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苓年的悲伤有限,他完成了一个拖延过久的任务,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
安静之中,林郁星默默地坐了很久。
他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是冰冷刺骨的,宛如冬日里往上蹿去的一根寒冰尖凌。
他的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是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来。
没办法,林郁星唯有闭上眼睛,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尽力地使自己平静。
哥哥的死讯像是压在他心里的一抔尘土,看似不重。风一吹,它居然散至满地,处处硌人,怎么也收拾不干净。
此时此刻,林郁星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接受这个消息。
木讷须臾后,他从这个大盒子里拿出了那个有密码锁的盒子。
抱着试试的心态,他按下了他们的生日,没有解锁成功。
林郁星指尖发麻,停顿了一会儿后,他怔怔地再次输入了一个日期,是他们从福利院分开的那一天。
解锁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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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只有几本日记本。
林郁星安静地从白天看到了傍晚,连手机没电了,他都没有察觉。
这些日记本中间缺失了大概好几本的内容,不知道是丢了还是根本没写。但第一本的时间,是林郁恒去到国外不久后,而最后一本,截止在新的“小瞿星”来到别墅的那一天。
在这之后,都是空白页面。
林郁星坐在位置上发了很久的呆,他的脑子里想了许多的事情,却又疲惫于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
第一本日记本中,夹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是一小束头发与一张纸条:纪念14岁第一次做公益,捐献头发给癌症小朋友——林郁恒,20xx年x月x日。
第二本日记本中,夹着一张他们小时候的合影。
画面上,他和林郁恒亲密地贴坐在一起,无比幸福地笑着。
他想起那一天,一贯对什么都很不在乎的林郁恒神采飞扬地对他说:“院长妈妈说她也要和我们一起拍,你觉得这样像不像是一家人的照片?星星,等下我们一定要笑,知道吗?”
因为家庭合影里,大家都得开开心心。
林郁星茫然地闭了闭眼,他深呼吸,将照片翻到背面,看到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时间,有什么东西被放出了匣子。
林郁星的鼻子泛酸,他猛地收起了照片,情绪翻涌至极,焦躁难安。他摸出手机,发现没电后,起身踉跄了几步,去到咖啡厅的大堂。
在他的再三恳求下,一个女孩子将笔记本电脑借给了他。
林郁星搜索了两个新闻。
一个是D市人行道那一次的事故,一个是林郁恒在天桥上被撞入江水中的事故。
他也搜到了两段事故视频。
虽然画质比较模糊,看不清楚人脸,可林郁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在人行道上推倒自己的人,与第二个视频中被撞入江水中的人,竟然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连体形都是一样的。
林郁星的指尖哆嗦,缓缓地滑动鼠标。
页面上,规整的文字清楚地写着“受害人瞿某,17岁,H国长大,回国第五天”这些字样。
而瞿某,瞿星,正是林郁恒日记本里,那个令人饱受折磨的名字。
顷刻间,林郁星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断地掉落。意识中,无数不见形状的疼痛蜂拥而至,将他逐步击溃。
那个人真的是林郁恒,真的是哥哥。
哥哥没有食言,哥哥真的来找他了……
借给他笔记本电脑的女孩见到他哭成这样,很是惊慌地抽了几张纸巾给他。
林郁星单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他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能完整地说出口,就跌跌撞撞地去到了洗手间。
他用冷水抹着脸,一遍又一遍。
无数遍。
但心中的痛感仍未减少半分。
林郁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他淋了雨,把地板弄脏了。
雨水拖出长长的痕迹,像一条安静的水蛇。
林郁星呆若木鸡地望向窗外,想起林郁恒出事的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这些雨滴猛烈地砸到了他的心脏上,将他击至千疮百孔。
他对这件事有太多的不理解,也根本不懂林郁恒为什么会知道那场车祸,为什么会被车子入江中……
可林郁恒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他魂不守舍地把盒子放到茶几上,去阳台拿了擦地板的抹布,用力地擦着自己弄脏的地方。他一直擦一直擦,擦了很长时间,却总感觉擦不干净。
淋湿的单衣贴着他,他的视线模糊,眼泪不断地落到自己的手背上,抹布上,地板上。
怎么能擦得干净呢?
