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坚强,此时却慌了,好像有种预感,再不求助、再不得到救治,后果将不堪设想。
摸过导航架上的手机打给周鸣,周鸣秒接,声音带着他标志性的明快。
“周总……”宴蓝咬了下嘴唇,努力克制着颤抖。
周鸣听出来了,立刻如临大敌。
“宴蓝?!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他已经直不起腰了,趴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按着肚子,浑身全是虚汗,“特别疼,不知道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儿?”
宴蓝抬头看了下周围,视线模糊,尚未来得及辨认,听筒里周鸣就又说:“把定位发给我,在原地不要动,我叫救护车。”
“好,但是……”
“我知道,保密问题你放心,赶紧发定位。”
这样的默契令他有了些安全感,只是现在已无心再多体会。
陌生的疼痛让他越发恐惧,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一些早已经放下却又在此刻猛然警铃大作的事。
怎么、怎么会呢?
当时医生不是说……
“呃……”
他难受地拧了一下身子,手攥了又攥,犹豫了再犹豫,准备了再准备,终于去到腿底下摸了一把。
……湿的。
然后,他在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中把手伸到车灯跟前,只见掌心鲜红,触目惊心。
心跳几乎同时停止。
……
庄云流在庄若人墓前默默地站着。
他本来是想跟爷爷说说话、缓解缓解烦闷的心情,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站在这里,竟然莫名其妙地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无所适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得不颓然离开。
墓园依山而建,地势起伏不小。
离开的道路上有许多台阶,傍晚昏暗,庄云流打开手机电筒照亮,更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清清楚楚地看着眼前的台阶还没走完,双腿却突然不听使唤,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整个人猝不及防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总已死透,还翻了个面,本文完(不是
第37章
深夜, 周鸣坐在抢救室外。
老实说,他的人生非常顺利,从小到大这么多年, 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可以被称作“意外”、“紧急”的事情。
结果第一次就来了个大的。
他的胳膊腿到现在还在发抖。
他快吓死了。
三个小时前, 他帮宴蓝叫好救护车,自己也赶紧开车过去。
到了地方, 看到宴蓝的车斜停在那里, 下意识地以为是出了车祸,接着想到他说肚子疼,好像跟车祸不太沾边, 接着又想起了他曾经时不时的胃疼。
哎,掉以轻心了, 以致于小病积累突然爆发。
估计是胃溃疡?又或者胃穿孔?
这么想着,他打开车门, 然后傻在当场。
如果胃出血, 那、那应该不会流出来吧?就算流,也应该是从嘴里流对不对?
这、这……
理论上知识储备里是有这一项的, 可他当时千想万想就是想不起来, 就是不敢想,直到上了救护车,听着医生护士们的话,看着他们一顿精准的操作, 才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就像被一板砖毫不卸力地拍在脑门上,大懵之后陡然清醒。
……原来宴蓝怀孕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面临着流产的危险。
肯定是庄云流的孩子吧。
可是他们都离婚了。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
从没经历过人间疾苦的乐观少爷非常崩溃, 大脑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只能双手抱住头使劲儿地揉啊揉。
又反过来一想, 连他都接受不了, 那宴蓝……
扭头看向手术室冰冷的大门。
现在的宴蓝一定很疼吧?
