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吐过吗?”
“吐了一次。”靳卓斯嗓音喑哑,喉口像被一股力量冲撞,剑眉痛苦地绞在一起。
“我去给你倒水。”
苏蘅迅速起身去客厅倒了一杯热水回来,扶着靳卓斯让他喝下,温水在食管流淌,片刻后靳卓斯便产生呕吐的欲望。
苏蘅已经准备好垃圾桶,手掌顺抚着他的后背。
“等吐干净就没事了。”
靳卓斯脆弱的痉挛的肠胃,在苏蘅安抚下神奇地偃旗息鼓。实际上当苏蘅手按在靳卓斯腹部时,他的疼痛就神奇地缓解了。
靳卓斯眼睛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汽,胃酸和胆汁在喉咙灼烧,在鼻腔顶撞,苏蘅丝毫不嫌弃地在一旁照顾。
靳卓斯漱完口之后眨干眼泪,苏蘅的脸在视线一点点清晰,如拨云见日,如雾中生花。
他清亮纯粹的眼睛和镌刻在记忆深处的模样重合,靳卓斯贪恋地抓住苏蘅的手指,苏蘅迁就地任由他握紧,像小孩看到心爱的玩具一样霸占在怀里。
靳卓斯脑海里的记忆像柔软的羽毛覆盖在身上,他朦胧中感觉自己和林衡躺在窄小的床铺上,他瘦小伶仃的身体被林衡拥进怀里,瘦棱棱的脚挤进林衡双腿间的缝隙,贪婪地汲取他的温度。
“哥……”靳卓斯喉咙中泄出一声脆弱的呢喃。
“你说什么?”
苏蘅没听清,凑近了问他,细软的刘海垂下来松松地搔他的脸。
靳卓斯倏忽松开他的手,闭上眼睛躺回床上,他五官舒展,看起来不难受了。
“你以后不要吃太凉的,也不要吃太辣的,注意饮食,我先去给你拿点药吃。”
悔恨和羞愧像一把把刀子凌迟他的四肢百骸,苏蘅就像生于海中浪花、以诱惑为饵的阿芙罗狄忒,靳卓斯的心脏不可抑制地为他颤动。
他凝视苏蘅清亮的双眸,胸腔中突然升腾一股强烈的恨意,恨他的包容,恨他的柔软,恨他拉枯折朽地在他的生活蔓生根系。
正因为这股恨,才处处作对,故意惹他不痛快,而这股恨意的底色其实是对他自己不忠的愧疚。
靳卓斯表情冷硬地看着他的背影,腹痛平息之后,胸口涌来更甚的顿痛。
他用心脏病病人讨急救药一般的姿态,在枕头边摸索,掏出一只有些陈旧的暖黄色玩偶,有些地方因为长时间摩挲而褪色,但细节保存得很完整,没有一丝一毫损坏。
靳卓斯用摧骨明志的力道紧紧抓着它,他双目赤红,吐出的每个字都像烈火在舌苔灼烧。
“靳卓斯,你竟然把林衡当成他,你疯了。”
“你不是和你那房东住得好好的吗?怎么这就要搬走了?”
靳卓斯突然让霍晓帮他找一个住处,霍晓忍不住打趣:“怎么,人家有女朋友不方便?”
靳卓斯听到“女朋友”心脏像被海水填满,但他安慰自己只要尽快搬走,这种不应该出现的情绪、不应该产生的羁绊就会被拦腰斩断。
只要他赶快搬走,苏蘅就再也不会影响他了,因为他和苏蘅的生活本就难以产生交集。
靳卓斯的声音不自觉沉下来:“你就说帮不帮?”
“帮,”霍晓捏着鼻梁骨,“我认识一个中介,手里有几套不错的房源,我联系一下他,等你有空了就过去看房子。”
“可以。”
——
蒋回川给苏蘅安排的那个同性恋来访者,总是一副防备的姿态面对苏蘅,语气冷漠傲慢又吹毛求疵。
在谈话中掩饰、回避自己的心理问题和相关情感经历,却强硬要求苏蘅给他提出合理解决方案。
尽管苏蘅一再重申,他不能替来访者做决定,他的工作只是“助人自助”,来访者只有剖析内心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解决方法。但他不以为意,不肯交付信任,两次咨询均是毫无成效。
如果他总是封闭自己,不肯直面现实,那苏蘅也无能为力。只好旁敲侧击让他回去好好考虑,下次再聊。
周末假期,蒋回川邀请苏蘅和他的朋友一道去爬山,算上苏蘅总共有六个人,爬完山之后会在野外露营。
大学苏蘅也被邀请过参加这样的活动,但他一直要兼职攒学费,无缘参加,这么些年竟成了个执念,对他的确吸引力巨大。
蒋回川嘱咐好相关事宜之后,苏蘅回家吃完饭就在收拾。明早六点蒋回川来接他,六人一道出发。
“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我明天要和师哥一起去爬山,应该要后天回来了。饭菜我都做好了,你想吃就微波炉加热,不想吃我做的就自己出去吃吧,但是不能吃刺激性食物。”
苏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
靳卓斯站着不动,静静地注视苏蘅忙碌收拾行李的背影,宛如看楼下一盏置身事外的路灯。
他蓦地开口:“等你回来,我就要搬走了。”
苏蘅动作一滞,上身僵硬地微躬着,手电筒啪一下砸到地上,心脏也跟着嘣了一下。
“啊?合同不是还没到期吗……”苏蘅眉眼失落地耷拉下来,方才出去的喜悦都被冲淡了。
他无措地揪着行李袋的拉链,谨小慎微地问:“你住在这里不舒服吗?”
