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暂时平静了一点,惊吓过去,浑身的不适一一回来,而且还变本加厉。
……
无助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提示消息的气泡音响起。
他顿时心头一喜,翻身抓过手机,短暂的喜悦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不是周鸣。
不仅不是周鸣,而且是庄云流。
一条语音。
宴蓝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选择了点开——
“我在你家小区外面,你跟门岗说一下,让我进去。”
宴蓝:……
为什么这么执着。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庄云流为什么会知道他住在哪儿,语音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他只能接。
他放平语气,怀着把事情尽快解决的心态努力劝说道:“庄总对不起,是我一时手滑打错了电话,我向您道歉,我……”
“先别说这些,你不是病了吗?看病要紧。你如果实在不想让我进去,那就自己出来,我带你去医院。”
宴蓝:…………
只好撒谎了。
“抱歉庄总,我没生病,刚才是胡说八道。”
“什么?!”庄云流匪夷所思地问。
捏着手机的手指渐渐用力,宴蓝心想豁出去了。
“我今天喝了点儿酒,刚才不太清醒,本来是要打给周鸣,跟他开个玩笑,结果一时手滑……”
小区外,宾利欧陆停在路边,庄云流坐在里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声。
喝酒、周鸣、玩笑……
一瞬之间,他想到了宴蓝喝酒之后的模样;
想到了宴蓝只会跟极熟极亲密的人开玩笑;
想到了宴蓝最初在电话里依赖的语气;
想到这一切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他……
而是周鸣。
他的声音颤抖了,“你、你说真的?”
“嗯。”宴蓝连个正常的停顿都没有就应了。
像一支箭戳进了心头,庄云流的声音抖得更加明显,“你、你现在和周鸣是什么关系?”
寂静的深夜里,狭小的车厢内,庄云流头顶冒汗,清楚分明地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听着宴蓝在这鼓声中轻轻地说——
“与你无关。”
就像离婚那晚一样,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把什么都说尽了。
庄云流觉得自己在掉血。
明明是大夏天,他却一阵一阵地感觉到冷,他的牙齿和嘴唇都在发抖,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很多话挤在那里,却一句都蹦不出来。
最后还是宴蓝先开口——
“抱歉庄总,周鸣找我了,我先挂了。”
然后就真地挂了。
庄云流瞠目结舌地看着手机,从屏幕明亮到渐暗,直到彻底变黑关闭。
-
“宴蓝!宴蓝你现在怎么样?抱歉抱歉我刚才在泡澡泡着泡着突然睡着了醒了出来一看手机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一直没充上电!然后充了电一打开就看见你的信息放心我已经联系医院了现在去找你……”
周鸣发自内心地又愧疚又急切,宴蓝自然不会怪他。
谁不会偶尔发生一点儿意外呢?周鸣对他已经够好了。
好到他甚至可以不事先打招呼就用他搪塞庄云流。
庄云流……大概率不会走,犹豫片刻后,他向周鸣说了刚才的乌龙。
“……啊?!”
电话里,周鸣的语调拐了好几个弯,宴蓝仿佛看到了他那大张的嘴和大瞪的眼睛。
“我……”他越想越觉得丢脸。
“没事没事!”周鸣连忙说,“待会儿我走离你那栋楼最远的那个门,跟他错开!”
“好,谢谢你。”
“嗐客气什么呀,我马上就到哦。”
他们俩想的是,庄云流既然知道宴蓝住在哪儿,那肯定是连门牌号一起知道,所以停车也肯定停在距离最近的地方。
但事实上,庄云流的自我别扭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一开始,他让人查宴蓝的住址,查到小区以后,确实也曾想把门牌号一并查了,可转念一想,这似乎有点……凶残。
他庄云流不应该是个凶残的人啊。
转念再一想,为什么要查宴蓝的住址?他们都离婚了,无关了啊。
这么上赶着,好像自己还想着他似的。
庄云流非常完美地实践着离婚以后的分裂人设,此事便这样作罢,直到今天,他不知道门牌号,只能来到小区最大最正的门口——
那个离宴蓝所住的楼栋最远的门口。
他坐在车上,一边恍惚于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这里,一边深陷于“宴蓝和周鸣是不是在一起了”的猜测中无法自拔,不断地找借口反驳,再不断地自己给自己提供一些遐想出来的证据,几欲崩溃的时候,忽然看见一辆银色的宝马七系开进了小区,大约十分钟后又开了出来——
……好像正是曾经宴蓝开过的那一辆。
在理智出现之前感性就首先发动了冲锋,他毫不犹豫地开车追了上去。
今晚周鸣之所以开这辆车,是因为知道宴蓝生病了,怕他坐超跑更不舒服,便选了这辆空间大舒适度高的,不料正好撞上了枪口。
开出没多久,他瞄着后视镜,蹙眉对闭着眼睛窝在后座上的宴蓝说:“好像有车追咱们,不会是庄云流吧?”