他哭不出声来,也说不出话来。
他固执地纠结于擦不干净的地板,埋怨自己怎么什么都做不好,连少给林郁恒添点麻烦都做不好。
蓦地。
林郁星像是放弃了一般,怔然地瘫坐在了地上。
第72章 我没有哥哥了。
【72】
顾钟逸在得到物业通知家里的灯亮过的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小区。
当他打开公寓的门,里面已经漆黑一片,静悄悄得像是没有人来过。幸好,屋内一丝泛着苦味的柑橘信息素,告诉了他方向。
顾钟逸打开了灯,在卧室的一个角落里,他找到了抱膝埋头的林郁星。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郁星。”
林郁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用这个姿势睡过去了一样。
顾钟逸缓步走上前,摸到的是林郁星冰凉的手臂。
湿漉漉的单衣贴在林郁星的身上,让顾钟逸暂且管不了别的了,他一把抱起了身体僵硬的林郁星,几乎是用了一种极为“粗鲁”的方式喊醒了昏沉的林郁星。
迷迷糊糊间,林郁星倒抽了一口气,眼皮重得睁不开。
顾钟逸将手背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果不其然,林郁星发烧了。
顾钟逸没有一句苛责,也没有追问林郁星发生了什么。他迅速地脱掉了林郁星的衣裤,拿起床边的一床小毯子裹住了林郁星,当作毛巾一般,把林郁星身上潮湿的水珠擦去。
“唔。”
林郁星颤颤地缩成一团,下意识地躲避。
顾钟逸不容分说地将他塞进了被窝中,紧接着便是去拿了吹风机,再次将林郁星折腾起来,让他靠坐在自己的怀里,为他吹干了半湿的头发。
林郁星被暖风吹得口干舌燥,吃力地睁了睁眼。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哑到后半个字没了音:“学长。”
“你有点发烧,我去拿药。”
林郁星迟钝地反应着顾钟逸的话,整个人发麻,脑袋重得好像一块大石头在往下掉,他微声说:“每一次,我都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顾钟逸揉了揉他的耳朵,柔声说:“你不是我的麻烦。”
林郁星鼻子酸了酸,轻轻地说:“我很难受。”
顾钟逸道:“我马上回来。”
林郁星在顾钟逸离开房间后,干涩着眼眶,内疚地抱住了被子。
两周多无人居住的公寓里没有热水,顾钟逸烧了一壶,又从储藏室中拿出一瓶矿泉水。等待水开的三分钟内,他给林郁恒和苏霂分别打了个电话:“人在我这里,不用担心。”
林郁恒不是个好糊弄的,他问:“星星到底出什么事了?”
顾钟逸看到水开了,便顾不上和林郁恒细说:“我还不清楚,他淋了雨,有点发烧。我们晚点说。”他道,“包括M市的事情。”
顾钟逸挂了电话,从客厅柜子里的医药箱中,取出一板退烧药。
茶几上的黑皮盒子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自在。
顾钟逸上前打开,双胞胎的照片赫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心下一惊,再随手一翻,他在一本日记本中,看到了一张银行卡。
顾钟逸皱紧了眉,翻了几页日记后,大概明白了今天是谁来找过林郁星。能有这些东西的,除了瞿苓年,没有别人了。
他没想过瞿苓年会找上林郁星,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
一想到林郁星现在的模样,顾钟逸极其不悦地合上了盒子。
虚掩着门的卧室里,传出几声猛烈的咳嗽声。
顾钟逸明白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回到桌前,在杯子里倒了小半杯热水,又掺了点矿泉水进去,确定水温合适后,他才端着它们进了卧室。
床上,林郁星撑着身子,慢慢地挪,靠在床头,咳到有些干呕。他捂着嘴,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眼眶红涩到让人心疼。
顾钟逸坐到床边,动作小心地喂林郁星吃了药。
林郁星渴坏了,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沙哑的喉咙才好受些。他浑身使不出力气,没两下就被顾钟逸拥到了怀里。
他靠在顾钟逸的身上,微声道:“我浑身疼。”
“发烧是会这样。”顾钟逸用微微的力道揉着林郁星酸痛的手臂,“等药效起来了,就会好些。”
顾钟逸的信息素甘甜,这对于Omega来说,是最好的安抚信息素。
在这种环境里,林郁星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不再和刚才一般紧张。
他转身,脸颊贴着顾钟逸的胸膛,闻着顾钟逸身上甘甜的气味:“学长,我还是很疼。”
“哪里疼?”