……
宴蓝当然是很疼的。
小时候他寄宿在亲戚家,经常遭遇打骂、讽刺与各种各样的恶意,他以为那就是人生中的最痛,然而现在才明白那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因为即使当时经常感叹命运不公、经常怀疑活着的意义,却还没有绝望。
因为他至少可以怀有怨恨这种强烈的情绪,至少可以用不断学习来寻找自己的价值,但现在……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也许是麻木吧,可头脑却又不断地强硬地告诉他,他应该很疼。
他真希望彻底昏过去,可是没有。
闭着眼睛,却仍能清晰地看到画面:头顶刺眼的白光、周围紧张忙碌而全副武装的医护、锋利冰冷的工具。
当这些全部加于他身上的时候,他难过地无以复加,双手无力发抖,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滑下。
温热的气息随之靠近,温柔的手来到脸侧,柔软的棉纱轻轻一拭。
“没事的,放轻松,太紧张的话容易出血哦。”
女声柔软温和,陌生的关怀令他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防御,泪水“哗”地更加汹涌,而后,也许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吧,用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暖流从掌心向内渗透蔓延,在无穷无尽的绝望里,他突然又有了一点微弱的希望。
……
五个小时后,宴蓝情况稳定,转入病房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色大亮,周鸣陪在床边。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表情都有些尴尬。
宴蓝挪开视线,低声说:“我现在……”
他已经尽量去感受了,可惜除了疼和空虚,根本无法确定任何。
周鸣目光闪烁,想了想道:“我叫医生过来跟你说吧。这家医院的院长是我爸的熟人,他帮忙沟通了,医生绝对可以信任,你尽管放心。”
周鸣起身离开,宴蓝侧头看向他的背影,回想他明显一夜没睡的面容,心中渐渐苦涩。
也许上天在创造他这个人的时候用的是一种非常极端的办法,无论恶意还是善意,无论苦难还是幸福,都给到了极致。
医生来了,宴蓝坚持坐起来,目光在单人病房里游离。
就像上次去检查的时候一样,即便知道这样并不礼貌,却也的确不敢与医生对视,不敢直面等待审判的恐惧。
医生先看了看他的情况。
“嗯,比较稳定了,宴先生,您还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吗?”
宴蓝眼眸低垂,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他听到医生叹了口气。
“宴先生,您的情况有点特殊,目前表现出的是早孕隐性特征。”
“……什么?”宴蓝这下不得不看向医生了,这个词他听都没听说过。
“临床上表现为早孕指标迟钝,简单说就是已经怀孕了,但早期查不出来,进入孕中期才会有所反应。这种情况自古就有,只不过概率极低,很多人都不了解。”
“那我……”
“胎儿刚满十五周,因为您最近过于劳累,情绪起伏也比较大,出现了流产征兆,它才能在现在就被发现,要不然肯定还得再等一等。”
也就是说,孩子还在。
宴蓝的心沉了一下,不愿在“孩子”二字上深想,只是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体质差异,具体原因一直以来都不明确。”
“这种情况有什么坏处吗?”
“怀孕指征比一般人体现得晚,等到发现的时候胎儿往往已经成型,甚至是孕中期了,不想要的风险就会变大;再就是像宴先生这样,不知道怀孕,生活上不注意,容易造成流产,或是引发身体的其他问题。”
宴蓝在被子底下攥了一下拳头,垂着头问:“真地不能堕胎吗?”
床边一直没说话的周鸣一愣,医生也一愣,说:“从医学角度来说,宴先生刚刚经过一次手术,短期内不建议再做相关手术,但如果您坚持,我们会提前跟您谈好风险。”
沉默中,周鸣弱弱地举手,“那个……会死人吗?”
医生皱了下眉,“是手术就有死亡风险。”
周鸣:……
“不过宴先生现在这种情况,更大的风险是术后感染、大出血和失去生育能力。”
周鸣:…………
宴蓝的手微微发抖,顿了许久,终于说:“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行,那您先考虑,有问题随时找我,最近不要劳累,注意保持情绪稳定和营养均衡。”
医生走后,宴蓝和周鸣两两无言,宴蓝靠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黑色的长睫毛茫然地动着,突然回过神来对周鸣说:“我今天的工作……”
也正沉浸在情绪里的周鸣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哎呀还说什么工作呀,我都处理好了,你别担心!”
