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天在吧台喝酒,钱包不小心落下了。他是常客,又是爱花钱的大款,这里人都很熟,酒保给他收好了让下次来拿。
应付了几个蹭过来寻欢的男人,霍晓径直朝吧台踱,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双温柔含蓄的柳叶眼,直挺秀气的鼻子,嫣红的嘴唇,他见过一面,是靳卓斯的房东,此刻正被莫尤热切地搂着。
他掏出手机给靳卓斯发了条消息。
你的房东在里面,他也是gay?你怎么不早和我说。现在正和别人搂着呢,那人圈里很出名,我要不要过去提醒他一下?
发过去之后,靳卓斯没回。霍晓一想,也是,靳卓斯就是不爱管闲事的人,那就让他当一回护花使者吧。
少时,酒吧门被推开,一时间视线全都火辣辣地扫过去。
靳卓斯眉毛皱得快断了,把往他身上扒拉的人全都粗鲁地推搡开。
霍晓像是看怪物一样瞪着他:“你不是不进来吗?!”然后他咂摸出不一般来,冲他吼着说,“臭王八羔子!我叫你进来你不来,一听房东在这儿你屁颠颠跑进来,当兄弟没情分了,你想单飞是吗?!”
“闭嘴。”靳卓斯厌烦地回了一句,旁若无人地走过去。
不停转换色彩的霓虹灯晃得苏蘅眼晕,眼前男孩清甜的香水味逶迤进苏蘅鼻腔,不可阻挡地一嗅,是茉莉花和橘子的香气。
苏蘅不好意思往他身上看,但觉得不看人家很不尊重人,于是只能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莫尤被他直白而不加掩饰的眼神一瞄,身上烧了一把火似的兴奋了,来劲似的扯他的胳膊。
“要不要跟我出去转转?你可以边玩、别讲。”莫尤亮晶晶的花瓣嘴唇一动,用诱惑的腔调慢慢道。
“好不好嘛,哥哥~”
他这话其实就是变相的邀请,在这里两人看对眼之后再去酒店上床,谁都知道,但苏蘅真的相信只是出去聊。
莫尤洞悉了苏蘅的单纯,为找到这么一个懵懂的猎物头皮充血一样兴奋,甚至想好了一会儿如何调教,垂涎难耐地舔着嘴唇。
就在苏蘅准备答应的时候,肩膀被人用力箍住,疼得苏蘅轻皱着脸,不明缘由地别过头。
“小靳?你怎么在这……”
靳卓斯不做解释,蛮横地拉着他手腕,不由分说往门外拖,丢下莫尤在原地干瞪着眼,气急败坏地跺脚。
“看傻了?”出了酒吧门,路灯底下,靳卓斯用一种算账的口气说。
“我就是觉得很……”苏蘅被凉风一吹,思索出一个词,“新奇。”说罢他抿着嘴唇,很腼腆地笑了。
苏蘅脸被熏得酡红,眼睛像盈着一汪水,湿漉漉的,嘴唇也有些发红。
靳卓斯眼睛直勾勾地攫住他,胸腔无缘由地升起一股恼怒,滚烫的火舌在五脏六腑燃烧。他恨有人把苏蘅带坏了,在灯红酒绿里玷污苏蘅的天真。
“新奇个屁!”靳卓斯朝他吼了一嗓子,“你不上班、不回家,就跑到这种地方鬼混是吗?你自己清楚这是哪吗?带你来的人也是不安好心。”
苏蘅嘴角狠压下去,也像被点火的炮仗似的:“我哪里不上班去鬼混了!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你为什么一直对我有这种偏见!”
“我来这是因为来访者是同性恋者,我只是为了工作过来了解调查一下,有充分的正当理由!而且,我师哥带我来,他会看着我,不劳你费心。”
思来想去,他找出一句相同的话回敬:“你越界了。”
“那你师哥人呢?他怎么不来!”
靳卓斯气得只咬后槽牙,拳头攥得嘎嘎作响,苏蘅不肯认输地和他对视。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在路灯下对峙。
苏蘅手机铃声响起,打破沉默。
来电正是蒋回川,苏蘅朝靳卓斯示威地哼了一声,接通电话。
“喂,师哥。嗯,对……好好,我们先回去,那我就在门口等你。”
挂掉电话,苏蘅挑衅地看着他:“我师哥这不就来了吗?”
“你少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靳卓斯的口吻像是抓住叛逆儿子偷跑出去和妖艳贱货开房的老父亲一样,苏蘅大他这么多,竟然像一个毛头小子被他教训,真是踩上头来了。
“靳、卓、斯!”苏蘅一字一顿喊他的名字,“我用什么口气了,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我用得着你像教训不良少年、失足妇女的口气教训我吗?!”