他咬紧了牙关,微弱地说:“哪里都很疼。”
夜色沉沉,半拉开窗帘的窗户外,是连绵的雨。
顾钟逸的掌心抚着林郁星的背脊,抚去发烧带来的痛感。
在安抚信息素所建造的环境中,林郁星如生锈的机器般迟钝的脑袋有了思绪。他的手无力地揪着顾钟逸的衣角,眼泪不断涌出,浸湿了顾钟逸的单衣。
林郁星的哭泣毫无声息,如同埋藏在云层里的一滴雨。
于是,顾钟逸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抚摸着他。
林郁星被顾钟逸的掌心摸得发晕,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尝到了一股铁锈味,勉强地保持着清醒。
他蹭了蹭顾钟逸,温热的湿意在顾钟逸的胸膛蔓延。
因为林郁星的呼吸,胸膛始终炙热。
顾钟逸的眸色深了深,万般心痛地搂紧了怀里的人。两人平躺下,林郁星以一种依赖的姿势,完完全全地贴紧顾钟逸。
良久的沉默里,林郁星得到了一丝宽慰,也找到了一丝归属感。
他终于张开了嘴,与顾钟逸倾诉。
“我今天,见到了哥哥的养父。”
“他说……我哥哥死了。”
短短两句话。
沙哑,心碎,叫人眼眶发热。
林郁星反复咬紧下唇,哭不出声音,情绪如火山即将喷发一般,积压在心里,更是如鲠在喉,卡得他喘不过气。
“他说我哥哥死了……”
安抚信息素好像失了效。
林郁星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周身发抖,似是一场晚来的崩溃。
但其实他已经崩溃了无数次,在心里,在意识里。
“我没有哥哥了,”他怅然若失,重复一次又一次,“我真的没有哥哥了。”
本该悬于夜空的月亮在今夜没了踪影。
林郁星呼吸急促,因为病着,他的脸颊滚烫得异常,退烧药貌似失灵了。要不是有顾钟逸的安抚信息素,以及顾钟逸耐心地阻止,他恐怕要把自己的下嘴唇咬烂。
顾钟逸为了打断林郁星失常的行为,将自己的大拇指塞入林郁星的口中,强行阻止了他无意识的行为。
林郁星舍不得咬顾钟逸,却无法停止这种行为。他痛苦地在顾钟逸的手指上磨蹭,还是不当心地留下了几排牙印。
“唔……”
顾钟逸忍着痛,安抚道:“郁星,哭出来。”
“……”
“不要忍着。”顾钟逸的声音温和低沉,他不断地说,“听话,哭出来会好受很多。”
林郁星匆匆抬眼,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眼泪被他的睫毛碰掉了。
云层中的雨滴落了下来。
他的视线短暂地清晰了几秒钟,在看清顾钟逸满面的心疼和担忧后,林郁星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
直到顾钟逸抽出了自己的大拇指,轻碰林郁星的脸颊时,林郁星才呜咽一声,委屈地伤心大哭起来。
他哭得很响,仿佛一个被人抢走糖果的孩子。
他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福利院中,他在林郁恒面前号啕大哭,因为无助弱小的他唯有哭泣才能抒发心里的郁闷。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什么都没办法做。
此刻的他,也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他有回来找我的……两年前是他救了我,他没有不要我……”
林郁星语无伦次地将错误归结在自己身上:“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他又把我丢下了……是不是因为我总、总是给他添麻烦,我总是不听话……”
顾钟逸拥着他,手臂发力。
林郁星痛苦道:“我那天心脏很痛,真的很痛,我感觉呼吸不过来,像是被人丢到了水里……”
书上曾说过,少数双胞胎在遇到生死关头时,会有心灵感应。
而林郁星直至今日才知道,当年他并非是因为见到了车祸才大病一场。那场病,是林郁恒的死亡音讯的传达。如今在林郁星眼里,那更像是哥哥发给他的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