宴蓝睁开眼睛,费劲地向后转身,辨认了片刻,低声说:“是他。”
“那……”
“我来解决。”
宴蓝掏出手机打过去,不等对方说出一个“喂”字,就用极其冰冷且因压抑愤怒而细微颤抖的声音说:“庄云流你不再要跟着我了!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不懂吗?!”
庄云流才不管他说什么,直接问:“你是真地生病了对吗?!”
如果是喝多了闹着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离开呢?
也就是说他们……大概率没在一起。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庄云流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种强大的喜悦和自信,同时更为宴蓝的身体担心,结合上次在洗手间看到的情形,一时恨死了周鸣。
都怪他拿宴蓝当摇钱树,没日没夜地折腾!宴蓝看着就体弱,怎么禁得起!
在莫名其妙的主人翁意识驱使下,庄云流又说:“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病。”
“为什么?”宴蓝急了,“你有什么资格去?!”
“宴蓝!”庄云流也急了。
宴蓝因为大声说话情绪激动而更加头晕,躬身撑着后座,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头也像被用力挤着風般快要爆炸了。
“周总……停车。”他挂断电话,喘着气说。
“什么?!”周鸣大惊。
“停车。”宴蓝低着头,眸色晦暗,语气却无比坚决。
周鸣没办法,把车往路边靠,尚未停稳,宴蓝就打开了车门,周鸣也连忙解安全带。
“你别下去。”宴蓝仍是坚决。
周鸣的手顿在空中。
宴蓝再不多言,下车之后把门关紧,转身向着庄云流的宾利走去。
第49章
七月盛夏, 白天酷热,深夜里才能偷觉一丝清凉。
凌晨空旷的街道上,宴蓝穿着简单至极的浅灰色薄卫衣与白色休闲裤, 没有化妆、没有配饰, 只有柔顺又略显凌乱的黑色头发,和露在外面的苍白的脸。
他独自快步走来, 显得弱不禁风、极其可怜;
庄云流心中揪着疼, 连忙也停车走下来,身体里涌动着热血,决定一靠近宴蓝就把他抓住抱紧, 然而……
当他看到宴蓝那张充满了冰冷与厌恶的脸时,除了老老实实地站着, 再也什么都不敢做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宴蓝抬眼狠狠地看着他,“今晚是我不对, 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 难道还不够吗?!以前、以前也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不应该自不量力地出现在你面前、不应该招惹你, 不应该明明知道是错还一头扎进去, 我已经按你说的离婚了,也已经得到了报应,我只想到底为止,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宴蓝你……你在说什么?”庄云流吃惊地瞪大眼睛, 失控感涌了上来。
情绪激动地大声说话耗费了宴蓝太多精力,他按着额头躬下身, 难受地大口喘息, 脚下不稳, 身体摇晃。
庄云流伸手来扶, 还没碰到,宴蓝就像被电打了一般使劲儿一推,嘶声喊道:“你别碰我!”
