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不惊讶肯定是假的,也有些好奇,师哥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回事的?”
“以前交往过几个女孩子,但总是兴致缺缺,过不了多久就分手了,那时候没想到自己不喜欢女孩。直到去国外留学,那里同性恋者比较普遍,没有我们这种‘男室女家’的硬性规则,接触几个之后就认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别人喜欢什么是他们的自由,苏蘅无从置喙,唯有尊重。
苏蘅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用一种求教的眼神看他,恨不得当场记下笔记:“那师哥再详细给我讲讲吧,具体怎么实现自我确认,又该如何融入社会?”
蒋回川失笑,有些无奈:“你就让我这样干讲啊?本来我是想带你去直面感受一下,但是你并不适合,这点是我考虑不周。”
苏蘅哪能真怨他,摆摆手表示揭过这件事吧。
蒋回川说:“中午结束CAPA培训之后,下午在诚泰宾馆有一场心理协会举办的同性恋相关公益讲座,你可以去看看,对你帮助应该很大。”
苏蘅欣然应允,师哥主动揭下面具之后,同性恋仿佛离他也没那么遥远了。
“还有一件事,我没说。”
蒋回川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苏蘅脸上摩挲,他的嗓音仿佛细水流经砂石,清润中有种自然沉淀的沙哑。
苏蘅认真看着他,洗耳恭听,蒋回川道:“在M国烈日灼烧的沙滩上,我第一次看见两个男人接吻,当时脑海中霎时出现你的样子。”
苏蘅缓缓睁大了眼睛,睫毛扑簌颤抖,惊愕已经让他丧失了语言功能,明明主角有一个是自己,却像听陌生人的故事,难以代入其中。
“后来我和同性谈过很多段,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让我念念不忘。”
“师哥……”
眼下的情景让苏蘅束手无策,刚刚还在谈论个案,师哥刚出柜接着就和自己告白?
他一时拿不准蒋回川是何用意,尽管师哥承认自己是同,苏蘅不排斥,也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威胁。现实却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一直尊敬欣赏的师哥竟然喜欢自己,仿佛两人长久以来的亲密相处都变得不再单纯,他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对苏蘅来说太难接受了。
一向能言善辩的嘴变得笨拙,师哥是他很亲近的朋友,苏蘅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
蒋回川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柔声道:“你不要有压力,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就算我做不成你男朋友,也还是你的好师哥。一切自然相处就好。”
苏蘅努力勾起一个弧度自然的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师哥还是我尊敬的师哥,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蒋回川眸色加深,苏蘅一瞬间有种被兽类环伺的错觉,难道是他对感情太过迟钝,所以才没有发现吗?
*
今天苏蘅发小陈隶回国,约他一聚。
地址在国贸附近的高级西餐厅,陈隶在国外待久了,粘上一身洋味。
他们小初高都在一所学校,老家师资力量差,教育并不发达,寒门难出贵子,陈隶硬生生在资源至上的世界杀出一条血路,从零开始打拼缔造商业王国,在R国最高学府深造之后,不出五年进入R国最大百货集团管理层,不久前任为大中华区总裁。
如今摇身一变跻身上流社会,一落座,那股商务精英范扑面而来。
“好久不见,你变化挺大。”苏蘅先开口说,带着略微揶揄的语气。
“你也是啊,”陈隶却心事重重,“以前你性子还能算跳脱,现在怎么这么郁闷了,又沉又颓。”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眼看穿苏蘅安然无事的伪装,估计在陈隶眼里,苏蘅穿多大裤衩子他也能看出来。
“是不是高中你外婆的事……”
听到这里苏蘅手指下意识开始神经性刺痛,扯得心脏一起抽搐痉挛。
陈隶再说下去仿佛就要打碎潘多拉魔盒,苏蘅深埋在心底的痛苦、阴暗都要化身厉鬼咆哮而出。苏蘅潜意识逃避听到接下来的话。
“等等,”像是划开一个求救信号,陈隶瞬间止住话头,苏蘅扯着嘴角说,“我们现在这么大年纪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就不要老说小时候的事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呢。”
陈隶小心观察苏蘅的神色,半晌才继续开口。
苏蘅每听一句便嗯一声,丽伯特的香醇在高脚杯口绽放,他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嗯也变得模糊不清,识别不出意义。
有陈隶看着,没到烂醉如泥那境地。他适时拦下,两人各自叫了代驾回家。
苏蘅脚步有些打晃,手指迟钝地输完密码,打开门赫然一张阴沉沉的脸。
吓得苏蘅惊叫一声,歪歪扭扭地撞到门上,撞得都有些清醒了。
靳卓斯跟一尊大神似的站在那儿,声音很冷:“你今天回来很晚。”
“确实,”苏蘅打了个哈欠,“你今天睡得也挺晚的。”
靳卓斯挡在门口,苏蘅站在门外静等他让来路,但是靳卓斯仿佛不懂眼力见,一点都不动弹。
“你臭死了。”靳卓斯忽然皱着鼻子说,非常嫌弃。
苏蘅立刻两手捂住嘴巴,怕自己的酒气熏到他。
“对不起。”嘴唇藏在掌心蠕动,声音闷闷的,像是软乎乎毛发蹭过人脸颊。
靳卓斯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能生气发火的理由。
“应该没有吧,我没喝多少啊。”苏蘅说着,犹豫着闻自己的袖子。
“你身上有味道,不是你自己的。”
“哦。”苏蘅迟钝地应了,tf乌木沉香,成功人士陈隶喜欢的味道。
苏蘅淡定无谓的态度让靳卓斯火冒三丈,他攥住苏蘅胳膊强硬地把人扯进门。
“哦个屁,还不快去洗干净!”
