,总觉得贺乘风并不太像是那样感情用事的人,也许真正的核爆就藏在里面,故意让他看不出,好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何家铨转了两下手上的婚戒,“他人现在在哪?”
“利东庭的小公寓里。”
“我去看看。”
何家铨坐了自己的车去了利东庭,他提前没打招呼,直接上去敲了门,敲了很久没有人应,他不耐烦地放下手,想拿手机打电话时,门开了。
门一开,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随即冲了何家铨满脸。
给他开了门的人只开了门,招呼都没跟他打,转身就重新回到了屋内的吧台。
何家铨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往里走。
地上、桌上到处都是空酒瓶,地板上干涸的酒渍黏在脚底,何家铨都不想往里走了,他震惊道:“贺生,你这是怎么了?”
“哗啦啦”的倒酒声传来,何家铨目光移过去,贺乘风正背对着他倒酒,没有理会他。
何家铨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上前,他走到贺乘风身边,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看到他显而易见深红的脸,“贺生,怎么喝那么多酒,你不要命了?”
贺乘风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伏特加,“没什么,”他低着头,似乎是醉得很厉害,目光紧紧盯着手腕把控的这只酒杯,“我有分寸。”
何家铨听他声音倒还算镇定,不过也仅仅只是那种强装的镇定,他手里的酒杯不断地在晃动,说话的嗓子也微微有点抖。
“我听公司里的人说你好久不去上班,我想你是为退出空华的案子不高兴,我虽然没有那个心思,但也算是捡了你的便宜,我不敢到你面前来,怕你误会什么,可你这样子,我作为大哥,无论如何都要劝你两句……”
何家铨语重心长的,像个真正的知心大哥一样劝说着贺乘风,他余光一直留意着贺乘风,觉得贺乘风的样子真是很憔悴颓废,同他发现律师那里存的遗嘱时简直不相上下。
丢了魂了。
“有什么事都没必要这样想不开,不就是个男孩子,他算什么?你勾勾手指头,有多少年轻漂亮的男孩子随你挑……”
无论他说什么,他身边的人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在他说到“你要非喜欢,把人抢回来”时,贺乘风放下了酒杯,他转过脸,何家铨看到他通红的眼睛,看上去好像是哭过了。
“他不会回来了。”
贺乘风平静道。
他那张总是带有温和笑容的脸庞此时面无表情,却又充满了惨白而深刻的绝望。
何家铨哑然了,他被震撼了,震撼于贺乘风竟然真这么蠢。
不可思议。
难以置信。
Incredible!
何家铨的脑海里飘过无数呐喊,荒唐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甚至也想来一杯,或者给贺乘风一拳,这可是他的对手,竟然就这么败倒在感情上?英雄难过美人关……好像也不是不可理解,当然何家铨不会愿意去叫醒他,他希望贺乘风最好醉死在里头。
何家铨摇头叹气,又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后才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门锁合上时传来悠扬的乐声。
片刻之后,因酗酒而抖动得连酒杯也握不住的手慢慢稳了下来。
“哒——”
酒杯被稳当地放在了桌面。
贺乘风从吧台离开,踩着粘腻的酒渍走到书房门口掏出手机。
“他人刚走,应该快回办公室了。”
电话那头传来前一个小时还在何大少面前告密的秘书声音,“好的,贺先生,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挂断电话,贺乘风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已没有半分醉态,他喝的不多,仅仅何家铨来了以后那几口伏特加。
做戏做全套,一招不慎,等待他的就是满盘皆输。
他不会输,也不能输。
“师兄。”
脑海里闪回般的冒出一声,贺乘风面不改色,目光定定地看着书房。
人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就像他失去了亲生父母,得到了何盛康这座靠山一样。
喜欢又怎么样?爱又如何?
他相信老天爷会很公平。
既然痛失所爱,那么这次他应当会得到更多的回报吧?
垂下的手指刺痛般地打了个颤。
贺乘风低下头,手上残留着一点冰凉的酒液,正顺着他的手指蜿蜒着向下坠落。
*
“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书静在视频那头笑得明媚,蒋弥章却是眉头皱得打结,“小师妹,你这又是在哪?”
叶书静说了个蒋弥章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又去远足?”
叶书静笑道:“不是,我来见我的委托人。”
“你不是经济律师吗?什么客户住这山野郊外的?”
“偶尔我也想尝试点新东西嘛,这次是离婚案。”
蒋弥章乐了,“离婚案你找我啊,我擅长。”
叶书静也乐了,“那可不,蒋师兄你自己就是块活招牌。”
蒋弥章被损得快笑不出来,心想去你大爷的陈洲,就特么逮着他一个人薅是不是?他又道:“哈哈,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叶书静莞尔一笑,“师兄,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蒋弥章尴尬地笑了笑,“小师妹火眼金睛。”
“是这样,我表弟想去拜会一下叶老师,但他老人家不在家,事情比较急,我想知道叶老师他现在人在哪呢?”
叶书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我不太清楚。”
蒋弥章铩羽而归后,给陈洲发了条语音表示自己在师妹面前伏低做小很丢人,他很没面子,下次别再叫他做这种事了!
