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拖着。
拖下去,总有一天爷爷会明白过来。
心不在焉地打游戏,庄云流输了几局,觉得没意思,就退出来刷讯息。
手指一个下拉,他眼睁睁地看着新词条登上榜首,后面还缀了个一看就很可怕的暗红色的“爆”字——
#宴蓝被许天粉丝人肉威胁#
这行字足足让庄云流愣了三秒,接着他双眼陡然睁大,脑门即时充血,唰地从浴缸里坐了起来。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发着抖点进词条,顿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宴蓝是自曝!一长串文字!还有图片!
“我是宴蓝,在校学生,今年大四,也是寰行娱乐的实习生,最近担任公司旗下艺人许天的宣传策划——就是不久前出现在《往事波澜》剧组片场视频里的许天的助理。
两个小时前,我在回学校的路上被人威胁了,对方突然出现,在我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用眉刀划伤了我的手背,还留下了一封信(见下图)。
环境太黑,动作太快,我没有看清对方的样貌,但我确认对方身高到我胸口,长发;
《往事波澜》剧组的视频于昨天发出,另一则猜测我身份的帖子则是今天凌晨发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地找到我,我非常怀疑这个人是与我同校的学生。
之所以发布这些内容,第一是因为事情与我有关,也与公众人物有关,我理应公开讲清后续;第二是因为我会报警,提前发布这些内容,给对方一个自首的机会。
我保证以上所有信息的客观真实性(唯一的主观分析如果后期证实有误,我会公开道歉)。
最后,我在学校是学生,在寰行娱乐是员工,在社会上是公民,如果我犯了错,自有学校校规、公司规章和国家法律处置,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威胁我。
更何况最关键的是,我究竟有什么错呢?
一个“爆”字体现了深夜还没睡的吃瓜网友数量之庞大。
评论区井喷式爆发,有大骂许天及其粉丝并且上升到整个圈子的,有为宴蓝鸣不平哭诉社畜艰难的,有作壁上观认为都是炒作期待反转的,有指责宴蓝话里话外带节奏引导网友人肉对方的,也有反唇相讥,说既然都敢公然威胁伤人那就也该承担相应风险的……
百家争鸣花样齐出,庄云流随便看了两分钟,一个头就变成了十个大,甚至少见地有点崩溃,侧身趴在浴缸上,额头抵着瓷质的边缘试图冷静。
把该叫的人都叫起来工作,他又打电话给宴蓝。
宴蓝秒接,却不说话,他瞬间就火冒三丈了。
“你是不是疯了啊宴蓝?!”庄云流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微弱的电流声中,宴蓝轻轻地吸了口气,低声说:“我没有疯。”
“那你现在给我过来!立刻马上!……哎等等!”庄云流的呼吸一噎。
只要是公事,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彻底失去理智,至少在这件事上,他相信宴蓝没有说谎。
既然真地被威胁了,就不能再放任他在大晚上一个人走动。
思来想去,他只得恨恨地吐了口气,问:“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半个小时后,庄云流人生首次走进了针对学生这个消费群体所开设的快捷酒店——挺干净,就是房间太小了,设施也非常简陋。
他平时看惯了在工作上锋芒毕露的宴蓝、想惯了一心嫁入豪门获取荣华富贵的宴蓝,实在无法把他们与面前处于这种环境里,死气沉沉的宴蓝当做一个人。
“为什么自作主张?你知道你这么一闹,事情会变得很难收拾吗?!”庄云流站在宴蓝面前俯视他。
宴蓝丧气地坐在床尾,听了这话身体紧绷了一下,抬起头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地回看着庄云流。
“我不自作主张,你会让我发吗?”
他的声音很冷,脸上也挂着冷笑。
“那个人问我知不知道我给许天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你问我知不知道这样一闹会有多难收拾……为什么都来指责我?你也觉得这件事是我的错吗?……那好,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你就去告我,让我给你们赔偿,去啊!现在就去……”
“宴蓝你冷静一点!”
