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典:“之前呢?”
“之前?”江屿不太会把生活的痕迹往心里放,最多也只能往前翻一年,“去年年底吧,也有一次感冒,那会儿咳嗽,咳得胸口闷,一直好不了,我就寻思把烟戒了,之后注意力被分散了就不太关注这个了,自己就好了吧。”
所以病都是拖出来的。
顾典摇了摇头。
林瑟舟问:“很严重吗?”
“不好说,”顾典皱眉,“报告显示疑似占位性病变,到底怎么个疑似法,需要做详细检查了,我给江老板开了单子,等会儿一上班就去做检查,检查报告会加急出来,这些我都打过招呼,你们直接去胸外科的主任办公室,人已经约好了。”
林瑟舟:“多谢。”
“不用跟我客气,”顾典想了想,又问:“需要我陪同吗?”
林瑟舟本意拒绝,但是江屿给他答应下来了,毕竟有个专业医生陪着,不至于让当事人胡思乱想。
等检查做完,等报告出来,他们往主任办公室一坐,谁也不敢吭声了。
老主任年纪大了,头发稀疏却能彰显临床地位,他从头到尾都严肃,看了半天报告,摘了眼镜打量江屿,“多大了?”
江屿挺淡定的,“过完年三十三。”
“结婚了吗?”
“结了。”
老主任:“让亲属过来一趟吧。”
林瑟舟太绝望了,他忍着头晕目眩的恶心,握住了江屿的手。
江屿轻轻挠了挠林瑟舟的手心,像是个安慰。他自己这会儿心里起伏却不大,经过一个多月的缓冲,效果挺好,“主任,我没亲属,您直说吧,我自己能做自己的主。”
老主任没太听明白,“什么?你不是说结婚了吗?”
“是啊,就他,”江屿把林瑟舟往前一拉,挺骄傲的,“我们合不了法,那您看他能替我做主吗?”
“……”老主任:“不合规矩。”
江屿咧嘴笑。
林瑟舟让他一打岔,情绪没那么跌宕起伏了,他尽量保持冷静,“主任,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从报告上看结节影显示不大,恶性度应该不会太高,但两次检查结果显示异物有增大,”老主任顿了顿,“不过也不能排除两家医院的机器和医生手法存在差异。”
老主任喘了一口大气,听得林瑟舟心惊胆战。
江屿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那我……给它割了?”
“嗯,是要割的,割下来做活检。今天就住院,抓紧时间做基础检查,条件符合明天就能手术。”老主人很看了江屿一眼,突然笑了,“小伙子,心态不错啊。”
江屿也笑,“那不然能怎么样?从这儿跳下去啊。”
“跳不了,这儿连窗户都打不开。”
江屿轻松自在,沉重的压力全在林瑟舟身上了,让他深深体会了一把切肤之痛。
老主任看林瑟舟脸色不好,安慰了:“不用往坏处想,就算真是肿瘤,早期治愈率百分之八十以上——我年纪大了,遖颩病例见得多,这确实不像晚期。”
“谢、”林瑟舟的嗓子像被锋利的尖刀划了两道痕,又哑又糙,“谢谢主任。”
当结果真正出来了,江屿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任由各路人马安排前路,自己则专心致志转移林瑟舟的注意力。
林瑟舟不让江屿担心,勉强把自己的心结盖过去,他要把自己的脊背递给江屿靠。
江屿换上病号服,臭嘚瑟地在镜子前转了两圈,然后轻轻抱住林瑟舟:“舟哥,这回你不能再哭了吧?”
“不哭了,”林瑟舟说:“丢人。”
江屿:“不丢人,除了我没人看见。”
“嗯,”林瑟舟摘了眼镜,抱住江屿的腰不肯抬头,颤颤巍巍地带着尾音,“我问顾典了,手术时间不长,你进去了别害怕,我在外面等你。”
江屿摩挲着林瑟舟的发顶,轻声细语地说:“我不害怕做手术,我就怕以后见不到你了,这太遗憾了。”
“江屿——”林瑟舟呜咽,“十七,我们得过一辈子,这是你跟我说的。”
“对,我早就答应过你了,舟哥,我不食言。”
江屿的病和手术,除了林瑟舟和顾典以外没人知道了,他们想当手术结果出来后在告诉江燕和江念尧,不然还有的哭哭啼啼,江屿没长多余的嘴安慰其他人了。
手术过程不长,病理也很快出来了,肺癌早期,但是从全身的增强CT检查上看,没有发生任何转移,这是不幸中的大幸,林瑟舟逼着江屿做的体检救了他们的命,也救了他们的未来。
江屿挺开心的,林瑟舟也是,当精神一宽松下来,各种提心吊胆的后遗症就来了。顾典让林瑟舟去挂点儿营养针,后续还有的折腾。
“什么折腾?”江屿问。
顾典往后介绍治疗方案,“虽然没发生转移,但癌毕竟是癌,谁也不能掉以轻心,江老板,你至少还有两次化疗要做,要有心理准备啊。”
“没事儿,我有心里准备了。”
江屿精力不济,正在术后回复阶段,没说几句话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顾典给林瑟舟使个了眼色,他们俩走到门外,林瑟舟问:“你还有事儿啊?”
