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驶得很平稳,坐在后排的简迟挖了一勺小蛋糕,像是坐在寻常的座椅上,完全感受不到轮胎滚过地面的颠簸感,看着窗外略过和第一次来时一样的树林,枝叶不再繁茂葱郁。
冬天到了,这是简迟第一次在川临过冬天。芸城四季温暖,冬天也温和得不像话,川临就没有这么好的性子,这几天简迟早上醒来都会先打一个冷颤,不过还好,秋冬校服穿起来比看上去更加保暖,
“不知道今年冬天会不会下雪。”季怀斯仿佛能读出简迟的思绪,柔和的嗓音从旁传来。简迟回过神,移开一直盯向窗外的目光,这才觉得有些不太礼貌。他坐着季怀斯的车,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外面。
“我听说川临经常下雪,”简迟接道,“今年应该也会下。”
“也许吧,不过等到下雪的时候已经放假了,没办法在学校里欣赏雪景。”
季怀斯有些淡淡的遗憾,简迟不清楚这份遗憾来自哪里,能和亲人一起在家看雪不是更好吗?窗外的景色渐渐从没有人烟的树林变为繁华的市区,周末的川临市中心熙熙攘攘,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与播放着奢饰品广告的灯牌是最为显目的代表。简迟以为目的地应该马上就要到了,谁知车子依然平稳地向前行驶,直至再也看不见刚才那些高楼。
简迟隐隐有些奇怪,想要询问又觉得这样太过刻意,没有礼貌。于是一直等待车子继续行驶半个小时,窗外映出几人高的喷泉雕塑,正前方的铁艺门朝两旁缓缓打开,望着车道两旁的绿植和前方别墅样式的建筑,简迟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们要去哪里?”
季怀斯偏头向他笑了笑,“我家。”
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简迟怀疑出现了错觉,将对话在脑海中回放了几遍,才确定季怀斯说的的确是‘我家’。
不是说过去挑选礼服吗?不应该先去商场和商店吗?
这样的跨度是不是有些太不合常理了?
也许是简迟脸上的怔忡与不解太明显,季怀斯忍不住掩唇一笑,解释道:“我不习惯逛店,平时会让人直接把衣服送到家里,再从中一件件挑选,这样更方便自在一点,选择也会更多。”说罢,季怀斯的笑容掺杂了些淡然而真诚的歉意,“抱歉,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如果你觉得太唐突,我可以让司机掉头去CBD,路程也不远。”
这样的退步反而让简迟有些不好意思,车已经行驶进了小区,现在让季怀斯掉头太过麻烦了一点,而且去的是季怀斯的家,主人都没有表示介意,他如果拒绝,似乎显得太没有礼貌了。
“没关系,我刚才只是有点惊讶,”简迟说,“我这样不打招呼的过去,你的家人不会介意吗?”
“他们不会介意,”季怀斯的眼底透出些安抚的笑意,“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简迟莫名更加紧张了。
下了车,入目是一片绿茵环绕的私家庭院,门前一弯清澈的池水,假山下的鲤鱼偶尔摇尾溅出水花,让简迟有一种步入春天园林的错觉。房子一共四层,低调大气的中式风格,管家穿戴白手套的手拉开大门,眼尾的细纹随笑容加深,“少爷带朋友来玩吗?”
季怀斯含笑应了一声,“他叫简迟,是我很好的朋友。简迟,这是家里的张管家,你可以叫他张叔。”
张叔对简迟谦和颔了一下首,“简少爷。”
简迟这辈子头一次被人叫做‘少爷’,怔了一会,连忙道:“你叫我简迟就好。”
这两个字拿来称呼季怀斯挑不出错误,放在他的身上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简迟第一次听到有人毕恭毕敬地唤旁人‘少爷’,没有想象中那样尴尬,或许是因为季怀斯本身就担得起这声称呼。
“那就听他的吧,”季怀斯弯了弯唇角,“第一次来,这样叫肯定会有些不太习惯。”
张管家改了口,接过季怀斯刚才脱下的外套,季怀斯松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问道:“父亲在家吗?”
