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迟摘下耳机走过去,看了一眼书架,“你想拿哪本书?”
小女孩闷不吭声,皮肤比寻常女孩更加黝黑些,一双眼睛和葡萄似的大而水灵。简迟十分耐心地等待回复,女孩用手指向第三排的彩绘版《万物简史》,小心地从简迟手里接过书,抱在怀里,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简迟有些意外她会对《万物简史》感兴趣,仅仅是想了一下,没有多问。
他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好,坐回位置,注意力刚集中到眼前的书页,余光瞥见一抹灰扑扑的影子慢慢移到与他隔了一个座位的椅子上。拿到书的小女孩成为了这张桌子的第二个来客。
这一次简迟在书店待到了傍晚。他每天定下的学习时间是四个小时,平时这个点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旁边的小女孩捧着那本《万物简史》阅读,没有人过来接她,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完全不像寻常小孩那样时不时东奔西跑。
简迟看向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关上正在播放的音乐,探过身去,特意放轻了声音:“小朋友,你的家长不在这里吗?”
小女孩把眼睛从书上挪开,格外警惕的模样,“不在。”
“等会有没有人过来接你?”
“哥哥会来接我。”
简迟稍微放下一点心,想想书店离打烊没有多少时间,就问:“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等哥哥?天马上就要黑了。”
小女孩犹豫一会,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哥哥。”
是个有礼貌的小朋友。
简迟没有再坚持,小女孩刚才说得很肯定,显然对等待哥哥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简迟和老板交代了几句,收拾完东西走出书店,铺面的寒气一下子携走店里带出来的暖意,他拉上外套拉链,听到前面有人的脚步声,抬头想要让开,楞在了原地。
“闻川?”
这样冷的天气里,闻川只穿了一件黑色连帽卫衣,隐匿在黑夜中。下身是牛仔裤与球鞋,牛仔布料洗得发旧,难以分辨鞋头到底是白还是灰。他把帽沿拉到眼前,暗色中隐约露出线条优越的下颌与几缕垂到胸前的黑发,手里拎着一个散发食物香气的塑料袋,看上去刚从快餐店里买回来。
这突然一声让闻川的身影定在原地,划过一瞬意外的波动,动了动唇,在与简迟静默的对视中找回了声音。
“好巧。”
是好巧。
简迟被风吹的一个激灵,把拉链拉到最顶上,走下台阶,“你是要去书店吗?”
“嗯,”闻川说,“你也是吗?”
“我已经准备回去了。”
简迟说出这句话时升起一丝奇怪,闻川怎么会在现在这个时间来书店?
小女孩刚才的话在耳边回响了一遍,不等简迟将两者串联起来,身后传来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小女孩一路跑到闻川身边,头发也散开得差不多,过去紧紧牵住卫衣的一角,往闻川身后躲了躲,一双大眼睛还直直盯着简迟看。
“菁菁,叫哥哥,”闻川轻按了一下女孩的后脑勺,冷着张没有表情的脸,声线透出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是你哥哥的好朋友。”
菁菁探出头,乖巧地冲简迟喊了一声‘哥哥’,刚才警惕的模样已经被好奇取代。
简迟听见这声‘哥哥’,没有想到会这么巧,怔了好一会才想起问菁菁:“他就是你刚才说的哥哥吗?”
菁菁眨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闻川察觉到简迟的意外,“你们刚才说过话了吗?”
“今天书店里就我们两个人,我看天色暗了,担心她没有人接,问了几句,她说等会有哥哥过来,”简迟说,“我没有想到她的哥哥会是你。”
闻川不明显地牵了一下唇角,缓和下眉眼间的冷感,低头看向踢着石子的菁菁,“菁菁是外婆的孙女,也是我的妹妹。”
简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晚间的小路隔着几盏昏黄的路灯,有些已经不会亮了,脚下的石子路并不平整,简迟和闻川并肩走在一起,旁边牵着安静的菁菁。
简迟想着应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问道:“你住在这一片吗?”
“我不想看见傅家的人,所以搬了出来,”闻川声音淡淡的,寂静的黑夜里尤其低沉,可以感受到微微发震的胸膛,“你也住在这里吗?”