“那你知不知道你会被人带去哪?那地方人那么多那么乱,稍微和酒保通个气给你下个药,”他指着酒吧附近的酒店宾馆,挂着媚俗的牌子,靠着黑黢混乱的巷子,“把你随便带到一个地方把你屁股都给捅烂!”
“你……你有病啊!”苏蘅瞠目结舌,不敢相信靳卓斯说出这么糟烂的话,他脸涨得通红,“再说你怎么就……断定我是……被……被那啥的啊!”
靳卓斯用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苏蘅感觉自己直男的自尊被他踩在地上摩擦,咬着牙回:“看什么看,我还不能是上面的吗?”
靳卓斯头疼地揉着额头:“你现在别和我吵这些……”
苏蘅也不想和他吵,他只是不理解凭什么靳卓斯为喜欢的女孩指责他越界,不准苏蘅多问一句,偏偏还要对苏蘅的事插手,他同样在意师哥,同样不允许别人诋毁自己身边的人。
“既然我师哥带我来,我就不会出事,”苏蘅冷淡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不信任我师哥,可是我信任他,了解他,知道他不会出错。”
他像是卸了力气,马上快过年了,本来说好会和靳卓斯一起搭伙过年,这几天气氛却一次次临近冰点。
他无意和靳卓斯争吵,就是气靳卓斯这张嘴,总是把他好不容易熟络的关系闹僵,无精打采地说:“我也不想和你吵,上次的事我再给你道个歉行吗?你先回去吧,我师哥马上就出来了。”
靳卓斯没说话,苏蘅也不想搭理他,恹恹地往旁处一瞥,眼神瞬间聚焦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身体猛的一僵,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我为什么不能一直十八岁!)今晚努力一下应该还有一章,没有存稿真的好难受( д ) 宝子们如果喜欢多给来点海星吧
第14章 不要走向月亮
晚上很冷,风猎猎地在苏蘅耳畔作响。春节前路上很热闹,行人三两结伴,说说笑笑在街边走。
对面也是一家夜店,五颜六色的灯牌在夜色闪烁,苏蘅认出是“月色”两字。“月色”融入在热闹的繁华之中,路灯整齐站成一排,发出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芒,使对面看起来和白天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喧嚣、更奢靡。
而苏蘅刚出来的这家店,被映得微黄的卷帘门上还有重重叠叠的树影,安静地蜷缩在暗处的角落里吐息情与欲。简单的纯色店名灯像是孩子淘气地在黑幕上粘上贴纸。
这里视野不清,但是苏蘅觉得意外符合它的气质,里面是隔绝者纵情声色的“魔窟”,外面是萧瑟颓唐的现实。
人越是想集中思考什么,思维却总是不受控制地乱窜。苏蘅死死盯着对面举止亲昵的一对男女,始终整理不出清晰的思绪。
林若霜长相兼具英气和美艳,很有八九十年代香港明星的风姿。苏蘅的眼睛和鼻子很像她,相像到很多人只要见过他们都会说他们是母子。所以苏蘅只要一眼,就能准确认出林若霜。
苏蘅刚记事时唯一的记忆就是,他妈妈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后轮卡在乡下坑坑洼洼的沥青路碎石里。轮子在这路上很不好走,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气把轮子拽出来。小小的苏蘅眼巴巴站在后面,其实他已经不知不觉跟了一路,姥姥刚纳的布鞋鞋底都烂了口子。稚子追随母亲仿佛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就像倦鸟投林、落叶归根一样自然。
小苏蘅不敢通过哭喊让妈妈回心转意,不奢望妈妈能把他带走,因为他潜意识知道只要他这么做了,妈妈离开得会更快,一声不响的话还能多看一会儿。
林若霜娇弱力气小,那么大个行李箱她提在手上还是步履飞快,轮子咔咔的敲在石子上,像光鲜亮丽的明星甩掉黑历史,她的背影急切又决绝。
渐渐的,苏蘅眼前只剩下凌乱的车辙,深嵌在破败的沥青路上,他从此讨厌别人离他而去的背影。
她在苏蘅世界的来去皆随其心意,离开是为了追求名利浮华的梦想,回来是追求失败后短暂寄身。
苏蘅总是努力接近她,希望能和十多年未见的母亲多些亲近的情分,但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吃力不讨好,总是竭尽力气向山谷呼喊,你以为一定能荡起回声,但只有疏离的沉默。
仿佛林若霜认为只要给了苏蘅生命,苏蘅便可以任她揉捏和冷落。
