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开口:“话说,哥, 你的初恋现在怎么样了?”
然后他就看见两道目光箭一样射过来。
但尧嘉希不急,神色平静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才啧啧称奇道:“难以想象你还有那么娇羞的时候,连电话都不敢要, 还让张哥帮你去, 现在想想丢人么?”
他一张嘴根本不停:“对了,好像还因为对方喜欢吃某牌子的泡泡糖, 让张哥帮你在国内代购?哈哈哈, 你可太行了!”
尧嘉希独自拍起巴掌,乐个不停。
尧逸呈不应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后者根本没意识到他这一通有多不合时宜,说完了笑完了, 清清沙哑的嗓子接水去了。
景随脸色有点不自然,还好在这样的设定中他不用装开心, 因为根本笑不出来, 演技也撑不起他的嘴角。
他一颗心经历了疯狂下坠, 现在已经沉到泥潭底部了, 阴暗凝滞。
什么初恋,泡泡糖。
葡萄味的那个么?
明明现在也在吃。
景随出门时习惯装一个,偶尔当成小惊喜塞给尧逸呈的泡泡糖,在兜里烫人地快烧起来了。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舒口气,转回去努力掀动嘴角笑了下:“我演的还可以吧?”
尧逸呈含糊不明地嗯了声。
景随咬住牙,低头继续去看手机。
也没多伤心,他就是不想表情一直那么……紧绷。
会很奇怪。
之后景随沉浸于刷手机,左手按住冰袋,右手忙个不停,目不转睛,两人就没再说话。
六点时,在尧家小楼最大的餐厅中,众人围坐一起,开始吃饭。
今天做的东西都比较家常,桌上也没什么规矩,大家自顾自。
几个长辈有感而发说场面话时,尧逸呈全程心不在焉,直到尧竣点他的名。
“你腿到底怎么样了?好了没有?”
尧逸呈看向他,把那会儿对关叔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那就多走动,才恢复得更快。”尧竣吩咐。
尧逸呈没有回应,收回视线,拿起筷子给景随夹菜。
景随道谢。
大家就又开始聊别的。
吃饭时,景随和尧逸呈偶尔会应付别人的搭讪,跟着回答两句,笑一下,表面看来气氛还挺和谐。
但他俩之间一直没太交流。
景随其实挺想跟尧逸呈说两句的,他不愿意让别人觉得他们两个关系不好,尤其在这种和乐融融的时候,尧逸呈怎么能没桌上其他人快乐?
于是他也给尧逸呈夹菜。
尧嘉希他妈突然道:“尧逸呈不吃兔肉。”
景随呆愣地看过去,正要夹回来,却被尧逸呈挑起放进嘴里,他说:“那都是老黄历了。”
“……”景随默然。
他觉得自己快不成了。
饭后,尧逸呈被尧竣拉走,景随自己去了二楼卫生间,呆了阵,刚出来走几步就看到了开着轮椅迎面而来的尧逸呈。
看见景随,尧逸呈原本平淡抽离的眼神微微亮起,重新焕发神采。
就是那么明显,景随不专门去看都注意到了。
他喉头有些痒意,不自觉地滚了滚。
“你去哪?”
尧逸呈向他们之间的某个紧闭的房门示意。
他虽然没说话,但景随却好像从他脸上中看出了期待,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景随不清楚这是去干什么,但还是问:“我推你?”
尧逸呈点头:“景哥真好。”
就剩两步路,景随还是走过去又把他推到门前,拧了拧把手,门是锁着的。
尧逸呈掏出一个钥匙,景随这才打开,同时问道:“这里是?”