“先生一早就呆在书房,夫人刚刚离开,约了和太太们喝下午茶。”
“我知道了。”
季怀斯回过头,冲站在门口的简迟微微一笑,褪去刚才同管家说话时那份疏离的礼貌,更多了些亲近与温和,“走吧,带你去里面看看,衣服应该都送到了,你要是觉得累可以等会再陪我选。张叔,过一会让厨房准备些茶点送上来,麻烦了。”
张叔应了一声,挂好衣服走进了厨房。
这是简迟第一次走进这么大的房子,从前他和简成超住的居民楼对于他们来说算不上小,两室一厅,绰绰有余,但换成眼前的房子估计只能够买得起一块边角。简迟虽然知道有些富人对房子的要求不仅仅在居住上,更多的是美观与欣赏性,即使这样,他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视觉上的震撼。
电梯来到三楼,季怀斯带简迟走进卧室的衣帽间,三面与天花板齐高的透明衣柜,旁边的移动衣架上挂满了整整四排不同款式的正装。简迟已经被迷宫一样的布局走得绕晕,看到眼前的画面都没有刚开始那样惊诧,感叹了一句:“这么多衣服真的能穿的完吗?”
“当然穿不完,”季怀斯谈起这些有些淡淡的无奈,走过去挑选起衣架上挂着的西装,“母亲以前合作过的一些品牌直到现在也会定期给她送衣服,我说过很多次不用准备我的那份,但是每次回来,衣柜里都会多出几件我没见过的衣服,一直放到现在。其实我平时真正穿的上的衣服只占了半个衣柜,其他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番话要是换成别人来说也许会有种无形中的炫耀,季怀斯不会。
他的无奈与情绪流露得真切而又自然,简迟可以感受到他对这些物品平淡的态度。有时候他会不解,像邵航,沈抒庭这样的人似乎才符合常人眼里位高权重的形象——古怪的脾气,高高在上的姿态与狠戾的手段。比起他们,季怀斯更像是学校里的一个‘异类’,他与旁人有着显著的区别,却仍然被所有人尊重赞扬。他或许是被称之为‘精英摇篮’的圣斯顿打造出的成功代表,但很多人都忘记,礼貌,谦逊,彬彬有礼,这些原本就是精英教育下最基本的底线,而不是所谓的稀有品质。
在圣斯顿大部分学生的衬托之下,这样的品格也变得难能可贵起来。
“这套怎么样?”
季怀斯的声音将简迟拉回现实,他拿出一套白色西装,没有什么繁复的花样,看上去很普通。简迟想起季怀斯当时在维利格尔音乐大厅演奏时的场景,也穿了一套白色燕尾服,“你好像很喜欢白色,不试试其他的颜色吗?”
“是吗?”季怀斯有些纠结地蹙了一下眉,抵着下巴打量着那套白色西装,半晌失笑,放了回去,“好像是这样,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每次我都习惯性先拿浅色的衣服,深色很少会尝试。”
简迟想起自己这次过来的任务,以并不专业的眼光扫了一圈琳琅满目的礼服,眼睛都看得有些花,才谨慎地指向中间那一套,“你要试一下这件吗?”
深灰色的西装三件套,内里是黑色衬衫,季怀斯取了出来,冲简迟笑了笑,比平常多了些俏皮的味道,“那就看一下你的眼光。”
季怀斯进去换衣服,女佣送上了两杯花茶和精致的曲奇饼干。简迟喝了一口花茶,与季怀斯办公室里的茶是一样的味道,正打算放下茶杯,季怀斯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简迟抬起头,不由得楞了一下。
连杯子也握在手里,忘记放了回去。
灰黑这种放在旁人身上过于沉闷的颜色并没有体现在季怀斯身上。他身姿挺拔,典型而不会让人觉得夸张的倒三角,裁剪精细的西装面料紧贴着腰身,显出修长匀称的腰线,马甲下的黑色衬衫透出暗色调的沉稳,系到了最上面一枚扣子,露出小节细白的脖颈与流畅的下颌线,将成熟禁欲的气息散发到了极致。
季怀斯调整着胸前的领带,注意到简迟的目光,薄唇抿起一笑,眼尾微微挑起,嗓音比平时稍低沉一些。
“好看吗?”
简迟才发现季怀斯走到了面前,近距离的对视,他终于想起放回茶杯,也放慢了呼吸,说道:“非常好看。”
这样笑起来的季怀斯少了些从前温润的味道,反倒像是透出一丝平常没有的……危险。
第47章 选择
这种感觉只升起一瞬,随即便被分散开来。季怀斯看向镜子,顺手从衣柜的第三格中取出一副用做装饰的银边眼镜,戴上后回头朝简迟一笑,“我戴眼镜会很奇怪吗?”
