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云流的语气和表情很平静,但宴蓝知道他在克制。
说出这些一定就像亲手拿着刀子在伤疤上切割,那种痛不会随着时间而消磨。
“你没有错。”宴蓝笃定地说,“你不需要反思和愧疚,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此话一出,他看到庄云流的眼圈红了,脸上的肌肉也轻轻颤动。
他又一次对庄云流产生了同情。
这种时候并不多,但每当这时候,他都觉得庄云流与自己非常相似,甚至比自己更惨一些。
因为曾经伤害他、欺负他、令他痛苦的人说白了都是外人,可让庄云流难过的却是至亲,那种煎熬实在难以想象。
……
最后庄云流把车开进宴蓝家的小区,稳稳地停在楼下。
他看了眼表,虽然不舍,但是……
“快上去吧,早点睡觉。”
“嗯,谢谢你,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宴蓝解开安全带,下意识地也有点想说到家给我发信息,然而顿了一下,还是沉默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庄云流突然叫道:“宴蓝。”
宴蓝一愣,按着车门与他对视,庄云流的眼神在昏暗中闪烁,他神色复杂,好像非常冲动地想要说些什么,又在努力地克制。
终于,他眼里那抹最强烈的光熄灭了,退缩道:“我……给你发个东西。”
宴蓝茫然:“什么?”
庄云流的眼睛又闪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发给你,你回去再看……不,先睡觉,明天再看。”
宴蓝:???
庄云流逃避似地掏出手机,低头操作了几下,说:“好了。”
宴蓝顺势把手伸进裤兜。
庄云流忙道:“不用急!明天再看!”
宴蓝:……
“你上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宴蓝:…………
他更加强烈地无所适从起来。
但是他不走,庄云流就更不会走。
于是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楼门走去。
他感觉到背后的那双视线,在黑夜里明亮、温暖而极尽温柔。
登上楼门前台阶的时候,他心中一动,迅速把手机掏出来,无视了屏幕上提示的许多个未接来电、语音和信息,直接打开庄云流的对话框,在巨大的困惑中点开PDF文件,然后……
他震惊了。
文件很长,中英双语,密密麻麻。
但重要的地方都被标记了出来,一眼看去再分明不过。
他钟爱的世界级摇滚乐队。
商业合作版权。
任选十首歌。
改编,现场商演及音频、视频,录音室音频及MV录制。
个人赠予。
……
黑夜里,小区静谧,宴蓝的心怦怦狂跳,双眼湿润,庄云流曾经发过的九张机场照冲入脑海。
他猛地回头,向前走了两步,庄云流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大开的车窗映出他英俊的侧脸。
宴蓝的脑海里开始自动播放《Viva la Vida》,画面与四年前,他伴随着这首歌看庄云流远去的一幕重叠。
那个时候他坐在车里,庄云流在车外,如今他们调换了位置;
那个时候,他听着的是《Viva la Vida》的原唱,而如今脑中响起的却是他和庄云流合作的版本。
幽幽夜风吹起,身上oversize风格的T恤向后飞去,隆起的小腹显露无疑。
他愣愣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原地,直到……
身后响起熟悉、冰冷而微含恐惧的声音——
“宴蓝你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总:终于有英雄救美的戏份了(握拳
第67章
宴蓝回过头, 发现周鸣站在那里。
深夜的小区灯光幽冷,衬得原本就瘦削的周鸣形容颇为萧索。
“你怎么来了?”宴蓝意外地迎上去。
周鸣垂着手,可怜巴巴的:“我给你发了一晚上信息你不回, 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我不是回了么。”宴蓝语气微弱, 他知道对于周鸣来说,那样的回复就相当于无视。
“你说你在忙。”周鸣一脸委屈, 眼里是藏不住的醋意, “忙着见庄云流吗?”