他的情绪明显不对,大约真是被吓到了。
对比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劲儿,又不由地想起几个小时前,他在餐厅被自己压制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紧张……
庄云流历来吃软不吃硬,当即消了一些气——
娱乐圈里令人咋舌的妖魔鬼怪还少吗?今天的事都算小的。一味责怪也没有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他垂目看着宴蓝洗完不久尚且未干的头发,叹了口气,说:“你先睡会儿吧。”
宴蓝一愣。
“先睡会儿。最近你也累坏了,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宴蓝盯着庄云流的眼睛失措地一闪,戾气消散,转而染上了些许茫然。
“你……不命令我删帖?”
他本以为庄云流专程过来就是生怕电话里说服不了他。
结果庄云流一脸无奈地耸了下肩,更加无奈地微微翻了个白眼,“发都发了,现在删有用吗?!”
不仅没用,反而会被人说是心虚,变相实锤。
“等公关方案确定了再说,你快去睡吧。”庄云流走到靠墙的长桌边,拉开椅子坐下,表情严肃地取出手机,明显是要开始工作了。
突然之间,始终心慌意乱的宴蓝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他呆呆地愣了片刻,然后听话地躺在被子里。
房间里只留下了庄云流头顶的一盏射灯,光芒笼罩着他的身躯,宴蓝从昏暗处望着那一点,终于闭上了眼睛。
睡眠和梦境几乎同时到来。
他梦到了小时候。
他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们的过往,只知道寄养他的亲戚一提起他们就带着深深的厌恶和鄙夷,更将这些厌恶和鄙夷变本加厉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一开始,他努力说服自己去理解,因为亲戚家也并不富裕,多养一个他自然会有怨言,而他们终归抚养了他,他理应感恩,受一点气吃一点苦没什么。
可是日久天长,情况远远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范围。
能丢给他的家务都丢给他,每天毫无理由毫无预兆地肆意辱骂和威胁,到了十多岁,亲戚家大他一些的男孩子开始对他不礼貌,那个年龄,正是初初了解了一些,却又没有真正的概念,几乎完全只有恶意的时候。
他严辞拒绝无果,反抗警告无果,终于有一天爆发,把那个男孩子狠狠地揍了一顿,揍到对方彻底害怕彻底不再敢,而他也被亲戚打到几乎半死,是邻居听到动静报了警,警察过来调解,这件事才暂时平息。
之后的日子自然更不好过。
虽说他并没有被那个远房表兄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依旧有了阴影,他开始抗拒与人,尤其是年轻男人接触;
虽说后来庄若人的资助让他彻底重生了,但生活在亲戚家的那十多年,留下的很多影响几乎是不可磨灭的:他对恶意十分敏感,惯于警惕惯于怀疑、惯于冲动惯于反击,尤其是遇到指责与威胁的时候,他很容易崩溃,很容易控制不了情绪。
……
梦境里没有色彩,充斥着混乱的谩骂、挑衅与厮打,不怀好意的笑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和头皮,人脸奇形怪状,渐渐扭曲。
他想要逃,可双腿却像是被绑住了,怎么都跑不快;他想要喊,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用尽力量也只是喑哑。
急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他终于猛地睁开双眼,一骨碌爬了起来,浑身全是汗,胸口起伏,眼睛和脸上挂满了泪水。
一抬头,庄云流正瞪着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第11章
宴蓝逃难似地跑进洗手间锁上门。
突然这样,庄云流有点无所适从,好久不见人出来,只有水流声恒定不变,他又有点担心。
起身来到洗手间外,双手插在裤兜里踱步,时而向内瞥一眼,有点担心渐渐变成了非常担心。
“……你没事吧?”
伸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没有回应,担心升级,正准备采取行动,里面的水声骤然停住,接着“啪”地一声门锁开了,宴蓝一脸厌世,顶着白色浴巾走出来,头上和脸上没擦干的水珠滑进打湿了一大片的衬衫领口。
庄云流:……
勾引谁呢。
他转身走回长桌前的木椅坐下,宴蓝继续坐在床边。
沉默片刻,庄云流说:“刚才开会讨论了,公司发声明,帮你报警,派专业人士跟案子的后续,然后让许天道歉并且约束粉丝,之后无限期暂停工作。至于你……不要求删帖,但要转为个人可见,针对这个你再公开说一次,就说事情解决了,所以转为私密,不再占用公共资源。”
宴蓝一动不动地垂着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嗯”了一声。
“许天会愿意吗?”