尧逸呈点点头:“我母亲的房间。”
景随钥匙差点掉了。
锁开了但他没拧把手打开,而是回头看向尧逸呈,握把手的手心瞬间出了层汗。
从这家人的以前所作所为来看,他想不多想都不行。
尧逸呈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惊疑和凝重,暗自忖了忖,后知后觉露出微笑:“别怕,没有什么可怕场面,我母亲去世很久了,这是她没跟尧竣分开的时候,就是出国之前,常住的地方。”
他顿了顿:“没想到还留着。”
景随:“那我打开了。”
说着他推开门,一股经久未打扫通风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屋子里有些闷,窗帘紧闭,景随摸着墙壁才找到灯按开。
这里面的装修风格和整栋楼的其他地方差别很大,现在的宅子应该是翻修过的,在原来的基础上加盖了一层,用料、工艺和设计都更加现代化更加成熟,处处透着严谨和精致,走进这个房间就像是走进了永远停滞的时光,走进了上个世纪**十年代。
那个朴素而炙热的时候。
尧逸呈大略扫一眼,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身将窗帘拉开,打开窗户,两人都被扬起的灰尘呛得一阵咳。
房间里大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两个书架,颜色都是那个时代比较流行的红木色,在简约中透出华美庄重,只是上面灰尘太厚,平添了几分沧桑。
房间内没有独立的梳妆台,只在靠窗的书桌角落里摆了面小镜子,景随就觉得房间的主人肯定是想留下地方给她的书和书桌。
旁边靠墙的书架没有被清空,琳琅地摆满了书籍,她们的主人应该是走得急,看着那些翻阅的痕迹,和桌面几大本泛黄的笔记,景随不认为她会故意把这些东西留下。
尧逸呈走到桌前,拿起一本最破的书,吹吹灰,随意翻看。
这房间娱乐的东西该说是没有,无处不透彻简朴内敛,最亮眼的装饰居然是床单,景随不知道那个年代流行什么,但是那一床粉白的小碎花在现在看来也都可爱的,只不过颜色多少被灰尘盖掉了,要是洗干净肯定更明快些。
听见尧逸呈翻书的声音停下,景随看过去,尧逸呈正翻到书中间靠后的某页,老书排版比较密集,留下的空白很小,就在字里行间的一个夹缝中,原主人看到这大概灵感涌现,写下了两个字:
逸呈。
又在侧边空白正式写道:尧逸呈。
听景随念出自己的名字,尧逸呈回过神,捏着那页左右翻看,却没发现更多字迹。
“我十一岁的时候她才走,我倒是还能记得她的样子,但是竟然没见过她的字……”他看起来挺平静地道,“原来是这样。”
尧逸呈又往后翻了翻,最后几页掉出一张纸,落到桌子上。
翻过来发现是张照片,那个年代的相机拍出来的效果没法和现在比,画面灰蒙蒙,一些斑驳的痕迹让辨识度大打折扣,但是依然能看出照片里的人很漂亮,五官明晰,美的端方。
景随看着模糊的照片,忽然道:“她眼角有颗痣,和你一样。”
尧逸呈仔细看了看:“那是纸上生的霉。”
景随摇头:“不是,你摸,是平的。”
尧逸呈听话地蹭蹭,没掉:“可是不觉得有点大么?”
“像素问题,而且照片是单色调看着会比较显眼。但其实放真人身上挺可爱,不信你照镜子看自己。”景随拿起桌上的镜子,抖抖灰立在尧逸呈面前。
尧逸呈扫一眼镜子,回头去看景随:“景哥觉得我的痣很可爱?”
景随很沉稳:“小小的圆圆的东西都很可爱。”
“比如霉斑?”
“……”
尧逸呈直直看着他,感兴趣地追问:“那我呢,我可爱吗?”
“……”景随知道他又来了,提醒道,“尧逸呈现在我们在你母亲的房间。”
“哦。”尧逸呈收声,但只停了一秒,“谢谢夸奖。”
尧逸呈回头再看一眼镜子,又端详了下照片。
他和他妈的泪痣确实在一个地方。
尧逸呈拉开椅子坐下,将照片放在一旁,从第一页开始翻看那本老书。
景随想了想,凑过去拍拍他道:“尧逸呈,你今天有垃圾要捡么?没有的话,我们在这住一晚怎么样,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挺热情的……”
他还没说完,尧逸呈忽然放下书站了起来,椅子被撞的在地上拖出牙酸的咯吱声,但起身后,尧逸呈就那么立在景随面前,不动也不说话。
屋里的老灯比不过太阳,让他全身都逆着光,景随看不清他现在什么表情。
只能微仰着头,有些疑惑。
“景哥,我真的很开心。”尧逸呈的声音与平时不同,毫无波澜地低沉,说着开心但甚至给人感觉有些冷酷。
“能来到这个房间太好了……”
“有你在我身边。”
景随又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这次因为惊讶他的瞳孔有一瞬的扩散,同个瞬间他感觉到身上一重,尧逸呈也不管自己身高体重是多少,跟个考拉一样抱上来,整个人没力气了一样全身心放松地挂在了他身上。
抱住还不算完,惯性或者就是故意为之,推着他倒退几步双双摔进了碎花小床,惊起一片尘埃。
“噗。”景随手被绑架,只能挣扎着吹几口气,“尧逸呈,灰。”
尧逸呈听到了,但不起身,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外套,拉起领口掩住景随口鼻,还特别贴心地用一只手固定着。
景随:“……”
他想,算了你开心就好。
尧逸呈有史以来地话多,钢板似的压在他身上,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都能清楚地传递过来。
所以景随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虽然他语气缓慢,声音低的像叹息一样,但景随就是听出了小小的雀跃。
“我第一次回国见他们的时候很自卑。”
景随抬手回抱住尧逸呈,略微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嘤
第52章 反问
“认知中的亲人都死了, 这里是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但我还是想来看看——我以为大家跟我的外公和妈妈是一样的,我不需要任何帮助, 不是个来讨债的讨厌鬼, 反而我独立了,很优秀, 也许会被欢迎的吧?”