宴蓝顿时慌乱,“你……”
“我都看见了。”周鸣愤愤地说,“刚才在楼上走廊的窗口看到了他的车, 我就下来了,我坐着电梯下来, 他居然还没有走!你们、你们有那么多话要说么。”
宴蓝:……
他垂眸犹豫。
现在就叫周鸣离开有点太不近人情了,不管怎么说, 得先把他的情绪安抚好。
“这件事说来话长, 咱们先上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宴蓝的心尚未从庄云流猛然带给他的震撼里走出, 就又马不停蹄地进入了名为周鸣的旋涡。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平静要平静, 向前走进楼栋,听到身后的周鸣十分难过地吸了下鼻子,终于也跟了上来。
到了家,大灯一开, 周鸣浑身上下的萧索劲儿更明显了,头发微乱两眼无神, 黑眼圈儿很重, 衣服也皱皱的, 和平时光彩照人的富二代形象一比, 简直就像几天没睡觉没吃饭。
宴蓝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鸣目光飘忽,低声说:“快八点吧。”
那就是说他是先来的,然后才给自己发的信息。
这也太奇怪了。
宴蓝正在愣神,周鸣又补充道:“你今晚没有通告,最近你只要没通告就都呆在家里。”
没公布怀孕的时候,宴蓝会在空闲时间联系老师,或学琴,或学歌,或练形体,或学表演,也会开车出去兜风,四处观察生活,为做演员打基础;
公布怀孕之后,尤其最近肚子不太好遮了,他就开始尽量减少出门,免得麻烦。
这些习惯的变化他没跟任何人提过,周鸣却是关注到了。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你先坐,我去给你倒点儿水。”
周鸣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宴蓝在厨房纠结了一会儿,心想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干脆热了一小锅牛奶,给两人分别倒一杯,希望热饮能让周鸣好受些。
捧着托盘出来,周鸣像被庄云流打了的那晚一样,整个人萎靡而呆愣。
宴蓝把牛奶放在他面前,自己坐去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过了大约十秒,周鸣缓缓地前倾身子拿起马克杯;
又过了大约十秒,他终于喝了两口;
又十几秒后,他放下马克杯,直勾勾地看着宴蓝。
宴蓝:???
周鸣顿时更委屈了:“你不是要跟我解释吗?怎么一直不说话。”
宴蓝:??????
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一点点回溯,陡然反应过来,周鸣说的是他和庄云流一起回来的事。
虽然“解释”二字用得挺……自作主张,但是……
哎。
没必要抠这些字眼。
也难为周鸣在门外站了一晚上。
“我今晚是跟张奕南见面,商量《第二舞台》决赛合作的事。”
“什么?谁?”周鸣的整张脸无比困惑地皱了起来。
这个反应是情理之中,宴蓝重复说:“张奕南。”
周鸣的眉头皱得更深,“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那天……”宴蓝神色一暗,“时尚庆典那天,他也在,你……看到了吧。”
周鸣开始回忆。
他是看到了。
但张奕南出现在那种场合很正常,而且恐怕是整个寰行唯一敢拦庄云流的人,所以当时他没当一回事,没想到……
“他……你为什么会跟他合作?”
“他说想去《第二舞台》玩一玩,我就决定请他当助演了。”
“是他主动找你?”
宴蓝点了点头。
“他就是用这个理由找你的?”
宴蓝一怔。
那天晚上张奕南说了很多,那些话暂时不能跟周鸣直言,他便又点点头。
但周鸣狐疑了起来。
因为宴蓝明显在犹豫,明显没说真话。
他有点不高兴,带着些许发泄的情绪问:“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宴蓝以为他觉得自己绕过了公司,便道:“我跟宋姐说了。”
宋姐是他的主经纪人。
“我的确没说是谁,因为当时还没完全敲定,所以想着先不着急把话说死,就只跟她说我有人选,准备接触一下,她可能……忘了告诉你。”
最后一句话宴蓝说得有点勉强。
因为理论上周鸣是老板,类似艺人选助演的事本来就不是非得向他汇报。
只不过自己在周鸣这里显得有些特别,既是他亲自签约的首位艺人,又是好朋友,何况最近还有传闻说他俩关系不简单。
想必经纪人也以为周鸣早就知道了。
周鸣闻言顿了片刻,突然加重语气,强调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宴蓝意外地看过去。
周鸣颇有些咬牙切齿:“那是张奕南,是庄云流的人,你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愿意跟他合作?”