“让你挂营养针啊,去我办公室吧,”顾典说:“我亲自给你扎上!”
林瑟舟知道顾典有话跟他说了。
“有话直说吧。”
顾典:“那我说了你别跟我翻脸啊。”
林瑟舟:“……”
还真没力气翻脸。
“那对母子的医疗费用有人给他们交上了,交了挺多的,但治标不治本,随便花花就没了,”顾典看林瑟舟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继续往下说:“实在没治疗意义了,他们放弃治疗,两天前从ICU出来,反正活不过一个月,听说回乡下了。老林,这事儿我跟你说不是我吃饱了撑得多管闲事,凡事有因有果,这就是事情的结果了,你心里有个数,不然偶尔想起来又惦记上了,容易憋出毛病。”
林瑟舟反问:“谁说我们惦记了?”
顾典笑而不语,十分神秘莫测。
不过他也说的没错,悬而未决确实挂心,更何况还有个正在坐牢地陆刚林,如今知道结果了,人也快没了,前尘往事大概也能随风消散了吧。
江屿的身体要恢复,林瑟舟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他。
第77章 “差个戒指。”
江屿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了江燕。江燕忙着孤儿院的孩子和零碎琐事,一开始没往坏处想,但挺快赶到医院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杨明。
刚到医院她就懵了,“江屿,怎么回事啊?”
江屿轻描淡写,“肺癌。”
下一秒江燕就哭,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你们怎么都这样啊!”
这里的你们包括了江国明。
“我没事儿,”江屿轻描淡写的解释:“早期,没转移,死不了。”
“……”江燕嚎着一声气卡得不上不下,“那也是大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江屿:“我自己也没料到,挺突然的。”
林瑟舟削了一个苹果给江屿,“切块吗?”
“不了,”江屿说:“我能啃。”
江燕眼珠子在林瑟舟和江屿的身上转,这才反应过来——这俩现在是内人,生死攸关的大事该关起门来讨论。
现在看是讨论出结果了,然后广而告之。
行吧!江燕没以前那么心酸了,“那你现在手术做完了?什么时候出院啊?”
“暂时出不了,还要做化疗。”
江燕:“啊?不是没事吗?!”
江屿啃着苹果,暂时不想说话,林瑟舟替他回答了,“现在没事,也要确保以后没事,这是最稳妥的方案了。”
江燕听懂了,可她看着江屿瘦骨嶙峋的模样,还是觉得难过。
江屿吃完苹果,林瑟舟递给他温毛巾擦手,“燕儿,你别丧着脸了,我就不爱告诉你们这些,瞧你这表情,跟送走老头那天一模一样——我还活着呢。”
江燕:“……”
听听这是人话吗!
江屿吃饱了,又问:“孤儿院那边怎么样?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不行再招个人,你看合适就进来,我付工资。”
“还行,”江燕说:“有杨明在,能应付过来。”
江屿偏头看杨明,跟他点头示意,“谢谢了。”
杨明站在江燕身后,说:“应该的,你好好养身体,孤儿院里的事情不用担心。”
“有你们在我不担心,”江屿话说得慢,也显得病恹恹,“后面我就顾不上这些了,孤儿院要是没钱了你们就跟舟哥说,我的银行卡都在他那儿,有多少钱他比我清楚,找他要。”
“十七——”林瑟舟十分不爱听这些。
“防患于未然嘛,”江屿笑了笑,“化疗太折磨人,我怕我之后都起不了床了。”
“没事儿,”林瑟舟摩挲着江屿的脸,“我陪着呢。”
江屿:“还掉头发。”
林瑟舟说:“我陪你把头发剪了。”
“不行!”江屿愤然炸毛,“我不同意!”