看到苏蘅酸楚恍惚的表情,靳卓斯心里诡异地涌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嗤笑道:“不然呢?我现在一个游戏公司总裁,不能还和别人合住吧,传出去不像话。”
“好吧,祝你早点找到心仪的房子。”
苏蘅回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但表情很是惨淡,靳卓斯的心脏好像被拉扯了一下,一瞬间有上前一步的冲动,但他控制住了。
苏蘅大概知道自己情绪不佳,不想扫靳卓斯的兴,缄默着扭头蹲在行李边上收拾,不做声了。
作者有话说:
小靳过几天就会知道苏蘅是他喜欢的哥哥了
( ˉ ˉ ) ”(球球评论ing)
第20章 迷路
京市郊区有山,但不是开发的旅游景点,人迹罕见,没有石阶索道、围栏标牌,是那种不经人工雕琢的纯自然风光。
同行一共六人,他们把车停在山脚,背着东西爬上去。
蒋回川给苏蘅挨个介绍,一个叫周让的搞艺术的,一个开酒店的叫陈开骆,一个叫邱师的拳手,还有一个喜欢玩车的无业游民叫邴谌。
蒋回川和他们四个都是一个攀岩俱乐部认识的,地势越是崎岖险峻他们越喜欢,好比擅马术的人喜欢驯服烈马,整葺得规范安全的场地就像打磨得失去脾性的马,对他们完全丧失了吸引力。
慕强是人类本性,尤其是在不擅长的领域。苏蘅好奇又崇敬地听他们讲攀岩发生的事,听到有意思的点就笑,但他话少,不会贸然插进他们话题。
空气中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碧山青天像被水洗过,没有市里雾蒙蒙压抑的感觉,呼吸间人的心灵都被净化了。
开春树林还是光秃秃的,有峥嵘嶙峋的风骨,又暗生影影绰绰的绿意。苏蘅咂摸出些许艺术气息,路上一直用手机拍照。
蒋回川看着他说:“我帮你拍几张照吧,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少留个纪念。”
苏蘅不喜欢给自己拍照,相册里鲜有自拍,犹豫了一会儿才把手机递给他。
对准蒋回川手中的镜头,苏蘅揣着手僵硬地站着,表情也不会做,木呆呆地直视前方。
蒋回川摇头朝他笑:“你表情自然一点啊。”
苏蘅苦恼:“我不知道怎么自然。”
周让眼疾手快抢过手机:“我最有艺术细胞,我来教教你们。”他把蒋回川推到苏蘅身边,指挥他俩摆姿势。
“老蒋你和他靠近点,哎——直接胳膊搭在肩上,这样自然啊,你俩杵着跟戍边战士似的……这样就对了,看着镜头给我来个灿烂的笑容,啧,师弟你笑得太硬了。”
蒋回川伸手在苏蘅腰上掐了一把,苏蘅身子一歪,真挤出一个不僵硬的笑。
咔嚓几连拍,周让说:“好了。”
身后露出云层的群山似岛屿般一簇簇一抹抹的悬浮着,阳光照耀下在他们身上反射闪闪的金光,像是踏入未经涉足的幻境。
其他三个人也来凑热闹,“我看看,靠!周让不亏搞艺术的,玩专业摄影玩惯了。”
“拍得这么好看发个朋友圈呗。”
“就是就是,”邴谌冲蒋回川挤眉弄眼,“我们几个反正都拍了,谁不合群就把他扔这儿!”
“你再把人吓唬跑了,老蒋弄死你!”
“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心眼小得跟几把似的。”
“滚你马蛋!”