林若霜上次走后,苏蘅就在想,再见面一定要冷酷无情像不熟的人一样叫她一声林女士,就是不叫妈,使劲气一气她,可是若想拿刀捕杀猎物一定要插入软肋,而林若霜因为不在乎所以不痛不痒。
“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苏蘅头脑混乱地想到王小波说的话。这距离近到林若霜往旁边一瞥就能看见他,距离远到明明血溶于水却从未贴近。
现在林若霜被一个满身奢华的男人搂着,附近是一辆北极灰卡宴,她艳丽的口红像皮肤上划破的伤口,在空中血淋淋地上扬,恫吓地摇晃。
她真的抓到明星梦了,或许不久之后再见是在八卦新闻或是荧幕上。
而苏蘅突然意识到他还没有做好面对她的准备,尤其是在她正春风得意的时候。这样只能证明她毫不留情抽身离开是正确的决定。
林若霜脸微微一转,苏蘅立刻狼狈地撞上身后的卷帘门,靳卓斯握住他的胳膊,不理解他的莫名举动。
苏蘅迫切想把自己藏起来,只要熬到林若霜上车,他往前跳了一步,实则步履摇晃,像是扑进靳卓斯怀里,脆弱又小心翼翼。
“靳卓斯,”苏蘅声音快要碎在风里,发着抖问,“你能不能先帮我挡一挡,只要一会儿就可以……”
靳卓斯不发一言,但站着没动。他身量高大,能遮掩住苏蘅。
直到对面传来车辆驶离的声音,苏蘅才松口气,迅速从靳卓斯身旁扯开。
靳卓斯不喜欢他这种划清界限似的动作,皱着眉上前,半搂着苏蘅的肩膀带他找了个椅子坐在,因为苏蘅看起来要站不住了。
水压在耳朵深处迸发尖锐的鸣声,天空沉闷无星,路灯的光像眼泪在苏蘅身上流淌。
他蔫哒哒地坐在椅子上,铃声这时又响起,是《The Sound of Silence》,飘缓低迷如幻境,兼备民谣的细腻和摇滚的深邃。
他拿出手机一看,还是蒋回川,应该是出门没找到他。苏蘅看着屏幕显示的联系人通话,他应该接通然后尽快和师哥回合,但是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靳卓斯帮他接通,却把手机放到自己耳边。
“我送他回家,没你的事了。”
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要在平常苏蘅肯定要对靳卓斯说,对他师哥礼貌点,但是现在真的没有教育他的力气了,从靳卓斯手里扣回手机,强打精神给师哥发微信说明情况。
蒋回川连着发来好几条消息,苏蘅静不下心看,关掉手机放回兜里。
驼色羊绒风衣没有口袋,苏蘅的手脚很容易冷,现在冻得像在冷水里过了一遍,双手捧在嘴边呵气。
靳卓斯穿深蓝色皮革棉服,宽松的黑色运动裤,踩着一双球鞋,很像逃课的男大学生,哦对,他现在也还是大学生的年纪。
他朝苏蘅伸过手,黑色的皮质手套触感冰凉,冷得苏蘅一哆嗦,不明就里地看他。
靳卓斯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外衣兜里。
苏蘅湿漉漉看他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软,他沉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苏蘅胆怯地嗫嚅,“我不想说……”
他的职业经验明确告诉他,要想解决问题就要面对问题,承认问题,只要敢于开口说出来,进展就达到一半了。但是心理医生不能自医,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精准避免了怎么做。
“不想说就不说。”
苏蘅犹豫着问,像是扎在未竟之地寻找安全感的小鹿:“你有没有不敢见的人,害怕到要把自己藏起来。”
靳卓斯没有这样的人,他有渴望见却见不到的人,有厌恶到见一面嫌脏的人,更多是见不见无所谓的人。而且靳卓斯同情心匮乏,无法对苏蘅的痛苦感同身受。
没什么经验,但他还是努力想出一个能安慰苏蘅的标准答案,比编写程序还要绞尽脑汁:“有,一个成熟的人不意味着所有事都要迎难而上,不是必须所有困难都要克服。能躲的完全可以躲一会儿,没人会嘲笑你。”
不是所有事都要迎难而上……
心脏某处仿佛被叩了一下,苏蘅静静地看着他,久到靳卓斯都以为自己说错了,苏蘅却蓦地笑出声。
“靳卓斯,这绝对是我听你说的最像安慰的一句话了。”
靳卓斯轻声说:“是吗?”
作者有话说:
有点伤了,写得不太够,今天还会有更新
第15章 冰与烟花
苏蘅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被风一吹也清醒了。天太冷,赶紧和靳卓斯坐车回家。
车上靳卓斯问:“你现在不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