“前面那栋楼的第三层,灯亮着的那间就是了,”简迟说,“现在应该是我爸在家。”
闻川顺着描述看过去,安静了许久,走出一段路后,低声回道:“我在你旁边那栋楼。”
第55章 搏击
“我回来了。”
简迟打开门,听见厨房里头叮呤哐啷一声响,跑进去查看,满地都是碎了的陶瓷片。简成超正弯着圆滚滚的腰,边捡碎片边埋怨:“你吓我一大跳,还好碗里没装东西,不然更坏了。”
“你别用手捡,我去拿扫帚来。”
“没事,这点碎片又割不破皮。”
简成超一晃眼功夫就收拾好了狼藉,招呼简迟出去:“行了这里没什么事,菜都做好了,你自己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吃,要是冷了就再去热热。”
简迟被他推了出去,“你不吃吗?”
“我刚才等了你半个小时都没看见你回来,就自己先吃了,”简成超洗了个手,回房间前不忘探出头嘱咐,“吃不完就放在那里,别撑了啊。”
“知道了。”
简迟盛了一碗米饭,两道菜都被简成超消灭了一小半,半温不热。简迟夹了一筷子四季豆,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连忙倒了杯水几秒喝光,擦了擦嘴,略微郁闷地打量眼前两道菜。
齁咸。呛得让他怀疑简成超是不是倒了大半个盐罐子进去。
简成超做事虽然粗心,好歹也烧了十几年的饭菜,从来不会犯这种新手都很少犯的错误。
简迟端起那盘四季豆,走向简成超的房间打算好好问问缘由,忽然想起来,简成超平时也不是一个容易被吓到的人。
过年前夕,连着几天都阴雨绵绵,简迟没有怎么出门,从卧室床边的窗户可以望见灰蒙蒙的天空和断断续续的雨丝。
下午终于露出一点太阳,简迟下楼倒垃圾,想顺便绕着附近走走,听到对面一阵声响,闻川拎着个黑色背包从楼道里出来,看上去一顿,走到面前轻咳了一声,“好巧。”
这是简迟第五次在倒垃圾的时候碰见闻川。
“好巧,”简迟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要出门吗?”
“晚上有工作。”
简迟了然地点头,随即想到:“菁菁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吗?”
闻川抿了一下唇,说不出是低沉还是其他情绪,“她应该习惯了。”
心底有些后悔多问上面那一句,简迟走在他身边,岔开了话题:“你工作的地方在哪里?”
闻川稍微捏紧了肩上的背包带,沉默不语,黑色书包和简迟印象里闻川曾经背着出校的那个一模一样。就在这时,听见闻川的声音传进来:“要来吗?”
“什么?”简迟一怔,心想闻川还是改不掉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习惯。
“要来我工作的地方看看吗?”闻川停下来侧过头,黑曜石般闪烁暗芒的双眸注视简迟,流露出一丝不显著的生疏,“不是很远,如果你不想,就算了。”
简迟原本就想在附近散步,闻川的邀请来得不偏不倚,刚好补上无聊的缺口,没有犹豫地点头应道:“好啊。”
一路弯弯绕绕,满是不平稳的碎石,穿过堆满垃圾与空酒瓶的小巷,经年不修的墙皮岌岌可危地掀开一半。简迟小心注意着脚下,前面的闻川停下来时,差一点撞上他的肩膀。
“到了吗?”
“嗯。”
闻川推开用胶带粘着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烟味与汗味让简迟稍一皱眉,很快松开。逼仄的小卖部里摆着常见的零食饮料,窝在收银台后的老头嘴巴叼着香烟,手里捏着几张彩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余光瞥见闻川,立马笑得皱起一张老脸。
“阿川,来啦?”
闻川点头,站在简迟前面,不冷不淡:“我带了朋友。”
老头笑起来时露出一口黄牙,配上黝黑的皮肤看着有些骇人,脸上的笑意意外的温和,瞧了眼简迟,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今晚没什么大注,估摸着很快就能收场。快过年了,我也不想搞得这里乌烟瘴气,你们早点进去吧,人都到了。”
简迟这才注意到收银台旁边由塑料帘子盖住的一扇小门,顺着漆黑的楼道走下去,闻川微沉的声音兀然响起:“你不问吗?”
楼梯很窄,简迟生怕踩空,抽出思绪回道:“我以前路过这家店,还以为这只是一间小卖部。”
“这里原来是一家小卖部,后来杨叔把地下室打通,盖了拳馆,”闻川说,“刚才那个阿伯就是杨叔,我在江城认识了他的朋友,那个人把我介绍到这里。他也开拳馆,是我曾经的老板。”
闻川的声音听不出起伏的情绪,淡淡的,紧涩的,“这份工作是不是和你想象的很不一样?”
