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出戏,什么都值得。”顾亚柔说得很诚恳,“我年纪不小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我都想演好。”
林一鸣在后面假装没听见,局促的跺跺脚,又把脑袋转向一边。
面对敬业的顾亚柔,秦翀真替她叫屈,怎么就摊上了林一鸣这种搭档。
大概是顾亚柔多少给了林一鸣一点触动,他拍戏的时候显然认真多了,可惜演技需要悟性加上锤炼,临时抱佛脚成效并不怎么样。
吃晚饭的时候秦翀偷空给刘铭宇打了个电话,清醒的刘铭宇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压根不承认万客出了问题,满口承诺自己能解决。秦翀拿他没辙,叮嘱了一遍别死撑,刘铭宇却满不高兴的挂断了电话。
三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时间紧迫,秦翀不敢再跟林一鸣耗下去,打算晚上再补拍一下在地上打滚那场哭戏,第二天就出发进山。
“Action!”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林一鸣哑着嗓子转圈,然后垮下脸开始嗷嗷大哭。
秦翀被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是一个热爱文艺却被生活毒打后失去方向的年青人在质疑人生,而是一个丢了玩具的幼儿园小孩在撒泼。
“咔!你到底在演什么?”
林一鸣抬起头来对他怒目而视:“有本事你来演给我看!”
“导演!我想试试!”
秦翀一回头,看见罗威大步走进来。
“来探班也不打个招呼。”秦翀一看见他心情就好多了,“别瞎胡闹了,这边忙着呢。”
“我真心想演,就让我试试呗。”
林一鸣认出罗威是那天从王颂元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人,立刻敌意爆棚:“他是演员吗?”
罗威自己抢着回答:“我是模特,爱好表演,不行吗?”
“一个外行凑什么热闹?”林一鸣满脸不屑:“这种无关人等是谁放进来的?秦翀,赶紧赶他走,别耽误拍摄。”
“在片场要叫我导演。”秦翀望向罗威,“罗正气,放手去演吧。反正你也找不着状态,大家正好放松几分钟。”
“我没演过戏,万一演岔了你别笑我。”罗威嘴上说着,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场地中央。
“预备,Action!”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罗威没有按照剧本上的方式对着街巷扯着嗓子大喊,而是低沉的呢喃。
从听见Action的那一秒开始他就入戏了,眼神立刻从平时灵动活泼的样子切换成了迷茫颓废,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带了点驼背,精气神全都变了。
罗威晃了晃,有点无力的靠在电线杆上,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把头深深地垂下去。
那三秒钟的留白,全场鸦雀无声。任何角度都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所有人都被他肩膀的起伏颤抖吸引了。
他在无声的笑,抬起头来的时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愉悦的状态。然后他的笑从嗓子里挤出来,逐渐变得歇斯底里,甚至把自己呛了一下。在呛住的那一瞬间,他的笑声忽然转化成了哭声。
然后他好像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顺着电线杆慢慢的滑下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绝望的味道。
在快滑落的地上的瞬间,他忽然窜了起来,破涕为笑:“后面那段我就不演了,怕弄脏了裤子。翀哥,我演得怎么样?”
现场掌声雷动。
“演得很好……”秦翀也被震住了。
罗威的表演方式太专业了,细节拿捏特别到位,在剧本之外加入了很多专属于他自己的演绎,而且入戏出戏极快,简直是天生的演员。
罗威听到秦翀夸他,简直高兴得要命,乐呵呵的跑到场边坐下,自顾自的拿了杯奶茶喝起来了:“翀哥,你专心工作,不用管我。”
秦翀以为有了罗威的激励,林一鸣总该开窍了,就算原模原样照着演一遍也能过关了。然而他完全错了,林一鸣的自信心遭受了这样一场毁灭性打击,从内里彻底垮了。
眼看着林一鸣连台词都念不对了,秦翀彻底没脾气了:“你过来,我单独给你讲讲戏……”
“不用了,我出去冷静一下。”林一鸣低着头冲出去了,他的助理想跟着,竟然也被他一嗓子骂回来了。
秦翀想了想:“这不行,还是得去个人跟着。”
“你还怕他出什么意外吗?得了,林一鸣这个人怕苦又怕疼,还怕在粉丝心里的形象崩塌。他惜命得很,绝对不会出事的。”胡越忙着安排修复道具,根本没往心里去。
“演技差还玻璃心,也是没谁了。”罗威悄悄凑过来,“被说两句就不高兴,将来上映了骂他的人还多着呢。翀哥,你不用理他。这么大个人,脾气也该学着长大了。”
秦翀想想也有道理:“罗正气,你是不是学过表演?”