“你怎么处理的?”宴蓝有点紧张地问。
“说你劳累过度,晕倒住院了,而且只跟合作方和内部相关的人说了,保密着呢。”
宴蓝点了点头。
“都、都怪我。”周鸣愧疚起来,“都是我让你太累了……”
宴蓝摇了摇头,“你又不知道,怎么能怪你?何况在签约盛鸣之前,我已经很累了。”
准确地说,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轻松过。
尤其是接受庄若人的资助之后,几乎天天熬夜,早起晚睡,一开始是因为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太大,想要拼命赶上,只有拼命学习,后来进寰行做实习生,肝到后半夜是常事,再到和庄云流结婚……
他苦笑起来,“其实我在盛鸣反而轻松了一些,而且这次多亏有你,要不然……”
“我也快吓死了。”周鸣煞有其事地瞪着眼睛,渐渐地,他的眼里染上了心疼,双手在腿上来回动了好久,欲言又止了好久,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宴蓝,你……”
宴蓝天生聪慧,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可是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不仅仅关系到身体健康,更关系到日后的人生轨迹,他怎么可能不犹豫,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
……
当晚,病房里开着一盏小夜灯,宴蓝和周鸣各自躺在病床和陪护床上睡觉。
然而环境再好也终归不是家里,心头又压着事,周鸣没睡多久就醒了,发了会儿呆,突然发觉宴蓝那边好像有动静,扭身一看,昏暗之中,宴蓝盖着被子的身体轮廓正在发抖。
周鸣吓了一跳。
他以为宴蓝不舒服,赶紧开灯跑过去,却发现他不是不舒服,而是……
在哭。
哭得很凶,枕头和被子都打湿了,却不敢发出声音,就咬着牙硬忍,浑身不断地发抖。
周鸣顿时头皮发麻,少见的巨大痛楚瞬间笼罩了他,推挤着他的心口。
他把宴蓝扶起来,摸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想询问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能手忙脚乱地帮忙擦眼泪,十分拙劣地劝慰。
“……你、你别这样,一直哭对身体不好。”
“哎,如果真想哭就放声哭,不用在意我,我、我又不会笑话你,你总憋着更不好。”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这、这的确应该难过,换了是我我肯定更难过……”
哎。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反正需要说话的场合他从来没怕过,但现在他却语无伦次,越说越觉得自己没用。
太没用了。
然后他想起了庄云流。
控制不住地拳头硬了。
臭男人!狗东西!
他迟早要把他狠狠教训一顿!
宴蓝手里攥着纸巾,双肩颤抖,在房间大灯的映照下,脸色越发显得苍白,含着热泪的双眼通红得可怕。
他用力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哽咽着说:“我、我从小就没有父母……”
周鸣一愣。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
“我一直是一个人……”
“我一个人也可以活着,但是、但是……”
“我也很想、很想像别人一样,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不求什么都有,只要、只要该有的……有,就可以了,我……”
眼泪再次涌出,他低头捂住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很快就又泣不成声。
周鸣看着他,仿佛这一辈子所有的难过茫然都集中在了今天。
人前的宴蓝总是理智、冷静,只有在夜深人静、没人看到的时候,他才会释放真正的自己。
他没料到自己会发现。
是啊,如果自己没有碰巧醒来,今夜的宴蓝又会怎么样呢?
周鸣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抱住了宴蓝。
跟以往很多次的拥抱不同,以往对他来说,拥抱只用来表达快乐,但现在他在一瞬间明白了,原来拥抱还有许多别的意义,比如安抚、陪伴、心疼、珍视,比如……
爱。
他把宴蓝按在自己肩头,缓缓地摸头抚背,贴着他的耳畔说:“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你有我啊,除非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否则我就觉得我也是你很重要的人。”
他望着宴蓝通红的耳垂,顿了顿,又笑着说:“按照你心里的声音去做吧,其他的你都不用考虑,那些身外之物并不重要,而且有我在呢,我全都能摆平!”
虽然没有明说,但通过宴蓝的只言片语,他已经确定了他的意思。
在这个空寂而又温馨的病房里,他更加确定了,或许是长久以来一点点的积累,一点点地从量变到质量,总之,他对宴蓝的感情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