早就知道这些并且熟读原书的简迟没有任何惊讶,他想了一会,说道:“除了这个地点,其他没有什么不一样,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才会选择这份工作。从前你身上的伤是从这里带来的吗?”
闻川垂下眼睫,低声:“嗯。”
简迟不喜欢动辄劝导别人,干涉任何选择,大部分时候他连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明白,更不要提关注旁人,但是闻川不同。他身上有一种少见的脆弱而坚韧的特质,矛盾又自然地融合为一体,简迟不自觉生出一丝怜惜与关心,在不经意间催化为动容。
他不知道怎么说关怀的话,半晌,心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句:“不要忘记保护自己就好。”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简迟回过了头,脸颊忽然被一片薄薄的布料盖住,微凉的指尖划过耳垂,闻川低头注视着简迟露在外面的眼睛,暗色中一切都比往常更深更沉,缓慢收回了替他戴上口罩的手。
“好了,走吧。”
简迟摸着口罩,顿了一拍,才想起来跟上脚步。
拳馆和简迟想象的很不一样,正中间的擂台上吊着盏亮堂堂的灯,四圈的观众席坐着不少人,大多数看上去面容普通,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有人注意到了闻川,叫出他的名字,闻川没有搭理,带着简迟坐到最后排的位置,垂头说:“第一排会很吵,打起来可能会波及到,等会会有人带你下注,你就当成是一场游戏,不用怕。”
简迟有些新奇地扫过四周,或许是闻川在这里的缘故,并没有害怕之类的感觉,除了些隐约的担心,“你等会要上台吗?”
“很快的,”闻川像是在安抚,也像是最直接笃定的陈述,言简意赅,“我不会输。”
“好,”简迟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闻川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转瞬即逝。
简迟押了五百块,听到前面几乎是几千上万的押,还有人在兴奋讨论等会的主角,闻川和另一个叫做‘阿光’的拳手。简迟在后面听了很久,知道了闻川在这个地下拳馆很出名,几十场比赛下来从来没有失败的战绩,可由于这张极具有迷惑性的脸,依然有无数对手前仆后继地挑衅。熟客都是想也不想地押闻川胜,头一次来的新客大多不相信闻川的实力,结局无外乎是前者笑,后者哭。
听到这里的简迟想,或许刚才可以多押几百块。
场内的呼声骤然间昂扬起来,简迟看向中心的擂台,知道是比赛开始了。首先上来的是一个长相凶悍的男人,留着板寸,赤裸魁梧的上身,除了一双红色拳套,没有佩戴任何保护措施。
简迟的心微微一沉,轮到闻川上场了。这一刻的呼声几近顶峰,他同样脱去了上衣,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匀称流畅的肌肉每一块都覆盖在应有的部位,不曾被阳光荼毒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干净而冶艳的面孔,冷如蛇蝎的眼神锁定在对手身上,戴着黑色拳套的手做出防御姿态,这一刻的他仿佛站在真正的赛场上,而非一场赌注。
黑拳不是正规比赛,没有任何章法可言,裁判的存在不是为了公平,而是确保一方不被另一方打出人命。初了解到剧情时,简迟在网上速查过这些资料,他当时并没有真正代入进闻川的处境,只是感到惊叹,心情完全不同于此时此刻,坐在鼎沸的观众席里,耳边全是‘打死他’‘打死他’的兴奋呼喊。擂台上的阿光直直打出了第一拳,闻川侧头躲开,对方直击他没有任何防护的面部,阴狠而迅速。
简迟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哪怕他知道闻川有信心赢得比赛,哪怕闻川作为剧情人物之一不会轻易出事,简迟还是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跟随闻川的每一招每一式。
闻川的攻势完全不比魁梧的阿光,他一直护着脸,频频闪躲挥来的拳和脚下的阴招,淬着寒意的双眸如毒蛇般绕着对方的每一下动势。阿光没有讨到好处,咬了咬牙,招式变得越发阴损不顾一切,就在电光石火之间,躲开攻势的闻川打出了第一拳,阿光一下子拦截在半路,脸上的得意还未来得及完全浮现,夹带风声的狠狠一击勾拳,打得他五官变形。
随着这一拳,场面彻底燥动了起来。
坐在后排的简迟根本数不清闻川的招式,感觉刚才还持平的局面忽然一下扭转。两道体型差距明显的身影胶着在一起,闻川的拳头迅速,狠戾,几乎拳拳落在身体最脆弱的部位,阿光输在了速度,想要靠体型优势将他压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被闻川两记扫腿击中膝盖,一脚狠狠踹向了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