“没有,都是跟电影上学的。”
“无师自通,那你悟性不错啊。”秦翀想到了之前的传言,“你为什么不去做演员呢,浪费了这么好的天赋。”
“因为比起表演,我更喜欢做模特。”罗威依旧不愿意多提他自己的事,立刻扯开了话题,“翀哥,这才过去几天,你腿上的石膏怎么拆了?”
“我还没问你呢,明明只是轻度骨裂,你干嘛让医院给我打石膏,简直是小题大做。要不是我一不小心把石膏弄裂了,估计还得这么拖着腿过日子。你是不是故意整我呢?”
“我只是心里过意不去,稍微有点夸张而已。”罗威理直气壮的卖萌,“这叫关心则乱,你不会连这也要怪我吧?”
秦翀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
看来他不但是颜控,顺便也是弟控,没救了。
半个小时过去,林一鸣还没回来,他助理跑出去找了一圈没看见人,完全慌了神:“导演,鸣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秦翀也想着要不要让人去找找,一瘸一拐的跑到道具间那边去喊胡越,结果才转了个弯就看见树后面升腾起一阵白烟。
这要不是有妖,就是有人作妖。
秦翀转过去,看见林一鸣缩在树底下吞云吐雾。
“林一鸣!”秦翀上去把他的烟掐了,扔在地上拿拐杖捣了个稀碎,“片场不准吸烟,你没看见?”
“看见了,可是在外面抽会被粉丝拍到。”林一鸣红着眼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看来胡越对他的认知非常准确。
“出去拍戏吧,大家都等着你。”
“我拍不了。心态崩了。”
那倒是,罗威的演技对林一鸣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没什么好崩的,你还不知道吧。刚刚演戏的那个小孩叫罗威,是罗东生的儿子。”
“罗东生?”林一鸣想了想,“不会是彦东那个罗东生吧?演过《英雄歧路》、《大道朝天》、《放逐天堂》,拿过一大堆奖的那个罗东生?”
“对。”
“怪不得,原来是影帝的儿子。那小子继承了他爸的本事,我输得一点也不意外。”林一鸣瞬间找回了自信,满血复活。
“我相信你其实也是有天分的,只是缺乏锻炼也没接受过系统的学习。输了就要总结教训,你找找感觉,照着他那个路子走,我们争取赶紧拍完,早点收工。”秦翀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把林一鸣弄起来干活,说几句违心的好话也无所谓了。
这回林一鸣完全照着罗威刚刚的表演来,虽说不怎么出彩,起码算是中规中矩吧。结果一到要往下躺的地方他又脱节了——罗威刚刚没演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演。
秦翀彻底给整不会了,难道以后都得带个老师先给林一鸣演一遍?
“别以为所有人都要惯着你,实在不会演你就滚!”没想到这一次发飙的居然是胡越,秦翀都给他这一嗓子吼懵了。只见胡越一杯水泼在林一鸣面前,水花溅了他一身。
胡越的体型五大三粗,虽然肥肉比肌肉多,可是真发起火来看着还是挺吓人的。
林一鸣先是诧异,后面给他这气势震住了,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没地方发泄,一听见Action,不管不顾的就躺地上了。干净清爽顾不上了,偶像包袱不要了,那哭声撕心裂肺,情绪饱满,充满了感染力。
好演员演什么像什么,不好的演员演出来的永远不如真实的情绪来得动人。
秦翀悄悄给胡越比了个大拇指,胡越回了个苦笑。
果然是故意的,胡越也算是豁出去了。林一鸣这种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得有个人给他狠狠一脚才能成就他。
这一出戏,是胡越成就了林一鸣。
“罗正气!收工了,罗……”
罗威环抱双手横在椅子上,双腿使劲蜷上去,一米九的个子缩得像一把折叠刀。他躺在灯下黑的地方沉沉的睡着,一堆蚊子围着他乱飞,简直都快能把人抬走了。
秦翀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过意不去,伸出拐杖敲了敲椅子:“醒醒,回去睡。”
罗威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懵了一阵还是没回过神来,忽然毫无理由的笑了。
“你笑什么?”秦翀看见他下巴上一个蚊子咬出来的包,莫名其妙的也跟着笑了。
“不知道,看见你就开心。”
罗威的笑容干净又单纯,光照在他的睫毛上,一闪一闪的,像蝴蝶扑扇着翅膀。
那一瞬间,秦翀突然体会到了当妈……不,当爸的心情。
可惜罗威不乐意进入娱乐圈当艺人,不然秦翀还真愿意摇着应援手幅,厚着脸皮冲他喊一句:“爸爸爱你!”