【陈洲:她不肯说?】
【蒋弥章:废话,她跟我老师父女关系可差了。】
【陈洲: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
【蒋弥章:我虽然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但我真怵我那老师,我要随便把他爱女的联系方式交出去,他会让我后悔踏入法律届,你饶了我吧。】
陈洲按照周兰鸣的提示想去拜访已经退休的叶江海,却发现事情没他想的那么容易,直接卡在了找不到叶江海这个人上面。
叶江海是周兰鸣的徒弟,照理说,陈洲也不能再开口求周兰鸣帮忙,以周兰鸣的脾气,不可能主动去联系小辈。
唯一的桥梁就是叶书静。
偏偏叶书静也不在事务所,她事务所的同事说她去外地办案了。
托蒋弥章,蒋弥章根本不管用。
正在苦恼之时,陈洲无意中瞟到靠在他怀里的张向阳正在和——叶书静聊天?
“你认识叶书静?”
陈洲也不避讳了,直接问他。
张向阳正在打字,闻言抬头看向陈洲,道:“是啊。”
对上陈洲俯视探究的目光,张向阳一头雾水,“我没跟你提过吗?”
然后张向阳发现他还真没跟陈洲提过。
他跟叶书静见面那天发生了太多事,先是撞车后又表白,他都乱成一锅粥了,见叶书静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那天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反正他没跟陈洲提。
之后叶书静也几乎没找过他聊天。
他也没有事无巨细地向陈洲汇报过自己的社交情况,于是就产生了信息差。
最近叶书静去了外地打官司,她之所以又跟张向阳开始交流,是因为这是一起涉及到同性恋骗婚的案子,叶书静能说的上话的同性恋就只有他了,向他了解了解,好知己知彼。
“你能帮我跟她拜托她透露一下她父亲现在在哪吗?”陈洲认真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陈洲提出的要求,不用强调重要性,张向阳也会去做的,他赶紧先回复了叶书静论坛网址,又在语音里向她说明了他有朋友想见一见她父亲这件事。
叶书静隔了几秒钟回复:“是蒋律的表弟吗?这么巧,他也是你朋友?”
张向阳忙回她,“是的,他是我朋友,特别重要的朋友。”
一旁的陈洲听了,目光垂下来,静看着张向阳的侧脸。
很快,叶书静的回复又来了。
【书尽不平事:他人在向夜山,应该没带手机,山上有座机可以联系,急的话,我可以把座机号码给你。】
张向阳抬头看陈洲。
陈洲点了点头。
张向阳忙回复她谢谢,打扰她了。
叶书静把座机号码回给他,顺带了一句“你让我帮忙,不需要谢”。
张向阳不知道陈洲为什么要找叶书静的父亲,他只把手机递过去。
而陈洲接了他的手机,看到这一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数字,心中起了不平静的涟漪。
那些无意的瞬间所兴起的善意原来早在冥冥之中就有所注定。
他低头用额头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了句让张向阳有点糊涂的话。
他说:“张向阳,老天爷是公平的。”
第96章
张向阳的生活重新回到了平稳的轨道上,公司与家两点一线,跟他妈的联系变得比之前勤快了很多,心里没负担,说话也跟着放松,感觉母子之间的距离比先前更近了。
家庭与工作都很顺心,唯有陈洲整天神神秘秘的,张向阳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现在陈洲5点半下班,先回家,然后等张向阳快下班了就去接张向阳回家,张向阳一回到家,就看到客厅沙发一角敞开的笔记本和散乱的文件。
陈洲倒也不算瞒着他,什么东西都直接扔客厅,张向阳有一次洗完澡好奇也去看过,有数据有法律文件有公司条款有标书有财务报告,多且杂,但所有的东西都指向同一个人。
“看的懂吗?”
声音从身后响起,张向阳吓了一跳,手上拿着几张纸回头。
陈洲正在擦拭湿漉漉的短发,过来俯身在张向阳脸上亲了一下,坐到沙发上继续擦头发。
“不太懂。”张向阳老老实实道。
陈洲对他笑了笑,“你以前是技术岗,不涉及到这些层面。”
张向阳放下了那堆东西,走到陈洲面前蹲下,有些忧心道:“会有危险吗?”
陈洲停了擦拭头发的动作,毛巾搭在后颈,目光微亮地注视着张向阳,张向阳感觉他的目光中似有一股难言的侵略,从他将叶书静父亲的联系方式交给陈洲之后,这种感觉就再未停止过。
杂乱的客厅,与日俱增的文件,打到发烫的手机,所有的一切都给张向阳带来一种无声的硝烟之感。
他有点担心了。
陈洲掌心轻贴上张向阳的脸,“还好。”
张向阳侧了侧脸,将面颊贴在陈洲的掌心,他心里惴惴不安的,唯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的心情稍微安定一点。
“小阳,”陈洲俯下身,声音温柔,“相信我。”
张向阳转过脸,轻叹了口气,“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他又叹了口气,“关心则乱吧。”
陈洲干脆利落地抓了重点,“谢谢关心。”
张向阳被他逗笑,他站起身,抓了他脖子上的毛巾给他擦头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口头关心了。”
“你这不是正在行动吗?”
张向阳推了下他湿漉漉的脑袋,“你后来联系叶法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