尧逸呈像在讲故事, 用低缓的语气娓娓道来。
“但没有,尧竣在审视我。他叫我回来就是因为我优秀,不因为我本人, 看他们一家和乐融融,我却始终游离在外, 那一段时间我感觉迷茫又自惭。
“不过,一开始尧竣没想从我这里夺取什么东西, 包括有形的财富, 他只是想付出一点关怀就拥有一个忠诚可靠的儿子罢了。
“商人手段,我能理解他的做法。
“只是……”
尧逸呈没再说下去, 但景随却有点明白了。
尧逸呈那么机灵, 肯定一早就察觉到了尧竣的打算。
那时候,他该有多伤心。
景随拍拍尧逸呈的背,像在安抚一只难得打盹的孤独小兽——
只是,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无私爱赠, 不再看得上这夹杂着私欲的好意。
尧竣的做法不去评判,景随闭上眼睛, 他只是十分尊敬尧逸呈的外公和母亲, 他们让他了解到这世上最真挚的温情。
他可能永远也比不上, 但他也不自量力地想这样去爱尧逸呈。
他很愿意, 甚至觉得自己必须做到。
景随于是有感而发:“不哭了,宝。”
尧逸呈身体一顿,说话忽然铿锵有力:“我没有。”
景随动了动,又道:“呈呈你知道自己有好几百斤吗?”
尧逸呈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百多而已,但听你说我好像一头肉猪。”
说完翻了个身躺到一旁,景随半支起身,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衣兜,却刚碰到边沿就顿住,停滞几秒还是迅速拿出一个泡泡糖,拍到尧逸呈身上。
“刚才知道你腿好了他们一点不惊讶,看着还挺开心的,真奇怪……”景随坐起来拿出手机,“今天晚上还是多注意,你也通知一下朋友吧,要是不对劲还能有个照应。”
尧逸呈从胸口拿起那个已经停产的葡萄味泡泡糖,有些诧异:“景哥你有魔法口袋么,什么东西都能变出来。”
景随正在给何宙发消息,没说具体情况,只让他明天中午给自己打个电话,发完才看向尧逸呈道:“其实我还有很多,你喜欢回去全给你。”
尧逸呈却没见多开心,淡淡回复:“我只是喜欢景哥变出来的。”
景随的嘴角不可控地掀了掀,他咳一声转回原先的话题:“你和这屋里人现在关系怎么样?他们是真高兴还是……怎么感觉演技都赶上专业演员了?”
尧逸呈很简略:“还算和谐。”
景随想起他欠张文晰的房钱,还有唯一一套名牌衣服。
陈旻还当尧逸呈天天穿名牌,其实他只有救小花那天的一套比较离谱,其他衣服都很普通。
某种角度讲尧逸呈变成豪门弃子后是穷了。
虽然他的“穷”从基本盘就跟别人不一样,捡垃圾不过是玩笑话。
他曾经身在普通人难以想象和企及的阶层,多么风光,没了大头财产,他还有一些非一般意义上的“零钱”,甚至有信赖他、动辄接济他上百万的朋友,就这么偷摸着过下去也不是不行。
但景随不觉得这是一个知足的问题。
尧逸呈很明显也这么想,他选择反抗,景随选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持他反抗。
不过景随也知道自己能做的很少,他自己手里都还有个烂摊子。景随就是希望尧逸呈能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仅身体健**活美满,更可以像陈新言描述的那样,重新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