苏蘅“嗯”一声,玄关换完鞋缓慢向楼上浴室走,走到半路才灵魂归位似的,恍然大悟,心想我欠他哪了,喝个酒回家又被他训一顿,折回去气呼呼给了靳卓斯脑袋一下。
“臭小子,跟谁说话呢!”
第17章 你觉得合适吗?
苏蘅早八点踏进溯舟心理咨询中心,前台赵姐回家生孩子了,今天新来一个小姑娘,扎着马尾模样清秀,看起来有点眼熟。
“苏医生!”
江妍心情激动地朝苏蘅挥舞双手,她早早就来了,就为了等苏蘅简直是翘首以盼。
“小江。”苏蘅看到小江护士出现在前台心下讶异,走过去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妍脸有些红,嘘声说:“我来这里投奔你了。”
“孟院长前天因为贪污腐败、给病人更换低成本还处于研发阶段的药剂、治死了几个儿童病人还收买家长隐瞒,数罪并罚!现在被抓起来了……我听人说一共有27名院长、三十多家医药企业都参与了。二院和孟院长关系近的主任都要接受调查,现在人人自危,我就赶紧溜之大吉了。”
苏蘅闻言心中思绪繁杂,虽然知道孟道成锒铛入狱是迟早的事,但听到昔日恩师落得这般凄惨境地,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还想到了孟琬茹,父亲受牢狱之灾是肯定的了,她被毁灭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家庭,她的事业、名声、婚姻都会受影响,甚至长久的认知体系都面临坍塌——自己敬仰的父亲竟然是为利益违背职业操守的贪婪无耻之徒,一直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女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贪污犯的女儿。
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苏蘅真担心一向骄傲的孟琬茹会承受不住。他真不知道当初瞒着孟琬茹是好还是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在这里工作,是琬茹告诉你的吗?”
江妍“嗯”了一声,毕竟苏蘅和孟琬茹差点谈婚论嫁过,她也只能从孟琬茹那里知道一点苏蘅的消息了。
“你帮我告诉她,如果她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找我。”
江妍点点头。
两人心中俱是五味杂陈,沉默半晌后苏蘅笑着安慰她:“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我先欢迎小江同学来到新的工作环境,祝你能早日找到奋斗方向,事业蒸蒸日上。”
苏蘅两三句就把江妍的情绪调动起来了,她眼睛亮晶晶地看他:“谢谢苏医生,我会努力的!其实我一直对心理咨询挺感兴趣的,但是还没有考出资格证,”说到这儿她脸上有些许赧然,“但是!我最近一直在学相关课程,一定能考出来的,到时候我就不是前台了,而是和你一样的心理师。”
苏蘅赞许地看着她:“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我家里还有之前考试的资料,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拿来送你。”
“求之不得!”
*
靳卓斯和霍晓晚上要和讯飞科技的老总吃饭,对方有国内最大的游戏工作室,他们打算合作开发一款射击求生游戏。
霍晓开着他的劳斯莱斯,快到约定地点才想起件事来:“坏了,让秘书给张总买的礼物,我忘带了。”
靳卓斯嘲讽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这脑子,能记住什么?”