江屿把林瑟舟的长头发当宝贝,比自己的命还宝贝,他太喜欢了,要好好护着。
林瑟舟笑着说行,那就不剪了了,人都是他的,还差几根头发吗。
江念尧在江屿第一次化疗前放寒假了,他这次的成绩不错,继续保持下去,市重点高中不是问题。江念尧很高兴,拿着成绩单给江屿打电话,江屿欢欢喜喜地听江念尧讲,等他说完了,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尧尧,哥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
“我生病了。”
江念尧一愣,“什么病啊,严重吗?哥你在哪儿啊?”
江屿笑了笑:“我在医院,你明天过来吧,电话里不好说。”
江念尧太了解江屿了,他表现得越是松快,这事儿搁他身上就越严重,江屿从来报喜不报忧的德行,苦的全是自己。于是江念尧提心吊胆了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在蒋松的陪同下到了医院。
其实蒋松也是懵的,林瑟舟完全没跟他提。
当两个孩子看见江屿的模样,鼻子就酸了,江念尧忍着没哭,这倒是出乎江屿的意料。
长大了,江屿心想。
后来江念尧没回家,在病房打地铺,林瑟舟本来就住着,于是冷冷清清的房间突然热闹了,这热闹一直持续到江屿的第一次化疗。
太痛苦了。
化疗后第一天没任何反应,江屿身轻如燕的出院了,一身浊气被洗净后,他觉得自己完全好了。于是第二天,化疗药物就对他的侥幸进行了反噬。
江屿开始吐了,从白天吐到晚上,吐了整整三天,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吐,本来就瘦,还来不及长肉,等药劲一缓,眼瞧着又瘦了好几斤。
林瑟舟除了心疼其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尽量压制自己的沮丧情绪,让江屿开心,顺便开导自己。
江屿晚上疼得睡不着了,林瑟舟就抱着他,陪他聊天,聊一晚上。林瑟舟其实都不敢碰江屿,太脆弱了,他恐慌自己哪怕一丁点的用力都能把人弄碎了。
直到第四天,江屿缓过来了,说想吃饭。林瑟舟一大早去了菜市场,他现在对厨房的工作已经游刃有余了。
刚进小区停好车,林瑟舟遇见了江燕。
“林老师。”江燕先打招呼。
林瑟舟见江燕只有一个人,有些奇怪,“你一个人吗?”
“嗯,”江燕挺不好意思的,“进城给孩子们买衣服,快过年了嘛。”
林瑟舟点头,“走吧,他在家。”
江燕跟在林瑟舟身后,“江屿怎么样啊?”
“好多了,今天讨着要饭吃。”
江燕看着林瑟舟手里东西的量,一般人能吃一个礼拜,“你给他做?”
林瑟舟笑了笑,“买多了,他吃不了这么多。”
江燕哦了声。这两位暂时找不到话题往下聊了。
江屿开门看见他们俩一起出现,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俩怎么凑一起了?”
林瑟舟上前扶着江屿,“楼下碰到的。”
江屿没戴假肢,撑着拐杖满屋子蹦跶,蹦不到两下就喘,林瑟舟恨不得一天都把这人绑自己身上。
不让人省心。
江屿眨眨眼,狡黠一笑,想亲亲林瑟舟,可是江燕看着呢,不好意思太直白。江屿伸着脖子往门口看,没人了。
“杨明呢?燕儿,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江燕好像不太想提,往沙发上一坐,没什么精神。
江屿挑了个苹果,递给江燕,在她身边坐下,“你们吵架了?”
“没吵架,挺好的。”江燕眉头拧着,一点儿也不想没事的样子。
江屿跟林瑟舟对视了一眼,谁也看不出所以然。江屿静默片刻,正要开口,江燕突然抬起头,满目惆怅,“江屿,杨明说要跟我结婚,我答应了。”
江屿:“……”
什么意思?来这儿撒狗粮了?
林瑟舟给江屿剥了个橘子,边喂着边说:“挺好啊,恭喜。”
江燕干笑:“是吗?”
江屿哭笑不得,“燕儿,你这什么态度,不想跟他结啊?我想结婚民政局还不让呢。”
“不是,”江燕越说越愁,“昨晚我们俩散步,气氛挺好的,脑子被烘托得发热了吧。杨明说想结婚了,我说好啊,那咱俩把证领了吧,他说好,明天就领。话赶话到一起了,稀里糊涂的。江屿,杨明正经海龟,国外留学回来,大好前途,他怎么会看上我啊?我身后有一堆人要照顾,孩子多事情也多,我不可能撇下他们的——你说我是不是太冲动,把杨明也连累了?”