无限期暂停工作,也就是所谓的“雪藏”,想东山再起很困难,这对一名艺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庄云流却毫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他自己作的,不愿意也得愿意,这个圈子就是这么残酷。”
“残酷?”宴蓝面无表情,接着冷笑,“光鲜亮丽日进斗金,这叫残酷?”
庄云流:……
宴蓝受了惊吓,心情不好,他不跟他计较,索性换个话题:“不过你也是,以后再有什么事记得要提前跟我通个气,一次次地突然袭击,我迟早被你吓死。”
宴蓝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一个素人,提前跟你说,这件事多半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必须把事情闹大,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庄云流抱起双臂,眉梢轻挑,“你太看轻我庄云流了。”
宴蓝缓缓地将迟滞的视线挪到庄云流脸上,流露出一点心知肚明的嘲讽,“那你为什么要把我调去许天的团队?”
庄云流一愣。
“方淑然曾经跟我说,因为许天觉得我有能力,主动提出想让我进团队,她才向你提了申请。事实证明许天不过是为了要我过去方便欺负罢了,庄总,你是个聪明人,你当时对此真地毫无察觉吗?”
庄云流:……
宴蓝是真地挺透彻的,但也是真地太直接太莽了。
然而庄云流毕竟是庄云流,当场被戳破,他根本不慌。
“老实说,方淑然要人的时候我并没有知道得这么确切,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宴蓝嗤笑,“所以你答应,是怀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
“不可以吗?”庄云流耍起了赖皮,心想我是你老板,你居然敢追究我的责任?你以什么身份追究我的责任?!
他的语气和表情将他的心理展现得淋漓尽致,宴蓝便点了点头,不在意道:“当然可以,所以这就证明了我不对你抱有任何希望,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是对的。”
庄云流:…………
他怎么被宴蓝装进去了?
耳根有点红,为了掩饰,他站起来在狭小的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
“其实你挺无辜的,一不小心就卷进了别人的内斗。”
“什么?”宴蓝疑惑地看着他。
成功岔开话题,庄云流开始长篇大论。
“许天因为自己发展得不好,对方淑然不满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方淑然拒绝了他和高晓潇炒CP的方案,让他没蹭上准顶流的热度,他就更讨厌方淑然了。方淑然也讨厌他,因为他不好带,又怕一直这样下去会被许天影响了业绩和前途,就顺势把祸水引到你身上,对许天说是因为你的干涉,他和高晓潇合体营销的方案才没谈成的。许天一向没脑子,这就又恨上了你。他恨上你,自然就会欺负你,他一欺负你,就是自取灭亡。这样一来,方淑然置身事外借刀杀人,轻轻松松达到目的。”
宴蓝心想难怪前阵子他们几乎天天开会,却仍是什么都没讨论出来,原来都是方淑然故意的,和高晓潇炒CP的方案估计也是她存了私心才一直坚决拒绝。
暗自琢磨着,他突然心生疑惑。
“为什么欺负我就是自取灭亡?一个实习生,难道不是欺负了就欺负了吗?”
庄云流瞬间一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你傻啊。”
宴蓝:???
“现在公司里的很多人都觉得你我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庄云流无可奈何地一摊手,“他们以为你被我包/养了,那欺负你不就等于打我的脸吗?方淑然确定许天还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就……”
宴蓝的表情难得地丰富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问你自己啊。”庄云流一挑眉,嘟囔道,“怎么又贞烈上了。”
宴蓝:…………
说话间手机响了,庄云流低头一看,屏幕上“爷爷”两个大字闪动着,眉头便下意识地一跳,心中暗道不好。
往一边走了一点,电话接通,“爷爷”尚未来得及叫出口,就先劈头盖脸地听到了一顿批评——
“云流,怎么回事?宴蓝怎么会被人威胁?你都是怎么约束底下人的?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啊?!还有,宴蓝为什么会在寰行做实习生?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深夜寂静,即便只是一点声音流出来,宴蓝也听清楚了,顿时也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