事实上不仅不奇怪,反而多了些说不上来的韵味,看得简迟一滞。
季怀斯的长相不如闻川来得精致,也没有邵航那样逼人的俊美,身上温润文雅的气质却胜过外貌带来的一切效应,像是一弯潺潺流淌的清池,无论是炎热的夏季还是严寒的冬季,都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感受到春风拂面的温暖和煦。
“一点都不奇怪,”简迟回过神,为了彰显肯定又加上一句,“非常合适。”
“你今天一直在夸我,”季怀斯低头取下了眼镜,含着笑意,“我都不确定你是在哄我开心还是真的好看。”
“真的,”简迟强调道,“你身上这套就很合适,白色穿的多了,试一下深色会让人眼前一亮。”
“那我让你眼前一亮了吗?”
简迟听到季怀斯自然而然的这句询问,一时间有些卡壳,说不上来是不好意思还是其他感觉,半晌才想起回答:“嗯。”
季怀斯勾了一下唇,“不用再挑了,就这一套吧。”
简迟看向身后那三排衣服,“不再多试几件吗?”
季怀斯坐上旁边的沙发,拿起微凉的花茶抿了一口,随口回答,却透着不容忽略的认真:“我相信你的眼光。”
简迟发觉这短短半天怔神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季怀斯用有些惋惜的语气继续说道:“这些没有试过的衣服放着有些可惜,我本来以为会挑上很久,没想到第一件就收场了。”
“衣服是留在这里吗?”
“晚点会有人收回去,不过他们送来一趟,只试了一件好像有些浪费,”季怀斯看向简迟,眼底的光微微暗下,笑盈盈地放下茶杯,“简迟,你要挑几件试试吗?”
“我吗?”简迟第一想法就是拒绝,换了一个更委婉的理由,“我穿这些可能不太合身。”
季怀斯比他高上一些,肩膀与腰身也相对更宽,像西装这种对贴合度要求极高的服装不适合穿错误的尺码。季怀斯对此完全没有露出介意,起身走向挂着正装的第三排衣架,细细挑选了一会,取出一套白色西装,胸前绣了一朵黑色立体的玫瑰花样,点缀着细钻,正式而不失设计感。
“也许合身也说不定,”季怀斯慢声解释,“有些品牌的码数会做小一号,要试一下看看吗?”
衣服都拿到了面前,简迟对上季怀斯眼底的鼓励与期待,不好意思再推脱,接过去后加上一句:“我就试这一套。”
这句话像是轻而易举地让季怀斯得到了满足,言笑晏晏地点下头,“我很期待。”
关上门,换上整套崭新的西装,简迟意外地发现这件衣服的每一处都与他的身材极其贴合,像是完全按照他的身量挑选的尺码。看来就像季怀斯说的那样,有些牌子的确会将码数做小一号。
房间里没有全身镜,简迟换好衣服走了出去,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不知道是因为这身昂贵的衣服还是门外等待的季怀斯,也许两者皆有。季怀斯已经换回了常服,听见动静时转头看来,神色微微一顿,再次对上,眼中的光似乎更暗了一些。
“会不会很奇怪?”
简迟出神地看向镜子,头一次发现原来衣服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气质。
镜子里的青年穿着合身的白色西装,清瘦挺拔,胸前的那一抹黑色增添了一丝别致的风情,将这张原本稍显冷淡的脸衬出一分沉静与贵气。简迟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一下领带,季怀斯不知什么走到了身后,伸手轻轻牵住他的领带。
“很合适,我帮你重新打一下领带。”
简迟不由得低下头,向他靠进了一点。
“你平时喜欢打平结,”季怀斯垂眸温和地说着,简迟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季怀斯身上熟悉的香气,看见那张微微翕动的唇,“这个款式的西服打温莎结会更加好看。”
简迟不敢动弹,任由季怀斯慢条斯理地替他重新打领带,繁复的打法在他手中变得极为简单流畅。简迟屏住呼吸,说不清为什么会因为季怀斯的靠近而感到僵硬,耳边嗡鸣。
大概是邵航那次强迫性的吻,让他也变得警觉和奇怪了起来。
“好了。”
季怀斯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望向镜子里的简迟缓缓开口:“很合身,不是吗?比我想的还要合适。”
音调比平常更加醇厚,仿佛大提琴悠扬的低音。简迟的耳朵有些发麻,也许是房间里的温度打的太高了一些,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衣摆,“那我先换回去了。”
“舞会上的礼服你准备好了吗?”季怀斯看着简迟,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转开了话题,“如果没有,这件怎么样?”
简迟的双眼不禁睁大,惊讶过后,才想起来拒绝,下意识要脱掉外套,“不了,衣服我不能要。”
“这件衣服就当作是今天你陪我过来的谢礼,舞会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现在托人买来再送进学校,不但不方便,时间可能还会来不及,”季怀斯按住他想要解开扣子的手,“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当作是我借给你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