肚子已经有了一些轻微的起伏,他怕被发现。
相关的过往再度涌上心头,他彻底崩溃蹲了下去,捂着脸缩成一团。
“我求你……不要再出现,不要……再逼我了,明明我们根本就……”
“庄云流,你放过我吧……”
泪水从捂着眼睛的指缝里滑了出来。
庄云流再一次惊呆。
他一直就没太能搞懂宴蓝,有时候顽强得无以复加,有时候又脆弱得令人无法想象;
他也越发搞不懂自己,明明好像渴望着什么的,却想不清、抓不住,比如现在,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但宴蓝的眼泪就像流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疼得快要爆炸了。
“你、你先起来……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我只是关心你啊。
庄云流再度试图上前,周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突然把他一推。
他没防备,往旁边踉跄了一步,刚一站稳,就看到周鸣把宴蓝扶了起来,而宴蓝竟然……
直接转身抱住了周鸣,还趴在他肩头哭。
“咚”地一下,庄云流如遭当头暴击。
眼眶里,周鸣顺着宴蓝的头发和脊背,旁若无人地说:“你怎么样?别哭别哭,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哈,也别跟这种人计较,不值得!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咱们走吧,早点儿去医院?”
宴蓝使劲儿点头。
周鸣便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警告:“庄云流,如果你还有一点儿良心,如果你还想让他好,就别再跟了。”
-
回到车上,宴蓝侧躺在后座,手里攥着纸巾,双眼通红而空洞,除了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再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周鸣一边开车一边关注他的情形,内心沉沉叹息,胸口更是酸涩。
既为宴蓝,也为自己。
认识宴蓝这么久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过不少,但他只会为庄云流崩溃。
只有涉及庄云流的时候,他才会越过自己的界限,不再像平时那样冷静自持。
庄云流对宴蓝来说是不一样的。
宴蓝于庄云流恐怕也……
周鸣又痛苦又迷惑:所以他们为什么会离婚呢?
宴蓝最初不说他理解,但现在他们这么熟了,宴蓝还是没有丝毫要说的意思,他……
始终没能真正走进宴蓝的内心。
……
长夜漫漫,长街寥落,只有庄云流和他的豪车。
宴蓝离开很久了,他却仍然站在这里,无所适从,不知归途。
他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宴蓝讨厌他,非常讨厌,看到他居然会崩溃大哭。
他只不过是想跟他说几句话。
他觉得他们之间应该是有误会,具体什么误会他说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很明显,宴蓝根本就不想解除误会。
明明曾经的某些时候,他和宴蓝相处得也还不错,宴蓝会给他做东西吃,会对他充满灵气地鲜活地笑,还会插科打诨说俏皮话……
回忆着回忆着,庄云流的眼圈也红了,一滴眼泪滑了出来,他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用手一抹,立即躲回车里——
周围根本没有人,但他依然为这样的自己而羞耻。
却也同时有一丝畅快。
最近他又茫然又混乱,根本没有释放的渠道,现在突然发觉,好像哭一哭也没关系?
他连爷爷去世的时候都硬忍着没有哭……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忍?
不止那一件事,还有后来的许多事,他又在假装坚强给谁看?
庄云流越想越难受,终于也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地流起泪来。
-
一番波折后,宴蓝终于到了医院。
他连夜调理,周鸣连夜帮他协调工作。
第二天烧总算退了,宴蓝的情绪稳定了不少,然后开始后悔。
“抱歉周总,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你别这么说!你就是责任心太强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压力那么大,而且一直都不舒服,哎。”周鸣自责地挠了挠头。
“我总觉得我可以撑,没想到还是不自量力了。”
宴蓝坐在床上,垂下的双眼望着手背上的针,在沉默中渐渐露出淡而温暖的微笑。
“不过凡事皆有两面,这次生病和……跟庄云流吵架也帮到了我。”
周鸣顿时一脸迷惑,“什么什么?”
“我突然没压力了。”宴蓝抬起头来,眼中又充满了积极的神采,“不知道是因为生病把那些负面的东西都发了出来,还是因为昨晚大吵一架释放了情绪,总之我现在很轻松,我想通了,成绩好坏随缘吧,淘汰了也无所谓,只要我把自己想演的东西演好,让自己满意就行,毕竟这种打分又不是考试,我自己没办法控制。其他商业上的工作就放空去完成,减少对身体和精神的消耗。”
周鸣愣愣的。
宴蓝便笑弯了眼睛:“周总,你不会觉得我消极怠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