第37章 学好十年功,学坏一秒钟
罗威送秦翀回家的时候一边开车一边挠着被蚊子咬出来的包:“你记得多带点防蚊液,山里蚊子贼多。还有防潮垫,真的谁用谁知道!之前我在山里呆了一个星期,都快得老寒腿了,多亏有人带了防潮垫啊……”
“罗正气,你是不是特别有钱啊?”
“就……还行吧。”罗威被他这一打断,立刻有点心虚,“翀哥,你是不是又缺钱花了?”
“是缺钱。”
“缺多少,我给你想想办法。”
听到罗威答得那么痛快,秦翀反而更不高兴了:“你家又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还是你就特别喜欢做慈善?我都说过我最讨厌欺骗了,还跟我来这套。”
罗威无意识的缩脖子:“你都知道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天海撤资之后的缺口是彦东给补上的?我还以为李媛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眼巴巴的凑上去谢她,结果脸都被打肿了。”
“翀哥,对不起啊。这都是哪个大嘴巴告诉你的?”
“没哪个大嘴巴,是我猜的。”
“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只是不想你压力太大。”
世界上也许存在奇迹,但是大多数奇迹都是人为的。
天海已经彻底翻脸了,也成功成为了万客的大股东,于情于理都没必要再跟秦翀纠缠不清。刘铭宇自身难保,能履行之前的投资协议就已经不错了。王颂元跟他们非亲非故,林一鸣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所以他更不会这么毫无保留的帮秦翀。
一切都排除了,剩下的哪怕看起来再怎么荒谬也是真相。
“你怎么说服你爸给咱们投资的?”
“你放心,绝对不是坑蒙拐骗。我从全方位给他分析了《河岸》的市场前景,再说这剧本里也有我的贡献,虽然不太多吧,他也还是深感欣慰……”罗威说了一阵之后停下来,“不对啊,翀哥你也骗了我。我没跟你说过我爸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明明知道了还一直装糊涂,你也不诚实啊!”
“你自己不乐意说,我总不能自己找你八卦吧?”秦翀也心虚了,“咱俩就算扯平了吧,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跟我撒谎,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行。”
罗威笑了,从后视镜里望着他:“翀哥,有个人到集市里买马,他明明只买了一匹彪骑悍马,卖家为什么找他要两匹马的钱?”
“这是什么?”
“因为卖家觉得自己的马都是双彪。”
秦翀一皱眉:“我怀疑你是在讽刺我,但我没有证据。”
秦翀在家里收拾了一通,这一进山就得是两个月,好像什么都要带,又好像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收拾才好。
空荡荡的屋子,安静得让人窒息。
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拼命,忽然闲下来了,心里居然涌出一股难言的空虚寂寞。无端的想念刘铭宇的体温,刘铭宇的气味,刘铭宇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话的声音。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
“刘铭宇,你还在工作?”秦翀一听那边的响动就知道还在开会。
“嗯。”刘铭宇的声音满是疲惫,“你拍戏拍得怎么样?”
“还行。”秦翀知道他是在故意回避问题,又把话题拉了回去,“你们天天这么辛苦,到底是天海那边找茬,还是在想办法翻盘?”
“这跟你没关系。”
“其实你也没必要这么轴,跟李媛好好谈谈,如果能有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或许还能好聚好散……”
“你也觉得我该向她认输?她一开始就怀着不良的动机来接近我……”
“感情一定要用输赢来评判吗?何况是你先去招她的。”
“就算招她也是为了你。”
“你是为了你自己。”
对面沉默了。
秦翀拼命压抑着怒气,明明彼此关心,为什么总是以吵架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