苏蘅在他们怂恿下,发了朋友圈,文案不会写,只加了一个太阳的表情。
苏蘅里面穿着短款棉服,外面套了一件薄荷紫灰色的冲锋衣,显得白白嫩嫩的,把实际年龄衬小好多岁,看起来像是一群大叔带着大学生侄子出去玩。
蒋回川是斯文败类范,这几个朋友却狂迈不羁,浑身透露着浓重的野性。
周让很自来熟地说:“师弟,你穿着一身够年轻的。”
苏蘅有些腼腆:“嗯,其实这是我上大学时候买的,穿得少。”
邴谌插嘴道:“没事!回去让你蒋哥哥带你多买点。”
众人都没有意外的表情,反而向蒋回川投去揶揄的眼神。
蒋回川浅笑着看苏蘅,苏蘅心脏重重一跳,眼下这气氛,他们肯定都知道蒋回川在追自己,苏蘅感觉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苏蘅没应,半尴不尬把这话茬揭过去。
他们有意攒和蒋回川和苏蘅,走山路的时候抢在前面,把他俩甩在后面。
山路不好走,苏蘅歪歪扭扭地爬,蒋回川不时拉他一把。
指腹蹭过苏蘅掌心还眷恋地停留几秒,苏蘅连忙把手颤巍巍地收回去。
他们要去找一块拔地千尺的巨崖,带了攀岩设备想要比一比。
邴谌突然哎了声,跟刚想起来似的:“到地方之后天黑了支帐篷睡觉,但是咱就三顶帐篷啊。”
陈开骆:“两人一顶呗,这有啥好问的。”然后抢先说,“我要和邱哥甜蜜双排。”
周让:“我反正得和邴谌一起,我俩都打呼。”
邴谌在苏蘅、蒋回川身上点了点:“那就只能你们俩睡一个。”
蒋回川不胜其烦:“行,晚上都早点睡,别干不该干的。”
邴谌贼兮兮地说:“这话说的,荒郊野岭的,你们想干什么我们也管不了啊——”
他拖长了尾音,一脸暧昧,其他三个也是憋着笑瞅他们。
苏蘅猛然抬头看着蒋回川,脸上半红半白,眼神充满想让蒋回川重新决定的恳切。
蒋回川加足火力追苏蘅,两人又一起睡一晚上,虽说不一定真发生什么,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心知肚明的事。过了今晚苏蘅想怎么解释也说不清楚。
师哥不会真要和自己睡一块儿吧……就非得这么着急?苏蘅的心仓惶地乱跳,打算一会儿再悄悄和师哥商量,怎么着也得说服他。
沿途他们一直把话题绕到蒋回川和苏蘅身上,一口一个回川他对象怎么着。
苏蘅想否认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嘴巴张开又无力闭上,局促地低下头,尴尬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遁逃而去。
邴谌眯着眼向蒋回川递了一个促狭的眼神,和旁边人庆祝似的握了握拳,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加对火了。
苏蘅只觉得冒犯,他脸皮薄,心里只有抗拒,一点旖旎心思都生不出,如果他是gay还行,可他就是个直男,被不熟的gay开玩笑只会尴尬地无所适从,身上像爬了千万只蚂蚁一样。
师哥的追求哪里是嘴上说的顺其自然,是刀悬在他脖子上步步紧逼。
苏蘅害怕再被揶揄,等他们四个走到前面,然后凑到蒋回川身边,低声说:“师哥,我想上趟厕所。”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不用,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还让人陪我去厕所。”
“你知道路吗?”
“知道,”刚才路上邴谌说过,他还开玩笑说山里的猎户看见地上到处是排泄物终于忍不住盖了间石屋当厕所。
找个草丛方便这事苏蘅也干不太出来。
“就在后面斜下方有段小土路,进林子不远就是了,师哥你放心我肯定一会儿就回来。”
“行,我在这儿等你。”
“好。”苏蘅说完就跟躲避洪水猛兽似的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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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蘅确实憋得慌,但仍然记得路上做几处标记,脚步匆匆不忘观察两旁环境,自以为绝对不会迷路。
刚一出来的时候是这么想的,走着走着就感觉迷糊了。
周围到处是树,茂盛的树冠在天上密实地铺开,遮住前方的路,乱石嶙峋,苏蘅看着地上的石头直傻眼。
“我做的标记去哪了?!”
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景,回去的时候就大不一样,苏蘅没想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还能有这种意思。
迷迷糊糊走出去一段路,苏蘅妄图再原路返回,但他方向感真的不太好,觉得和记忆里的路线重合了,结果一不留神踩到猎户铺的草堆,从上面摔了下去。
苏蘅反应极快地抱头,下意识蜷缩身体,不受控制地滚了下去。
幸好穿得还算厚,撞到稀碎的石头不是太疼,苏蘅一直滚到一个峡谷,头磕到岩壁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来。
苏蘅艰难地撑起身体,右腿传来鲜明的疼痛,他查看后略松了一口气,幸好没骨折,只是脚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