霍晓看一眼时间,无所谓道:“没事,时间还够,前面就有商场,再去买一件就行了。”
靳卓斯本来翘着腿在车上等着,霍晓又回来拉他一块去,非说俩人一起找找得快。
昨天苏蘅只顾喝酒,没怎么和陈隶说话,今天晚上陈隶又找他,说他前几天把父母接到京市了,他以后在这里工作,照顾父母也方便。他们好久没见苏蘅,都怪惦记他的。
苏蘅在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关系最近的人也就是发小陈隶和他爸妈,苏蘅没有拒绝的道理。
陈隶打算直接开车接苏蘅去他爸妈那儿,但是苏蘅说空手去不好,陈隶怎么和他说不用客气都不行,苏蘅坚持要去商场买点东西。
陈隶拗不过他,就带着苏蘅去了他管理的百货市场。
“那你妻子这次没回来吗?”苏蘅问。
“春节回老家去过一趟,她在R国也有工作,现在没时间来。”
“哦,那你们现在就分居两国啊。”
“嗯,”陈隶帮苏蘅分担一些茶酒的重量,两人在电梯上缓慢下行,“我俩工作都忙,习惯了。”
苏蘅和陈隶提着东西闲聊,不远处的霍晓买完礼物刚好看见他们,双手圈圆当做望远镜往他们那儿眺,胳膊肘扒拉靳卓斯一下。
“诶,靳卓斯,你看那儿,那不是你的房东吗?挺巧啊……怎么和一个男的一起来买东西?他们买的茶叶、酒、水果啥的,好像都是些孝敬父母的东西啊……”
霍晓就是因为出柜被家里扫地出门的,看到一起买东西的男的就忍不住往那方面想,看到他们亲亲热热的,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完全没注意到身旁骤降的气温,甚至不怕死地拱火。
“关系不一般呐,不一般。”
靳卓斯关节攥得咔咔响,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带着火气推了霍晓一把。
“还走不走了!你是不是吃饱撑的没事干,一天到晚就你闲!”
靳卓斯声音大得附近逛的顾客都听到了,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发生什么争执,偏头偷偷看他们。
苏蘅一直和陈隶聊天,并没有听见,很快电梯就到了下一层。靳卓斯黑着脸拔腿走了,扔下霍晓自己纳闷。
“啧,我又怎么惹你了,臭脾气!”
苏蘅在陈隶父母家待到很晚,他们甚至还让苏蘅住一晚,但是苏蘅不愿叨扰,又聊了几句便回家了。
给靳卓斯发微信说今天会晚点回去,靳卓斯也没回,不过苏蘅习惯了,而且他就是告知一声,也没大在意。
苏蘅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他嘴馋,拆了一盒冰淇淋吃,牌子挺贵,是在商场买东西时看见的。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纪录片。一边看一边用小勺挖冰淇淋吃,看到有趣的地方就含着勺子轻吮,有时候一入迷就忘了吃,融化的白色冰淇淋沿着嘴唇的弧形淌到下巴上。
靳卓斯从健身房出来刚好看见。
他咳了一声,问:“哟,知道回来了,冰淇淋谁给的?”
苏蘅把注意力从电视屏幕上拔出来:“和一个老朋友在商场买东西看见的,去看他父母没方便买,我回来路上又过去买的。”
“老朋友?”靳卓斯讥笑,“能一起回家看父母的老朋友?”
“我和他关系近,拜访父母很正常啊。”
苏蘅语气很淡很平常,听着却让人格外恼火。
冰淇淋现在吃确实有点冷,虽然暖气很足,但搁嘴里还是有点凉,苏蘅实在馋,只能一小口小口慢慢吃。
靳卓斯看着眉头深锁:“你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用勺子一小口小口吃冰淇淋,你觉得合适吗?好看吗?!”
苏蘅手抓着小盒很委屈:“凭什么三十岁连吃个冰淇淋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舔了舔唇边粘上的,又挖了一口:“我就要吃。”
靳卓斯表情可怖,胸膛被气得剧烈起伏,仿佛苏蘅当着他面吃冰淇淋真成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
他恶声恶气地说:“大冬天吃冰淇淋,你也不怕冻掉你的牙!”
苏蘅闻言挑起舌尖舔了舔前面的牙齿,确实有点冰牙,但是他可以忍受。
靳卓斯面色铁青地瞅着他,突然气愤地甩手走了。
苏蘅对靳卓斯这种情绪变化已经见怪不怪了,安然无事地继续看纪录片。
靳卓斯又在健身房待了两小时,汗流浃背地从史密斯架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