宴蓝一脸不可思议:“庄云流是庄云流,张奕南是张奕南,这是两码事。”
“这怎么能是两码事?!”周鸣气急败坏,“如果是两码事,你会故意瞒着我吗?你以前什么事都告诉我的!如果是两码事,为什么今晚会是庄云流送你回来!你们俩都已经那样了,为什么你还会让他送你回来?!”
宴蓝:……
千头万绪,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再次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平静要平静,揉了把额前的头发,尽量缓缓地依次说来——
“首先,从主观上说,我一直很佩服张奕南,有机会跟他合作当然求之不得;客观上说,我在这个圈子,能结识像他这样的前辈也有利于未来的发展。”
“其次,张奕南虽然是寰行的艺人,但他的自由度很大,他想干什么都可以,寰行基本不会干涉,所以我不觉得不能和他合作,何况和庄云流……是私人过节,寰行那么大一家公司,圈里大部分人都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我们都不合作了?”
“再次,今晚我是去了以后才知道庄云流也在的,他说……他来道歉,向我和你道歉,他……很诚恳,而且我确实要跟张奕南谈正事,总不能立刻扭头就走吧?回来的时候我也没有让他送我,但是……”
他简单讲了车祸的事。
“抱歉,把你的车撞坏了,后续是报警还是先私下调查,你……”
“这个时候你知道先问我了?”周鸣打断宴蓝,声音不大,语气很凉,但阴阳怪气十足拉满了。
宴蓝:……
一瞬间,他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语塞,而是无力反驳;
疲惫感彻底将他笼罩,他的心都有点凉了。
他知道周鸣对他很好,所以他也一直对周鸣很好,他自觉对周鸣已经足够包容,换了别人,他恐怕早就……
就连庄云流都不曾有过这种待遇。
宴蓝的脸色很难看,周鸣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忙回转道:“你、你有没有事?”
宴蓝摇摇头。
周鸣谨慎地坐着,想了一会儿还是止不住气,便说:“你说上次成君羽跟你吵架了?我看八成就是他的粉丝,所以又是因为庄云流,你但凡跟他扯上关系就没好事!所以你今晚为什么不能直接就走呢?张奕南约你去,又不告诉你庄云流也去,这不就是欺骗吗?!他们骗人在先,你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留面子?!宴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有原则,头脑很清楚,你最近怎么了?明明、明明庄云流才……”
宴蓝:…………
夜深人静,周鸣的说话声十分清亮而掷地有声,一句跟着一句指责,情绪越发激动,听得宴蓝脑壳嗡嗡嗡地疼。
正在这时周鸣一顿,宴蓝刚觉得有点清净了,周鸣突然比刚才更加拔高声音——
“我知道了!那些人有可能是庄云流指使的,然后他英雄救美,让你对他改观!要不然他为什么那么巧就在!”
宴蓝:!!!
“你在说什么啊?!”宴蓝整个人匪夷所思,“你不要随便乱猜。”
“我没有随便乱猜!这是合理推测!庄云流就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周鸣理直气壮地说。
宴蓝无语凝噎,向后靠在沙发上,极度疲惫地闭上眼睛,用手按着额头,努力克制道:“周鸣,现在没有证据,你这些话一旦说出去……我知道你今晚可能心情不好,但是……”
“你在讨厌我吗?”
周鸣弱弱而微颤的声音飞入宴蓝的耳朵。
宴蓝一愣,睁开双眼,周鸣坐在大灯下,整个人可怜、委屈、绝望,就像被主人抛弃了的小狗。
他突然站起来,双眼慌乱地闪烁了一会儿,说:“那我走了。”
“周鸣!”宴蓝也站起来。
周鸣坚决地往门口走,嘴上反反复复地说:“你别跟来,我走了,我不打扰你。”
周鸣现在的状态很不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不能让他就这样走出去,宴蓝连忙两步跑到他面前按住胳膊。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觉得你这样走了以后我能安安稳稳地呆着吗?”
周鸣一愣。
他微微张着嘴,眼巴巴地看着宴蓝,满怀希冀地试探道:“你、你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